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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回 袁紫衣断八仙剑


  蓝秦听她言语无礼,心中大是恼怒,但适才见她连袭四人,手法巧妙之极,连自己也没瞧清,否则便能护住身旁的侍卫,不让他如此狼狈的摔下马来,心想她口出大言,必有所恃,于是双手抱拳,说道:“姑娘尊姓大名?令师是谁?”袁紫衣道:“我又不跟你套交情,问我名字干什么?我师父的名头更不能说给你知道。我师父昔年曾跟你有一面之缘,你若是提起往事,我倒不便硬要你让这掌门之位了。”

  蓝秦眉头紧蹙,想不起武林名宿之中有那一位是使软鞭的能手。两名侍卫一个吃了一鞭,一个被扯下马,自是均极恼怒,他们一向横行惯了的,吃了这一个亏那肯就此罢休,两人齐声忽哨,一个乘马,一个步下,同时向袁紫衣扑去。两人手中本来空着,当下一个拔刀,一个便伸手去抽腰中长剑。袁紫衣软鞭晃动,拍的一响,拔刀的侍卫右腕上已重重吃了一记。他手指抓住刀柄,但觉腕间剧痛入骨,再也无力将腰刀拔出。

  她这银丝软鞭又长又细,与一般软鞭大不相同,一招打中那侍卫的手腕,鞭梢毫不停留,快如电光石火般一吐,又已卷住了那姓曹侍卫的剑柄,顺势便向上一提。这一下真是快得出奇,比那侍卫伸手去握剑还要抢先一步。姓曹的但见银光一闪,自己手指尚未碰到剑柄,剑已出鞘,大骇之下急忙提手外甩,但饶是如此,剑锋已在他手掌心一割,登时鲜血淋漓。袁紫衣软鞭一振,长剑激飞上天,竟有数十丈之高,她慢慢将软鞭缠回腰间,便如紫衣外系了一条银色丝绦,旁人一瞥之下,那知这是一件厉害的兵刃?她并不抬头看剑,却向蓝秦问道:“你这掌门之位到底让是不让?”

  蓝秦和两名侍卫都正仰头望着天空急落而下的长剑,听她说话,随口道:“什么?”袁紫衣道:“我要你让这八仙剑掌门之位。”一面说,一面听风辨器,一伸手便将剑柄抓住。长剑从数十丈高处落将下来,势道何等凌厉,何况这剑除了剑柄之外,通身是锋利的刃口,她竟眼角也没斜一下,随随便便就拿住了剑柄。竟无厘毫之差。这一手功夫不但蓝秦大为震惊,连旁观的胡斐也暗自佩服,心想:“她适才夺了少林韦陀门的掌门,何以又要夺八仙剑的掌门?在枫叶庄时她和清廷侍卫相处甚是和睦,此刻却为何又出手伤人?”但见她正当妙龄,武功却如此了得,生平除赵半山外,从未见过如此武学的高手,心中存了无数疑团,难以解释。

  蓝秦为人极是仔细,见她露了这手绝技,更不敢贸然从事,想用言语套问出她的底细,于是说道:“姑娘这手听风辨器的功夫,似是山西佟家的绝艺啊。”袁紫衣一笑,道:“你眼光倒好。那么我这手掷剑上天的功夫呢?”说着右手一挥,那柄长剑又向天空飞出,这一次却不是剑尖向上的直升,而是一路翻着筋斗向上,舞成一个银色光圈,冉冉上升,虽然去势不急,但形状特异,蔚为奇观。蓝秦抬头观剑,猛听得风声微动,身前有异,急忙一个倒纵步退开两丈,只见金光一晃,袁紫衣银丝软鞭上的小金球刚从他腰间掠过,若不是他见机得快,身上佩剑又已被她抢去。

  原来袁紫衣知他武功绝不同两个侍卫。是以故意掷剑成圈,先引开他的目光,再突然出手抢剑,那知还是给他及时避开。她心中连叫可惜,蓝秦却已暗呼惭愧。他独霸西南,门徒遍及两广云贵,三十年来从未遇到挫折,想不到这样一个黄毛丫头,今日竟来如此轻视自己,这时再也难以忍耐,刷的一声,长剑出手,叫道:“好,我便领教姑娘的高招。”

  这时那长剑去势已尽,笔直从空中堕下。袁紫衣软鞭甩上,用鞭头卷住剑柄,倏地向前一送,那长剑疾向蓝秦当胸刺来。两人相隔几及两丈,但一霎时之间,剑尖距他胸口已不及一尺,就如一条一丈来长的长臂抓住剑柄,向他刺到一般。这一招蓝秦又是出其不意急忙横剑一封。

  袁紫衣叫道:“湘子吹箫!”蓝秦这一招正是八仙剑法中的“湘子吹箫”。那八仙剑在西南各省甚为盛行,他想,你识得我的招数有何希罕,要瞧你是否挡得住了,于是双眉一扬,喝道:“是湘子吹箫便怎地?”袁紫衣道:“阴阳宝扇!”一语未毕,软鞭卷着长剑,向他左胸右胸分刺一剑,那正是八仙剑的正宗剑法“汉钟离阴阳宝扇”。

  蓝秦微微一惊,心想她会使八仙剑法并不出奇,奇在以软鞭运剑,居然力透剑尖,刃直如矢,当下踏上一步,要待抢攻,要知她以软鞭使剑,剑上力道虚浮,只要双剑一交,还不将她长剑击下地来。那知他长剑一提,手势刚起,还未出招,袁紫衣叫道:“采和献花!”猛地将软鞭收转。此时鞭上势道已完,长剑即将落下,她左手接剑,右手持鞭,笑吟吟的望着对手。

  蓝秦给她叫破一招,暗想鞭长剑短,马高步低,自己占了双重劣势,何况她怪招百出,一味戏耍纠缠,自己只要稍有疏神,着了她的道儿,岂非一世威名付于流水?当下按剑横胸,正色说道:“如此儿戏,那算什么?姑娘若真以八仙剑赐招,在下便奉陪走走。”

  袁紫衣道:“好,若不用正宗八仙剑法胜你,谅你也不甘让那掌门之位。”说着一跃下马,便在下马之时,已将软鞭缠回腰间。蓝秦剑尖微斜,左手捏个剑诀,使的是半招“铁拐李葫芦系腰”,只待对手出剑,下半招立时发出。

  袁紫衣长剑一抖,待要进招,回眸朝胡斐望了一眼,向蓝秦道:“跟你比试一下不打紧,我这宝马可别让马贼盗了去。”胡斐道:“当你和人动手之时,我不打你这马儿的主意便是。”袁紫衣道:“哼,小胡斐诡计多端,谁信了他谁便上当。”左手拉住马缰,嗤的一剑,金刃带风,一招“张果老倒骑驴”斜斜刺去。

  蓝秦见她左手牵马,右手使剑,暗想这是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旁人,当即“拨云见日”、“仙人指路”、“魁星点元”,拆了一招却还了两剑。袁紫衣见他剑招凌厉,脸上虽是仍含微笑,心中却登时收起轻视之意,暗想师父所言非虚,八仙剑法果是剑中一绝,此人使将出来,比我的功力可要深厚得多了,于是也以八仙剑法见招拆招。她左手拉着马缰,既不能转身抢攻,也无法大纵大跃,自是诸多受制。但她门户守得甚是严密,蓝秦却也找不到破绽,只见她所使八仙剑法,果是自已所传的嫡派,不由得暗暗称异,心想起本门弟子之中,怎能出了如此人物?

  斗剑之处,正当衡阳南北来往的官道大路,两人只拆了十余招,北边来了一队推着小车的盐贩,跟着南边大道上也来了两辆骡车。眼见路上有人相斗,一齐远远停下观看。过不多时,南北两端行旅商贩愈聚愈多。众人一来见斗得热闹,二来畏惧两个清廷侍卫,都候在路上静静观看。

  又斗一阵,蓝秦已瞧出对方虽然学过八仙剑术,但剑法中许多精微奥妙之处,却并未体会得到,只是她武功甚杂,每到危急之际,即突使一招似是而非的八仙剑法,将杀着化解了开去,因此一时倒也不易取胜。

  他见旁观人众,对手非但是个少女,而且手中牵马,显是以半力与自己周旋,纵使和她打个平手,也已没脸面上北京参与掌门人之会了,当下催动剑力,将自己数十年来钻研而得的心法,一招招在剑法中使将出来。旁观众人见他越斗越勇,剑光霍霍,绕着袁紫衣身周急攻,不由得都为她担心,只有那两名侍卫却盼蓝秦得胜,好代他们一雪受辱之耻。

  袁紫衣久战不下,偶然一回头,只见胡斐脸上似笑非笑,似有讥嘲之意,心想:“好小子,你笑我来着,教你瞧瞧姑娘手段!”但这番斗剑限于只使八仙剑,其余武功,尽数使不出来,左手又牵着白马,若是斗了一会将马缰放开,凭轻功取胜,那还是教胡斐小看了。

  她好胜心切,眼见蓝秦招招力争上风,自己剑光已被他长剑笼住,倏地左手轻轻向前一带。那白马极有灵性,受到主人指使,猛然一冲,人立起来,似要往蓝秦的头上踏落。

  蓝秦一惊,侧身避让,突觉手腕一麻,手中长剑已脱手飞上天空。他全神贯于闪避白马,竟没留神手中兵刃。蓝秦武功在武林中还不算得是一流高手,但数十年来事事小心,这才常保威名,想不到一生谨慎,到头来还是百密一疏,失在一个少女的手下。

  蓝秦兵刃脱手,立时一个箭步,抢到自己坐骑之旁,又从鞍旁取出一柄长剑,原来此人生来谨细,连长剑也多带了一把。斗见白光一闪,袁紫衣掷剑上天,双剑在空中相交,蓝秦那柄剑竟在空中断成两截。

  她这震剑断刃的手法全是一股巧劲,否则双剑在空中均无着力之处,如何能将纯钢长剑震断。

  蓝秦一呆之下,脸色大变,袁紫衣抢上一步,一剑分心刺到,叫道:“曹国舅拍板!”蓝秦提剑一格,当的一响,长剑又自断为两截。这一下仍是袁紫衣使奸,她出招虽是八仙剑法,但双剑相交之际,剑身微微一抖,已然变招,蓝秦一剑落空,被她蓦地里凌空一击,殊无半点力道相抗,待得运劲,剑身早断,拆穿了说,不过是他横着剑身,任由对方斩断而已,只是袁紫衣心念如闪电,出招似奔雷,一计甫过,二计又生,实是叫他防不胜防。

  旁观众人见那美貌少女连断两剑,轰雷似的一声大采。蓝秦心下琢磨:“这女子虽未能以八仙剑法胜我,但她武功诡异百端,我再跟她动手也是枉然。”眼见她洋洋自得,一翻身上了马背,于是拱手道:“佩服,佩服!”弯腰拾起三截断剑,说道:“在下这便还乡,终身不提剑字。只是旁人问起在下输在那一派那一位英雄好汉剑底,却教在下如何回答?”

  袁紫衣道:“我姓袁名紫衣,至于家师的名讳吗?……”她一提马缰,走到蓝秦耳旁,凑近身去,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蓝秦一听之下,脸色又变,脸上的沮丧恼恨,登时变为惶恐恭顺,说道:“早知如此,小人如何敢与姑娘动手?姑娘见到尊师之时,便说梧州蓝某向他老人家请安。”说着牵马倒退三步,候在道旁。

  袁紫衣在白马腰上轻轻一拍,笑道:“得罪了!”回头向胡斐嫣然一笑,一提马缰。那白马并未起步,斗然跃起,在空中越过了十余辆盐车,向北疾驰,片刻间已不见了影踪。

  大道上数十对眼睛一齐望着她的背影,一人一马早已不见,众人仍是呆呆的远望。

  袁紫衣一日之间连败南方两大武学宗派的高手,这份得意之情,可说是难以言宣,但见道旁树木不绝从身边飞快倒退,情不自禁,纵声唱起歌来。刚只唱得两句,突觉背上热烘烘的有些异状,忙伸手去摸,只听轰的一声,手掌与背心都是炙热异常,身上登时着火。这一来如何不惊?一招“乳燕投林”,从马背飞身跃起,跳入了道旁的河中,背上火焰方始熄灭。她急从河中爬起,一摸背心,衣衫上已烧了一个大洞,虽未着肉,但里衣亦已烧焦。

  她气恼异常,低声骂道:“小贼胡斐,定是你又使鬼计。”当下从衣囊中取出一件外衫,待要更换,一瞥间只见白马左臀上又黑又肿,两只大蝎子爬在上面,正自吮血。袁紫衣大吃一惊,忙用马鞭将蝎子挑下,拾起一块石头砸得稀烂。这两只大蝎性子极毒,马臀上黑肿之处不住的慢慢扩展,那白马虽然神骏,这时也已抵受不住痛楚,纵声哀鸣,前腿一跪,卧倒在地。

  袁紫衣徬徨无计,口中只骂:“贼胡斐,贼胡斐!”顾不得更换身上湿衣,伸手想去替白马挤出毒液。白马怕痛,只是闪避。正狼狈间,忽听南方马蹄声响,三乘马快步奔来,当先一人正是胡斐。

  白光一闪,袁紫衣已是软鞭在手,纵身迎上,一鞭向胡斐夹头夹脑劈去,同时大骂道:“臭小贼,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胡斐举起单刀,当的一下将她软鞭格开,笑道:“我怎地暗箭伤人了?”袁紫衣的软鞭被他一刀格开,只觉手臂微微酸麻,心想这小贼武功果然不弱,倒也不可轻敌,口中又骂道:“你用毒物伤我坐骑,这不是下三滥的卑鄙行径吗?”胡斐笑道:“姑娘骂得是,可怎知是我胡斐下的手?”

  袁紫衣一怔,只见他身后两匹马上,坐的是那两个本来伴着蓝秦的侍卫,两人垂头丧气,双手均被绳子缚着。胡斐手中牵着两条绳子,绳子一端系住两人的马缰,原来两名侍卫被他擒着而来。袁紫衣心念一动,已猜到了三分,便喝道:“难道就是这两个家伙?”

  胡斐笑道:“他俩的尊姓大名,江湖上的名号,姑娘不妨先劳神问问。”袁紫衣白了他一眼,道:“你既知道了,便说给我听。”胡斐道:“好,我来给袁姑娘引见两位有名人物,这位是小祝融曹猛,这位是金蝎子崔百胜,你们三位多亲近亲近。”

  袁紫衣一听两人的浑号,立时省悟,“小祝融”自是擅使火器,金蝎子当然会放毒物,这二人受了折辱,心中不忿,乘着自己与蓝秦激斗之时,偷偷下手相害,当即拍拍拍、拍拍拍,连响六下,在每人头上抽了三马鞭,只打得两人满头满脸都是鲜血,她指着金蝎子崔百胜道:“快取解药治好我的马儿。否则再吃我三鞭,这一次可是用这条鞭子了!”说着软鞭一扬,喀喇一声响,将道旁一株大柳树的枝干打下了一截。

  金蝎子吓了一跳,将双手举了一举,道:“我怎能……”胡斐不等他说完,挥单刀割断了他手上绳索。这一刀疾劈而下,绳索应刃而断,妙在刀锋及皮而止,没伤到他半分肌肤。

  袁紫衣横了他一眼,鼻中微微一哼,心道:“显本事么?那也没什么了不起。”金蝎子从怀中取出解药,给白马敷上,低声道:“有我的独门解药,那便不碍事。”稍稍一顿,又道:“只是这牲口三天中不能跑动,以免伤了筋骨。”

  袁紫衣道:“你去给小祝融解了绑缚。”金蝎子心中甚喜,暗想:“虽然吃了三马鞭,幸喜除曹大哥外并无熟人瞧见。他自己也吃三鞭,自然不会将此事张扬出去。”要知他们这些做侍卫的,身上吃些苦头倒没什么,最怕是折了威风,给同伴们瞧低了。他走过去给曹猛解了绑缚,正待要走,袁紫衣道:“这便走了么?世间上有这等便宜的事儿?”

  崔曹两人向她望了一眼,又互瞧一眼。他们给胡斐手到擒来,单是胡斐一人已非敌手,何况加上这个武艺高强的女子,只得勒马不动,静候她的发落。

  袁紫衣道:“小祝融把身边的火器都取出来,金蝎子把毒物取出来,只要留下了一件,小心姑娘的鞭子。”说着软鞭挥出,一抖一卷,空中吧的一声大响。两人无奈,心想:“你要缴了咱们的成名暗器,以解你心头之恨,那也叫做无法可想。”只得各人将暗器取出。小祝融的火器是一个装有弹簧的铁匣,金蝎子手里却拿着一个竹筒,筒中自然盛放着蝎子了。

  这竹筒精光溜滑,起了一层黄油,自已使用多年。袁紫衣一见,想起筒中毛茸茸的毒物,不禁心中发毛,说道:“你们两人竟敢对姑娘暗下毒手,可算得大胆之极。今日原是非死不可,但姑娘生平有个惯例,一天之中只杀一人,总算你们运气……”崔曹二人相望一眼,放宽了心。

  却听袁紫衣接着道:“……二人之中只须死一个便够。到底那一个死。那一个活,我也难以决定,这样吧,你们互相发射暗器,谁身上先中了,那便该死,躲得过的,姑娘就饶了他性命。我素来说一不二,求也无用。一、二、三!动手吧!”

  曹崔二人心中犹豫,不知她这番话是真是假,但随即想起:“若是给他先动了手,我岂非枉送了性命?”二人均是心狠手辣之人,心念甫动,立即出手,只见火光一闪,两人齐声惨呼,小祝融颈中被一只大蝎咬住,金蝎子胸前火球乱舞,胡子着火。

  袁紫衣格格娇笑,说道:“好,不分胜败,姑娘这口恶气也出了,都给我滚吧!”曹崔二人身上虽然剧痛,这两句话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当下顾不得毒蝎在颈,须上着火,一齐纵马便奔,直到驰出老远,这才互相救援,解毒灭火。

  袁紫衣笑声不绝,一阵风过来,猛觉背上凉飕飕地,登时想起衣衫已破,一转眼,只见胡斐笑嘻嘻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大羞,红晕双颊,喝道:“你瞧什么?”胡斐将头转开,笑道:“我也不知道瞧什么了。”袁紫衣道:“我要换衣衫了,你走开些。”胡斐道:“你便在这大道之上换衣衫么?”袁紫衣又生气又好笑,心想自己一着急,出言不慎,处处给他占到了上风,于是又狠狠的瞧了他一眼,走到道旁的树丛之后,急忙除下外衣,换了一件杏黄色的衫子,内衣仍湿,那也顾不得了,两件烧破的衣衫也不要了,团成一团,抛在河中。

  胡斐眼望着衣衫随波逐流而去,说道:“姑娘高姓大名可是叫作袁黄衫么?”袁紫衣哼了一声,知他料到“袁紫衣”三字并非自己真名,忽然尖叫一声:“啊哟,又有一只蝎子咬我。”伸手捋住了背。胡斐一惊,叫道:“当真?”纵身过去瞧她背后。他那料到袁紫衣这一叫实是骗他,身在半空,被她忽地用力一推。这一招来得无踪无影,他又全没提防。登时一个筋斗摔了出去,跌向河边的一个臭泥塘中。他在半空身子虽已转直,但双足一落,臭泥直没至胸口,袁紫衣拍手嘻笑,叫道:“饶你奸似鬼,也吃了姑娘的洗脚水。”

  胡斐这一下真是哭笑不得,自己一片好心,那料到她会突然出手,足底又是软软的不受力,无法纵跃,只得一步一步,拖泥带水的走了上来。这时已不由得他不怒,但见了袁紫衣笑靥如鲜花盛放,心中又微微感到一些甜意,张开满是臭泥的双掌,扑了上去,喝道:“我不教你这小丫头吃些苦头才怪。”

  袁紫衣吓了一跳,拔脚想逃,那知胡斐的轻功甚是了得,她东窜西跃,始终给他张开双臂拦住去路。但见他一纵一跳,不住的想来搂抱,她又不敢和他动手过招,只要一还手,身上非溅满臭泥不可。这一来逃既不能,打又不得,眼见胡斐和身纵上,自己已无法闪避,一下便要给他抱住,索性站定身子,俏脸一板,道:“你敢碰我?”

  胡斐张臂纵跃,本来只是吓她,这时见她立定,忙也停步,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急忙向后退出数步,问道:“我好意相助,你怎地狗咬吕洞宾?”袁紫衣笑道:“这是八仙剑中的一招,叫作吕洞宾推狗,你若不信,可去问那个姓蓝的。”胡斐道:“以怨报德,没良心啊,没良心。”袁紫衣道:“呸!还说于我有德呢,这叫做市恩,最坏的家伙才是如此。我问你,你怎知这两个侍卫放火下毒,擒来给我?”

  这一句话登时将胡斐问得语塞。原来那两个侍卫在她背上暗落火种,在她马臀上偷放毒蝎,胡斐确是在旁瞧得清清楚楚,他当时故意并不叫破,待袁紫衣去后,这才擒了两个侍卫随后赶来。

  袁紫衣道:“是么?所以我才不领你这个情呢。”她取出一块手帕,掩住鼻子,皱眉道:“你自己身上好臭,知不知道?”胡斐道:“这是拜吕洞宾之赐。”袁紫衣微笑道:“这么说,你自己认是小狗啦。”她向四下一望,笑道:“快下河去洗个干净,我再跟你说赵三……赵半山那小子的事。”她本想说“赵三叔”,但怕胡斐又自居长辈,索性改口叫“赵半山那小子”。胡斐大喜,道:“好好。你请到那边歇一会儿,我洗得很快。”袁紫衣道:“洗得快了,臭气不除。”胡斐一笑,一招“一鹤冲天”,拔起身子,向河中落下。

  袁紫衣看看白马的伤处,那金蝎子的解药果然灵验,这不多时之间,肿势竟已经略退,白马不再嘶叫,想来痛楚已减。她遥遥向胡斐望了一眼,只见他衣服鞋袜都堆在岸边,却游到数十余丈之外去洗身上泥污,想是赤身露体,生怕给自己见到。袁紫衣心念一动,从包裹中取出一件旧衫,悄悄过去罩在胡斐的衣衫之上,将他的衣服鞋袜一股脑儿的包在旧衫之中,抱在手里,过去骑上了青马,牵了白马,向北缓缓而行,大声叫道:“你这样慢!我身有要事,可等不及了!”说着策马而行,她生怕胡斐就此赤身爬起来追赶,始终不敢回头,但听得身后胡斐大叫:“喂,喂!袁姑娘!我认栽啦,你得把我衣服留下。”那叫声越来越远,显是他不敢出河追赶。

  袁紫衣一路上越想越是好笑,接连数次,忍不住笑出声来。其实她最后一次作弄胡斐乃是行险侥幸,若他不是个守礼君子,就此抢上岸来追赶,反要使她尴尬万分。

  这日只走了十余里,就在道旁找个小客店歇了。她跟自己说:“白马中了毒,那金蝎子说的,若是跑动便要伤了筋骨。”但在她内心深处,却极盼胡斐赶来跟自己理论争闹。

  一晚平安过去,胡斐竟没踪影。次晨缓缓而行,心中想像胡斐不知如何弄到衣衫上岸,想了一会,禁不住又好笑起来。她每天只行八九十里路程,但胡斐始终没追上来,芳心可可,竟是尽记着这个浑身臭泥的小子。

  这一日到了湘潭以北的易家湾,离省会长沙已不在远。她正要找饭店打尖,只听得码头旁人声喧哗,但见湘江中停泊着一艘大船,船头站着一个老者,拱手与码头上送行的诸人为礼,袁紫衣一眼之下,便瞧出送行的大都是武林中人,个个腰挺背直,精神奕奕,再看那老者,只见他身后站着两名清廷的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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