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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回 还剑退敌


  胡斐和程灵素勒马在旁,见那老者手中兵刃甚是奇怪,前面一个横条,弯曲如蛇,横条后生着丁字形的握手,那横条两端尖利,便似一柄变形的鹤嘴锄模样。胡斐不识此物,问程灵素道:“那是什么?”身后一名大盗笑道:“老小子,教你一个乖,这叫做雷震挡。”程灵素接上道:“雷震挡不和闪电锥同使,武功也平常得紧。”那大盗呆了一呆,不再作声,斜眼打量程灵素,心想这瘦小子居然也知道闪电锥。原来老者是他师兄,这大盗自己所使的便是闪电锥。他二人的师傅右手使闪电锥,左手使雷震挡,一攻一守,变化极尽奇妙。但这两件兵刃一短一长,双手共使时相辅相成,威力固然甚大,但也极是艰难,他师兄弟俩各得师父一只手的技艺,始终学不会两件兵刃同使。他二人自幼便在塞外,从未到过中原,而他的闪电锥又是藏在袖中,并未取出,不意给程灵素一语道破来历,使他惊诧无已。他哪里知道程灵素的师傅毒手药王无嗔大师见闻广博,平时常和他这个最锺爱的小弟子讲述各家各派武功,因此她一见便知。

  但见那老者将兵刃使得轰轰发发,果然有雷震之威。徐铮单刀上的功夫虽也不弱,但被那雷震挡裹住了,渐渐施不出手脚。只听得前后十五名大盗你一言我一语的出言讥嘲:“甚么飞马镖局,我瞧是改作飞狗还好些。”“这小子学了两手三脚毛,不在家里抱娃娃,却到外面来丢人现世。”“喂,姓徐的,快跪下来磕三个响头,我们大哥便饶了你的狗命。”“走镖走得这么寒蠢,连九千两银子也保,不如买块豆腐来自己撞死了吧!”“神拳无敌马老镖头当年赫赫威名,这脓包小子真是对不住师傅。”“我瞧他夫人比他强上十倍,当真是一枝鲜花插在牛粪里!”

  胡斐听了各人言语,心想这些大盗对徐铮摸得甚是清楚,不但知道他的师承来历,还知他一共保了多少镖银,说话之中对徐铮极是尖酸刻薄,但对马一凤和她过世的父亲却毫无得罪之处,甚至还显得颇为尊敬。胡斐虽然不识雷震挡,但那老者功力深厚,出手既狠且准,却是一眼便知,不由得暗自奇怪:“这老头儿虽不能说是江湖上的第一流好手,但如此武功,必定是大有身分的成名人物。瞧各人的作为,决非冲着这区区九千两银子而来。但若说是田归农派来跟我为难,却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儿去对付徐铮?”

  马一凤在旁瞧得焦急万分,她早知丈夫不是人家对手,然自己若是上前相助,只不过多引一个敌人下场,于事丝毫无补,而且两个儿子无人照料,势必落入盗众手中。她眼睁睁的瞧着丈夫越来越是不济,突见那老者将蛇形兵器往前疾送,眼看一搅一拉,徐铮单刀脱手,飞上了半天。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那老者横扫一腿,徐铮一跃便避过。这时那单刀从半空落了下来,乘马的盗众中一人举起手中长剑,往上一撩,一柄单刀登时断为两截。那盗伙身手好快,长剑跟着一劈一削,又将尚未落地的两半断刀斩成四截。他手中所持的不但是一柄极锋利的宝剑,而出手之迅捷,更是使人目为之眩。众盗齐声喝彩。瞧这情势,哪里是拦路劫镖,实是对徐铮存心戏弄!

  单是这手持长剑的大盗一人,打败徐铮夫妇便已绰绰有余,何况同伙一共有十六人之多,看来个个都是好手,个个笑傲自若,便如十六头灵猫围住了一只小鼠,要将它戏耍个够,才将他吞噬。

  徐铮红了双眼,两臂挥舞,招招都是拚命的拳式,但是那老者雷震挡的柄儿长逾四尺,徐铮如何欺得近身去?数招之间,只听得嗤的一声响,雷震挡的尖端划破了徐铮裤脚,大腿上鲜血长流,接着又是一响,徐铮左臀中挡。那老者抬起一腿,将徐铮踢翻在地,一脚踏住,冷笑道:“我也不要你性命,只要废了你的一对招子。”徐铮又是害怕,又是愤怒,胸口气为之塞,说不出话来。

  马一凤叫道:“喂,道上的朋友,你们要镖,拿去便是。咱们跟各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赶尽杀绝?”那使剑的大盗道:“马姑娘,你不用多管闲事。”

  马一凤道:“甚么多管闲事?他是我丈夫啊。”使雷震挡的老者道:“咱们就是瞧着他不配,委曲了才貌双全的马姑娘。这个抱不平非打不可!”

  胡斐和程灵素越听越是奇怪,均想:“这批大盗居然是来管人家夫妻的家务事,还说甚么打抱不平,当真好笑。”两人对望一眼,目光中均含笑意。

  便在此时,那老者举起雷震挡,对准徐铮右眼中戳了下去。马一凤大叫一声,抢上相救,呼的一响,马上一个盗伙手中的花枪从空刺下,将她拦住。两个小孩齐叫:“爸爸!”向徐铮身边奔去。

  突然间一个灰影一晃,那老者手腕上一麻,急忙翻挡迎敌,却翻了个空,手中兵刃竟已不知去向,惊怒中抬起头,只见那灰影跃上马背,自己的独门兵刃雷震挡却已给他拿在手中舞弄。

  如此倏来倏去,一瞬之间上马下马,空手夺了他雷震挡的,正是胡斐!

  众盗相顾骇然,一瞬之间寂静无声,竟无一人说话,人人均为眼前之事惊得呆了。过了半晌,才听得各人才纷纷呼喝,举刀挺杖,奔向胡斐。胡斐大叫道:“是线上的合字儿吗?风紧,扯呼,老窑里来了花门的,三刀兔儿爷换着走,咱们胡子上开洞,财神菩萨上山!”群盗又是一怔,听他说的黑话不像黑话,不知胡斐扯些甚么。

  那雷震挡被夺的老者怒道:“朋友,你是哪一路的,来搅这淌浑水干么?”

  胡斐道:“兄弟专做没本钱买卖,跟上了飞马镖局的九千两银子,没想到半路里杀出来十六个程咬金,各位要分一份,这不是叫人心疼么?”那老者冷笑道:“哼,朋友别装蒜啦,乘早留下个万儿来是正经。”

  徐铮于千钧一发之际逃得了性命,搂住了两个儿子。马一凤站在他的身旁,睁着一双大眼望住胡斐,一时之间还不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何事。她只道胡斐和程灵素也必都是盗伙,哪知他却和那老者争了起来。只见胡斐伸手一抹上唇的小胡子,咬着烟袋,说道:“神拳无敌马行空是我师弟,师侄的事儿,老人家不能不管。”此语一出,马一凤吃了一惊,心想:“哪里出来了这样一个师伯?我从没听爹爹说过,而且这人年纪比爹爹轻得多,哪里能是师伯?”程灵素在一旁见他装腔作势,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但见他大敌当前,仍能漫不在意的言笑自若,却也不禁暗自佩服他的胆色。

  那老者将信将疑,“哼”的一声,说道:“尊驾是马行空的师兄?年岁不像啊,咱们也没听说马老镖头有甚么师兄。”胡斐道:“我师门只管入门先后,不管年纪大小。马行空是甚么大人物了,还用得着冒充他师兄么?”先入师门为尊的规矩,武林中许多门派原都是有的。那老者向马一凤望了一眼,察看她的脸色,转头又问胡斐道:“没请教尊驾的万儿。”胡斐抬头向天,说道:“我师弟叫神拳无敌马行空,区区在下便叫神拳有敌牛耕田。”

  这一句话明显是欺人的假话,那老者只因他空手夺了自己的雷震挡,才跟他对答了这一阵子话,否则早就出了手。他性子本便躁急,听到“牛耕田”这三字,再也忍耐不住,虎吼一声,便向胡斐扑来。胡斐勒马一闪,雷震挡一晃,那老者手中倏地多了一物,举手一看,却不是雷震挡是甚么?他物归原主,本该喜欢,然而这兵刃并非自己夺回,却是敌人硬生生塞入自己手中,瞧也没瞧清,莫名其妙的便得回了兵刃。众盗齐声喝彩,叫道:“褚大哥好本事!”都道是他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抢回。这姓褚的老者却自知满不是那回事,当真是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他微微一怔,说道:“尊驾此来,究属为何?”胡斐道:“你倒请先说说,我这两个师侄好好一对夫妻,何以要各位来打抱不平?”那老者又说道:“多管闲事,于尊驾无益。我好言相劝,还是各行各路罢!”众盗均感诧异:“褚大哥平日霹雳火爆的性儿,今日居然这般沉得住气。”

  胡斐哈哈笑道:“你这话再对也没有了,多管闲事无益。咱们大伙儿各行各路。请啊请啊!”那老者退后三步,喝道:“你既不听良言,在下迫得要领教高招。”说着雷震挡一举,护住了胸口。胡斐道:“单打独斗,有和趣味?可是人太多了,乱糟糟的也不大方便。这样吧,我牛耕田一人,斗斗你们三位。”说着提旱烟管向那使长剑的一指,又向那老者的师弟一指。

  那使剑的相貌英挺,神情傲慢,仰天笑道:“好狂妄的老小子!”那姓褚的老者却已瞧出胡斐决不是易与之辈,一对一的跟他动手,也真没有把握,他既自愿向三人挑战,正是求之不得,说道:“聂贤弟,上官师弟,他是自取其死,怨不得旁人,咱三个便一齐陪他玩玩。”那姓聂的兀自不愿,说道:“谅这老小子哪儿是褚大哥的对手?要不,你师兄弟一齐出马,让大伙儿瞻仰瞻仰塞外‘雷电交作’的绝技!”群盗轰然叫好。

  胡斐摇头道:“年纪轻轻,便这般胆小,见不得大阵仗,可惜啊可惜。”那姓聂的长眉一挑,跃下马来,低声道:“褚大哥请退开,小弟独自来教训教训这狂徒。”胡斐道:“你要教训我神拳有敌牛耕田,那也成。可是咱们哥儿俩话说在先,倘若我牛耕田输了,你要宰要杀,任凭处置。不过要是小兄弟你有一个失手,那便如何?”那姓聂的冷笑道:“那是你痴心妄想。”胡斐微笑道:“说不定老天爷保佑,小兄弟你竟有个三长两短,七荤八素,那便如何?”那姓聂的喝道:“谁跟你胡说八道?若我输了,也任凭你老小子处置便是。”胡斐道:“任凭我处置那可不敢,只是请各位宽宏大量,别再来管我师侄小夫妻俩的家务,这个抱不平别打了吧!”那姓聂的甚不耐烦,长剑一摆,闪起一道寒光,喝道:“便是这样!”

  胡斐目光横扫众盗,说道:“这位聂家小兄弟的话,作不作得准?倘若他输了,你们各位大爷还打不打抱不平?”程灵素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心想他自己小小年纪,居然口口声声叫人家“小兄弟”,别人为了“鲜花插在牛粪上”,因而兴师动众的来打抱不平,此事已十分好笑,而他横加插手,又不许人家打抱不平,更是匪夷所思。

  盗众素知那姓聂的剑术精奇,手中那口宝剑一把更是削铁如泥的利刃,若是出手斗这乡下土老儿的小胡子,定是有胜无败。众人此行原本嘻嘻哈哈,当作一件极有趣的玩闹,途中多生事端,正是求之不得,于是纷纷说道:“你小胡子若是赢了一招半式,咱们大伙儿拍屁股便走,这个抱不平是不打的了!”胡斐道:“诸位说的是人话,不是放狗屁,就是这么办,这抱不平打不打得成,得瞧我小胡子的玩艺儿行不行。看招!”猛地举起旱烟管,往自己衣领中一插,一跃下马。

  众人听他一声喝:“看招!”又见他举起烟管,都道他要以烟管当作兵器,哪知他竟将烟管插在衣领之中,旁观的十五个大盗之中,倒有十二三人笑了出来。

  那姓聂的喝道:“你用甚么兵刃,亮出来吧!”胡斐道:“黄牛耕田,得用犁耙!褚大寨主,你手里这件家伙倒像个犁耙,借来使使!”说着伸手出去,向那姓褚的老者借那雷震挡。那老者见了他也真有些忌惮,倒退两步,怒道:“不借!谅你也不会使!”胡斐右手手掌朝天,始终摆着个乞讨的姿势,又道:“借一借何妨?”突然手臂一长一搭,那老者举挡欲架,不知怎的,手中忽空,那雷震挡竟又已到了胡斐手中。

  那老者一惊非小,倒窜出一丈开外,脸上肌肉抽搐,如见鬼魅。

  要知胡斐这路空手夺人兵刃的功夫,乃是他远祖飞天狐狸潜心钻研出来的绝技。当年飞天狐狸辅佐闯王李自成起义打天下,凭着这手本领,不知夺过多少英雄好汉手中的兵器,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诡秘无比,“飞天狐狸”那四字外号,一半也是由此而来。

  那姓聂的壮汉见胡斐向老者动手,提剑便往他后心刺来。胡斐斜身闪开,回了一挡,跟着自左侧抢上,雷震挡回掠横刺。姓褚的老者只瞧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原来胡斐所使的招数,竟是他师傅亲授的“六十四路轰天雷震挡法”,一模一样,全无二致。他那姓上官的师弟更是诧异,明明听得胡斐连雷震挡的名字也不识,使出来的挡法,却和师哥全然相同。他二人哪想得到胡斐武功根底既好,人又聪明无比,瞧了那老者与徐铮打斗,早已将招数记在心中。何况他所使招数虽然形似,其中用劲和变化的诸般法门,却绝不相干。

  那姓聂的这时再也不敢轻慢,剑走轻灵,使出一路少林正宗的“达摩剑法”。胡斐所用兵刃全不顺手,兼之有意眩人耳目,招招依着那姓褚老者的武功法门而使,更加多了一层拘束,但见敌人长剑施展开来,寒光闪闪,剑法实非凡俗。他一面招架,心下寻思:“这十六人看来都是硬手,倘若一拥而上,我和二妹纵能脱身,徐铮一家四口必受祸殃,只有取胜后挤兑得他们不能动手,方是上策。”突见敌人长剑一沉,知道不妙,待想如何变招,当的一声,雷震挡的一端已被利剑削去。

  盗众眼见胡斐举止邪门,本来心中均自嘀咕,忽见那姓聂的得利,齐声欢呼。姓聂的精神一振,步步进逼。胡斐从褚姓老者那里学得的几招挡法,堪堪已经用完,心想再打下去马脚便露,眼见雷震挡被削去一端,心念一动,回挡斜砸,敌人长剑圈转,当的一声响,另一端也削去了。胡斐叫道:“好,你这般不给褚大爷面子,毁了他赖以成名的兵刃,未免太也不够朋友!”姓聂的一怔,心想这话倒也有理。突然当的又是一响,胡斐竟将半截挡柄砸到他剑锋上去,手中只余下尺来长的一小截,又听他叫道:“会使雷震挡,不使闪电锥,武功也是稀松平常。”说着将一小截挡柄递出,便如破甲锥般使了出来。

  姓上官的大盗先听他说会使闪电锥,不由得一惊,但瞧了他几路锥法,横戳直刺,全不是那一会事,这才放心,大声笑道:“这算哪一门子的闪电锥?”胡斐道:“你学的不对,我的才对。”说着连刺连攒。其实他除单刀之外,什么兵器都不会使,这闪电锥只是装模作样,所厉害者全在一只左手,他近身而搏,勾打锁拿,当真是“一寸短,一寸险”。

  那姓聂的手中虽有利剑,竟是阻挡不住,被他攻得连连倒退,猛地里“啊”的一声大叫,两人同时向后跃开。只见胡斐身前晶光闪耀,那口宝剑已到了他的手里。

  胡斐左膝一跪,从大道旁抓起一块三十来斤的大石,右手持剑,剑尖抵地,左手却高举大石,笑道:“这口宝剑锋利得紧,我来砸它几下,瞧砸得断砸不断?”说着作势便要将大石往剑身上砸去。

  纵是天下最锋利的利剑,用大石砸在它平板的剑身上,也非一砸即断不可。那姓聂的汉子对这口宝剑爱如性命,见了这般惨状,登时吓得脸色苍白,叫道:“在下认输便是。”

  胡斐道:“我瞧这口剑好,未必一砸便断。”说着又将大石一举。那姓聂的叫道:“尊驾若是喜欢,拿去便是,别损伤了宝物。”胡斐心想此人倒是个情种,宁可剑入敌手也不愿剑毁,于是不再嬉笑,双手横捧宝剑,送到他身前,说道:“小弟无礼,多有得罪。”

  那人大出意外,只道胡斐纵不毁剑,也必取去,盖这种利刃,武林中人有谁不爱?当下也伸双手接过,说道:“多谢,多谢!”惶恐之中,掩不住满脸的喜出望外之情。

  胡斐知道夜长梦多,不能再耽,翻身上马,向群盗拱手道:“承蒙高抬贵手,兄弟这里谢过。”向徐铮和马一凤叫道:“走吧!”徐铮夫妇惊魂未定,赶着镖车,纵马便走。胡斐和程灵素在后押队,没再向后多望一眼,以免又生事端,耳听得群盗低声议论,却不纵马来追。

  四人一口气驰出十余里,始终不见有盗伙追来。徐铮勒住马头说道:“尊驾出手相救,在下甚是感激,却何以要冒充在下的师伯?”胡斐听他语气中甚有怪责之意,微笑道:“顺口说说而已,兄弟不要见怪。”徐铮道:“尊驾贴上这两撇胡子,逢人便叫兄弟,也未免把天下人都瞧小了。”胡斐一愕,没想到这个莽撞之人,怎会瞧得出来。程灵素低声道:“定是他妻子瞧出了破绽。”

  胡斐略一点头,凝视马一凤,心想她瞧出胡子是假装,却不知是否认出了自己是谁。徐铮见了他这副神情,只道自己妻子生得美丽,胡斐途中紧紧跟随,早便不怀好意。他被盗党戏弄侮辱了个够,已存必死之意,心神失常,但觉人人是敌人,大声喝道:“阁下武艺高强,你要杀徐铮便请上吧!”说着一弯腰,就从趟子手的腰间拔出单刀,立马横刀,向着胡斐凛然傲视。

  胡斐不明他的心情,欲待解释,忽觉背后马蹄声急,一骑快马狂奔而至。这匹马虽无袁紫衣那白马的神骏,却也是少有的名驹,片刻间便从镖队旁掠过。胡斐一瞥之下,认得马上乘客便是十六盗伙之一。程灵素道:“咱们走吧,犯不着多管闲事打抱不平。”岂知“多管闲事打抱不平”这八个字,正触动徐铮的忌讳,他眼中如要喷出火来,一纵马便要上前相拚。

  马一凤急叫:“师哥,你又犯胡涂啦!”徐铮一呆。程灵素一提马缰,跟着伸马鞭在胡斐的坐骑臀上抽了一鞭,两匹马向前急驰而去。胡斐回头叫道:“马姑娘,可记得商家堡么?”马一凤斗然间满脸通红,喃喃道:“商家堡,商家堡!我怎能不记得?”她心摇神驰,思起往事,但脑海中半分也没出现胡斐的影子。她是在想着另外一个人,那个华贵温雅的公子爷……

  程灵素纵马奔出三里许,说道:“大哥,盗众又追上来啦。”胡斐也早已听到来路上马蹄杂沓,共有十余骑之多,说道:“当真动手,咱们寡不敌众,又不知这批人是甚么来头。”程灵素道:“我瞧这些人未必便真是强盗。”胡斐点头道:“这中间古怪很多,一时可想不明白。”这时一阵西风吹来,从来路上传来一阵金刃相交之声。胡斐惊道:“给追上了。”程灵素道:“我瞧那些人之心意,你那位马姑娘决计无碍,他们也不会伤那徐爷的性命,但苦头是免不了要吃的了。”胡斐竭力思索,皱眉道:“我可真是不明白。”

  便在此时,听得马蹄声响,斜刺往西北角驰去,走的却不是大道,同时隐隐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呼喝之声。胡斐驰马上了道旁的一个小丘,纵目一望,只见两名盗伙各乘快马,手臂中均抱着一个孩子。马一凤徒步追赶,头发散乱,似乎在喊:“还我孩子,还我的孩子!”因相隔路远,听不清楚。那两个盗党兵刃一举,忽地分向左右驰开。马一凤呆了一呆,两个孩子都是一般的心头之肉,不知该向哪一个追赶才是。

  胡斐瞧得大怒,心想:“这些盗贼当真是无恶不作。”叫道:“二妹,快来!”明知寡不敌众,若是插手,此事实极凶险,但亲眼见到这种不平之事,总不能置之不理,于是纵马追了上去。但一来隔得远,二来坐骑又没盗伙的马快,待追到马一凤身旁,两个大盗早已抱着孩子不知去向。只见马一凤呆呆站着,却并不哭泣。胡斐叫道:“马姑娘别着急,我定当助你夺回孩子。”马一凤听了此言,精神一振,便要跪将下去。胡斐忙道:“不须行礼,徐兄呢?”马一凤道:“我追赶孩子,他却给人缠住了。”程灵素驰马奔到胡斐身边,说道:“北面又有敌人。”胡斐道:“是敌人么?”向北一望,果见尘土飞扬,又有八九骑奔来。胡斐道:“敌人骑的匹匹都是好马,咱们逃不远,得找个地方躲一躲。”但四下里一片空旷,并无藏身之处,只有西北角上有一丛小小的树林。程灵素马鞭一指,道:“去那边。”向马一凤道:“上马吧!”马一凤道:“多谢姑娘!”跃上马背,坐在她的身后。程灵素笑道:“你眼光真好,危急中还能瞧出我是女扮男装。”三人两骑,向那树林奔去。

  只奔出里许,众盗党便已发觉,只听得连声唿哨,南边十余骑,北边八九骑,两头围了上来。胡斐一马当先,抢入树林,见林后共有六七间小屋,心想再向前逃非给追上不可,只有在这屋中暂避。奔到屋前,见中间是一座较大的石屋,两侧的都是茅舍。胡斐伸手推开石屋的板门,里面一个老妇人卧病在床,她见到胡斐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啊,啊”的低叫。程灵素见那些茅舍一间间都是柴扉紧闭,四壁又无窗孔,看来不是人居之所,踢开了一张,见屋中堆满了柴草,另一间却堆了许多石头。原来这些屋子是石灰窑贮积石灰石和柴草之处。程灵素取出火摺打着了火,往两侧茅舍上一点,拉着马一凤进了石屋。

  那些茅舍离石屋约有三四丈远,柴草着火后人在石屋中虽然炽热难当,但可将敌人阻挡得一时,同时石屋旁的茅舍尽数烧光,敌人无藏身之处,要进攻便较不易。马一凤见她小小年纪,却是当机立断,一见茅舍,毫不思索的便放上了火,自己却要待进了石屋之后,方始明白她的用意,出口赞道:“姑娘,你好聪明!”

  茅舍各处火头方起,盗众已纷纷驰入树林,马匹见了火光,不敢奔近,四周围团团站定。

  欲知胡斐、程灵素、马一凤被困林中如何脱身,众盗大举出动,真意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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