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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〇回 勇救双童


  胡斐笑道:“汪大哥真是贵人多忘事。昨儿晚上,你不是还在舍下吃饭吗?只可惜一场牌九没推成。倒弄得周大哥跟人家动手过招,伤了和气。”汪铁鹗一怔,道:“你……你……”胡斐笑道:“小弟便是胡斐!”此言一出,汪铁鹗和张黑,猛地一齐站起,惊得话也说不出来。要知胡斐昨晚在福府中这么一闹,四下里大搜了半夜,早已名动九城,福康安手下的卫士,哪一个不知昨晚有一个胡斐去行刺福大帅?胡斐笑道:“怎么?小弟装了一部胡子,汪大哥便不认得了么?我这化装还不错吧?”汪铁鹗低声道:“悄声!胡大哥,城中到处都在找你,你怎敢如此大胆,居然还到这里来喝酒?”胡斐笑道:“怕什么,连你汪大哥也不认得我,旁人怎能认得出来?”汪铁鹗道:“在北京城里是耽不得了,你快快出城去吧?盘缠够不够?”胡斐道:“多谢汪大哥古道热肠,小弟银子足用了。”心想:“此人性子粗鲁,倒是个厚道之人。”那张黑却脸上变色,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汪铁鹗又道:“今日城门口盘查严密,你出城时别要露出破绽,还是我和张大哥送你出城为妙。那位程姑娘呢?”胡斐摇头道:“我暂且不出城。我还有一笔帐要跟福大帅算一算。”张黑听到这里,脸上神色更是显得异样。汪铁鹗道:“胡大哥,我本领是远不及你,可是有一句良言相劝。福大帅权势熏天,你便当真跟他有仇,又怎斗他得过?我是吃他的饭,在他门下办事,也不能一味护着你。今日冒个险送你出城。你快快走吧。”胡斐道:“不成,汪大哥,你知不知道我干什么得罪了福大帅?”汪铁鹗道:“我不知道,正想问你。”胡斐当下将福康安如何在商家堡结识马一凤,如何和她生下两个孩子,后来又如何接她进府,昨晚马一凤如何中毒等情一一低声说了,又说到自己如何相救,马一凤如何思念儿子,命在垂危,自己虽然干冒万险,也要将那两个孩子救了出来去交给马一凤。

  汪铁鹗愈听愈怒,击桌说道:“原来这等人心肠如此狠毒,胡大哥,你不愧为是一位令人钦佩的侠义英雄。可是福大帅府中戒备森严,不知有多少高手前后守卫,要救那两孩子,这会儿是想也休想。只好待这件事松了下来,慢慢再想法子。”胡斐道:“我却有个计较在此,咱们借用了张大哥的服色,让我扮成卫士,黑夜之中,由你领着到府中去动手。”

  张黑脸色大变,霍地站起,手按刀柄。胡斐左手持着酒杯喝了口酒,右手正伸出筷子去挟菜,突然间左手一扬,半杯酒泼向张黑眼中。张黑“啊”的一声惊呼,伸手去揉。胡斐筷子探出,在他胸口“神藏”和“中庭”两穴上各戳了一下。张黑身子一软,登时倒在椅上。

  店小二听得声音,过来察看。胡斐道:“这位军爷喝醉了,得找个店房歇歇。”店小二道:“过去五家门面,便是安远老店。小人扶这位军爷过去吧!”胡斐道:“好!”又赏了他五钱银子。那店小二欢天喜地,扶着张黑到那客店之中。胡斐要了一间上房,闩上了门,伸指又点了张黑身上三处穴道,令他十二个时辰之中,动弹不得。

  汪铁鹗心中犹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眼见胡斐行侠仗义,做事爽快明决,不禁甚是佩服,但想到干的是如此一椿奇险之事,心中又是惴惴不安。胡斐除下身上衣服,给张黑换上,自己却穿上了张黑的一身武官服色,好在两人都是中等身材,穿着倒也合身。

  汪铁鹗道:“我是申正当值,过一会儿时候便到了。”胡斐道:“你给张黑告个假,说他生了病,不能当差。我在这儿等你,到晚间二更天时,你来接我。”汪铁鹗呆了半晌,心想只要一句话儿出口,自己一生便变了模样,若要做个铁铮铮的汉子,甚么荣华富贵,就是一笔勾销;但若一心一意为福大帅出力,不免不分是非黑白,于心不安。

  胡斐道:“汪大哥,这件事非片时可决,你也不用此刻便回我话。”汪铁鹗点了点头,径自出店去了。胡斐躺在炕上,放头便睡,他知道眼前实是一场豪赌,不过下的赌注却是自己的性命。

  到二更天时,汪铁鹗或者会独个儿悄悄来领自己,混进福康安府中。但这么一来,汪铁鹗自己的性命便是十成中去了九成。他跟自己说不上有什么交情,跟马一凤更是全无渊源,为了两个不相干之人而甘冒生死大险,依着汪铁鹗的性儿,他肯干?他自幼便听得周铁鹪的吩咐,对这位大师兄奉若神明,何况又在福康安手下居官多年,这“功名利禄”四字,于他可不是小事。

  若是一位意气相投的江湖好汉,胡斐决无怀疑。但汪铁鹗却是个本事平庸、浑浑噩噩的武官。

  如果他决定升官发财,那么二更不到,这客店前后左右,便会有上百名好手包围上来,自己纵然奋力死战,也定然不免。

  这中间没有折衷的路途可走。汪铁鹗不能两不相帮,此事他若不告发,张黑日后怎会不去告他?

  胡斐手中已拿了一副牌九,这时候还没翻出来。要是输了,那便输了自己的性命。这副牌是好是坏,全凭汪铁鹗一念之差。他知道汪铁鹗不是坏人,但要他冒险实在太大,求他的实在太多,而自己可没半点好处能报答于他……

  汪铁鹗这种人可善可恶,谁也不能逆料。将性命押在他的身上,原是险着,但除此之外,实无别法。福康安府中如此戒备,自己单独一人无人指引,决计混不进去。

  胡斐一着枕便呼呼大睡,这一次竟连梦也没有做。他根本不去猜测这场豪赌结果会如何。

  牌还没翻,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牌。

  他睡了一个多时辰,朦胧中听得店堂有人大声说话,登时矍然醒觉,坐了起来,只听那人说道:“不错,我正要见‘玄’字号的那位军爷。喝醉了么?我有公事找他。你去给我瞧瞧。”胡斐一听这人不是汪铁鹗的声音,心下凉了半截,暗道:“嘿嘿,这一场赌博终究是输了。”提起单刀,轻轻推窗向外一望,只见四下里黑沉沉的并无动静,当下翻身上屋,伏在瓦面,凝神倾听。

  汪铁鹗一去,胡斐知他只有两条路可走:若是以侠义为重,这时便会单身来引自己偷入福府;倘若惜身求禄,必定是引了福府的武士前来围捕。这时他自己既然不来,此事自是糟了。但客店四周,竟然无人埋伏,倒也颇出胡斐意料之外。要知前来围捕的武士不来则已,来则必定人数众多,一二个高手尚可隐身潜伏,不令自己发现踪迹,人数一多,便是透气之声也能听见了。

  胡斐见敌人非众,稍觉宽心。但见窗外烛光晃动,店小二手里持着一只烛台,说道:“军爷,这里有一位军爷要见您老人家。”胡斐翻身从窗中进房,落地无声,说道:“请进来吧!”店小二推开房门,将烛台放在桌上,陪笑道:“那一位军爷酒醒了吧?若是还没妥贴,要不给做一碗醒酒汤喝?”胡斐随口道:“不用!”眼光却盯在店小二身后那名卫士脸上。

  只见这卫士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灰扑扑一张脸蛋,丝毫不动声色。胡斐心道:“好厉害的脚色!孤身进我房来,居然不露半点戒惧之态。难道你当真有过人的本领,绝没将我胡斐放在心上吗?”只听那卫士道:“这位是张大哥么?咱们没见过面,小弟姓任,名叫通武,是在第四队中当差的。”胡斐道:“原来是任大哥,幸会幸会。大伙儿人多,平素少跟任大哥亲近。”任通武道:“是啊。上头转下来一件公事,叫小弟送给张大哥。”说着从身边抽出一件公文来。

  胡斐接过一看,见公文左角上赫然印着“兵部正堂”四个红字,封皮上写道:“即交安远客店,第三队张黑收拆,速速不误。”胡斐上次在福府中上了个大当,双手为锦盒所伤,这一回却学了乖,不即开拆公文,先小心捏了捏信封,见其中实无古怪,这才拆开信封,抽出一张白纸,就烛光一看,不由得惊疑交集。

  原来纸上并无一字,却画了一幅笔致粗陋的图画。图中一个吊死鬼打着手势,正在竭力劝一人悬梁上吊。原来当时迷信,一人如果悬梁自尽,死后变鬼,必须千方百计,引诱另一人变鬼,他方得转世投胎,后来的死者便是所谓替死鬼了。这说法虽然荒诞不经,但当时却是人人皆知。胡斐凝神想了想,心念一动,问道:“任大哥今晚是在福大帅府中轮值么?”任通武道:“正是!小弟这便要去。”说着转身欲行。胡斐道:“且慢!请问这公事是谁差任大哥送来?”任通武道:“是我们林队长差小弟送来。”

  胡斐到这时已是心中雪亮:原来汪铁鹗自己拿不定主意,终究还是去和大师哥周铁鹪商量。周铁鹪念着胡斐昨晚续肢还牌之德,想出了这个计较,他不让汪铁鹗干冒大险,却辗转的差了个替死鬼来。由这人领胡斐进福府去,不论成败,均与他师兄弟无涉,因此他信上非但不署姓名,连字迹也不留一个,以防万一事机不密,牵连于他。这一件公文是他夹在交给第四队林队长的一叠文件之中,转了几个手,谁也不知这公文自何而来。林队长一见是“兵部正堂”的公事,不敢延搁,立即差人送来。周铁鹪早知第三队的卫士今晚全体在福府中当值守卫,那林队长不管差谁送信,胡斐均可随他进府。

  这中间的过节胡斐虽然不能尽知,却也猜了个八不离九,心下暗笑周铁鹪老奸巨猾,在京师混了数十年的人,行事果然与众不同,但对他相助的一番好意,却也暗暗感激,当下说道:“上头有令,命兄弟随任大哥进府守卫。”跟着又道:“他妈的,今儿本是轮到我休假,半夜三更的,又把人叫了去。”任通武笑道:“大帅府中闹刺客,大伙儿谁都得辛苦些。好在那一份优赏总是短不了。”胡斐笑道:“回头领到了钱,小弟作东,咱哥儿俩到聚英楼去好好乐他一场。任大哥,你是好酒、好赌、还是好色?”任通武哈哈大笑,说道:“这酒色财气四字,做兄弟的全都打从心眼儿里欢喜出来。”胡斐在他肩上一拍,显得极是亲热,笑道:“咱俩意气相投,那当真是相见恨晚了。小二,小二,快取酒来!”

  任通武踌躇道:“今晚要当差,若是队长知道咱们喝酒,只怕不便。”胡斐低声道:“喝三杯,队长知道个屁!”说话间,店小二已取过酒来,夜中没甚么下酒之物,只切了一盆卤牛肉。胡斐和任通武连干三杯,掷了一两银子在桌上,说道:“余下的是赏钱!”店小二大喜,正要道谢。任通武一把将银子抢过,笑道:“张大哥这手面也未免阔得过份,咱们在福大帅府中当差的,喝几杯酒还用给钱?走吧!时候差不多啦。”左手拉着胡斐,向外抢出,右手却顺手将那锭银子塞到了怀中。店小二瞧在眼里,却是敢怒而不敢言。要知福康安府中的卫士们在北京城里横行惯了,看白戏、吃白食,浑是闲事,便是顺手牵羊拿些店铺里的物事,小百姓又怎敢作声?

  胡斐一笑,心想此人贪财好酒,倒是容易对付,当下与他携手出店。将出店门时,忽听得屋顶上喀的一声轻响,声音虽极细微,但胡斐听在耳里,便知有异,低声道:“任大哥,我忘了一件物事,请你稍待。”一转身,便回进自己房中,黑暗中只见一个瘦削的身形越窗而出,身法甚是快捷,依稀便是昨晚和袁紫衣相斗的周铁鹪。胡斐大奇:“他又到我房中来干么?”微一沉吟,揭开床帐,探手到张黑鼻孔边一试,果然呼吸已止,竟是被周铁鹪使重手点死了。胡斐心中一寒:“此人当真是心思周密,下手毒辣。本来若不除去张黑,定会泄漏他师兄弟俩的机关,只是没料到我前脚才出门,他后脚便进来下手,连片刻喘息的余裕也没有。”既是如此,他反而放心,知道周铁鹪对己乃是一片真心,不致于诱引自己进了福府,再令人围上动手。

  于是将张黑身子一翻,让他脸孔朝里,拉过被子窝好了,转身出房,说道:“任大哥,劳你等候,咱们走吧。”任通武道:“自己弟兄,客气什么?”两人并肩而行,大摇大摆的走向福康安府。

  那福府门前站着十来个卫士,果是戒备不同往日。胡斐跟着任通武走到门口,一名小队长低声喝道:“威震——”任通武接口道:“——四海!”那小队长点了点头,说道:“今儿大伙得多加点劲。”任通武道:“那还会错么?”胡斐道:“队长,你说今晚会不会有刺客再进府来?”那千总笑道:“除非他吃了豹子胆,老虎心。”胡斐哈哈一笑,进了大门。

  到达中门时,又是一小队卫士守着。那小队长低喝口令道:“威震——”任通武答道:“——绝域!”那小队长道:“任通武,这人面生得很,是谁啊?”任通武道:“是三队的张大哥,你没见过么?”那千总“嗯”了一声,道:“这部胡子长得倒是不坏。”两人折而向左,穿过两道边门,到了花园之中。园门口又是一小队卫士,那口令却变成了“威震——千秋”。胡斐心想:“倘若我不随任通武进来,便算过了大门,也不能过二门。即使我探听到了‘威震四海’的口令,也万万想不到每一道门的口令各有变化。”

  进了花园,胡斐已识得路径,心想夜长梦多,早些下手,也好让马一凤早一刻安心,又想:“二妹见我这么久不归,必已料到我进了福府,定也忧心。”当下加快脚步,向福康安之母的住所走去。任通武很是诧异,道:“张大哥,你到哪里去?”胡斐道:“上头派我保护太夫人,说道决计不可令太夫人受到惊吓,你不知道么?”任通武道:“原来如此!”

  便在此时,前面两名卫士悄没声的巡了过来。左首一人低声喝道:“报名!”任通武道:“四队任通武!”胡斐道:“三队张黑!”那人“啊”的一声,手按刀柄,喝道:“什么?你是谁?”胡斐心中一凛,知道此人和张黑熟识,事已败露,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是胡斐!”那人惊得呆了,一时手足无措。胡斐伸指一戳,点中了他的穴道,左手手肘顺势一撞,又打中了另一名卫士的穴道。任通武道:“你……你……干什么?”胡斐冷冷的道:“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姓胡名斐的便是。”一面说,一面将两名穴道被点的卫士掷进了花丛之中。任通武吸一口气,唰的一声,拔出了腰刀。胡斐笑道:“人人都已瞧见,是你引我进府来的。你叫嚷起来,有何好处?还不如乖乖的别作声。”任通武又惊又怕,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胡斐道:“你要性命的,便跟着我来。”任通武这时六神无主,只得跟在他身后,眼见他一伸手一回肘,便打倒了两名武功比自己高得多的卫士,若是与他动手,徒然送了性命,只盼他别闹出什么事来,连累了自己。但胡斐既然进得府来,岂有不闹事之理?任通武这般痴想,也是在无法之中自己宽慰自己而已。

  胡斐快步到相国夫人的屋外,只见七八名卫士站在门口,若是向前硬闯,能否赢得这七八名卫士,殊未可必,心念一动,绕着走到屋侧,提声喝道:“任通武,你干什么?闯到太夫人屋里来,想造反么?”这一喝更令任通武摸不着半点头脑,结结巴巴的道:“我……我……”胡斐喝道:“快些止步,你图谋不轨么?”众卫士听他吆喝,吃了一惊,一齐都走了过来。胡斐伸掌托在任通武的背上,掌力一送,他那庞大的身躯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窗格之上,登时木屑纷飞。胡斐叫道:“拿住他,拿住他!快快!”

  众卫士一拥而上,都去捉拿任通武。胡斐大叫:“莫惊吓了太夫人!这反贼胆子倒是不小。”一面叫嚷,一面冲进房去。只见太夫人一手拉着一个孩子,惊问:“什么事?”那两孩子兀在啼哭,叫着:“我要妈妈,我要妈妈。”胡斐道:“有刺客!小人保护太夫人和两位公子爷出去。”太夫人多见事故,一凛之下,心中起疑,喝道:“你是谁?刺客在哪里?”胡斐不敢多耽,心中又恼恨她心肠毒辣,下手要害死马一凤,当下抢上一步,反手便是一掌。

  这太夫人贵为相国夫人,当今皇帝是她情郎,三个儿子都做尚书,两个媳妇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出世以来,哪里受过这种殴辱?胡斐虽知她心肠之毒,不下于大奸巨恶,但终究念她是个年老妇人,不欲便此伤她性命,这一掌只使了一分力气。饶是如此,太夫人右颊已高高肿起,满口鲜血,又跌落了两枚牙齿。她惊怒之下,几乎晕了过去。

  胡斐俯身对两个孩子道:“我带你们去见妈妈。妈妈想念你们得紧。”两个孩儿登时笑逐颜开,伸出四条小手臂,要胡斐抱了去见母亲。胡斐左臂一长,一臂抱起两个孩子,便在此时,已有两名卫士奔进屋来。胡斐心念一转,若不借重太夫人,看来难以脱身。他右手抓住太夫人衣领,喝道:“太夫人在我掌握之中,你们上来,大家一齐都死!”说着抢步便往外闯。

  这时几名卫士已将任通武擒住,眼睁睁的见他一手抱了两个孩子,一手拉着太夫人,直往外奔。众卫士投鼠忌器,哪敢上前动手?只是连声唿哨,紧跟在胡斐身后四五步之处,手中刀剑距他背心不过数尺,虽见他无法分手抵御,但终究不敢递上前去。胡斐心中也是暗暗叫苦,眼见园中众卫士四面八方的聚集,自己带着一老二少,拖拖拉拉,哪里能够脱身?敌人纵然心存顾忌,但只要有人大胆上前,自己总不能当真便将太夫人打死。

  无法可施之下,只有急步向前。这一来双方成了僵持之局,众卫士固然不敢上前动手,胡斐却也不能脱出险地。但时候一长,福府的卫士越集越多,胡斐的处境便越是危险。他一时彷徨无计,只有豁出了性命不要,走一步便算一步,但听得叫嚷传令之声,四下呼应。胡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拖着老夫人,行走不快,只是往黑暗处闯去。

  便在此时,忽见左首火光一闪,有人大声叫道:“刺客行刺公主,要烧死公主啦,要烧死公主啦!”胡斐一怔,听这声音,正是周铁鹪。但见浓烟火焰,从左边的一排屋中冲天而起。那公主是当今皇帝乾隆的亲生爱女,倘若有何失闪,福康安府中合府卫士都有死罪。只听周铁鹪叫道:“大家快去救火,莫伤了公主。我来救太夫人。”周铁鹪在福康安手下素有威信,众卫士又在惊惶失措之下,听他叫声威严,自有一股慑人之势,于是一窝蜂的向公主的住所奔去。

  胡斐已知这是他调虎离山之计,好替自己脱困,心下好生感激。只见周铁鹪疾奔而至,一刀搂头砍到。胡斐向旁一闪,将太夫人往他一推。周铁鹪扶起太夫人,负在背上。胡斐一手抱了一个孩子,脚下登时快了,只听周铁鹪又提气叫道:“刺客来得不少,各人紧守原地,保护福大帅和两位公主,千万不可中了匪徒的调虎离山之计。”众卫士一听“调虎离山”四字,心下均各凛然,不敢再追。

  胡斐疾趋花园后门,翻墙而出,却只叫得一声苦,但见东面西面,都是黑压压的一片,站满了卫士。他抱了两个孩子,越过一大片空地,抢进了一条胡同。众卫士大呼:“拿刺客,拿刺客!”自后追来。胡斐奔完胡同,转到一条横街,只见前面一辆骡车,停在街心。胡斐一跃上了骡车,叫道:“快赶,快赶,重重赏你银子。”车夫位上并肩坐着两人,右边一个身材瘦削的汉子听了胡斐的叫声,一提缰绳,鞭子啪的一响,骡子拉着车子便跑。

  胡斐喘息稍定,只闻到一阵强烈的臭气,冲鼻而至,定睛一看,见骡车上装满了粪桶,原来那是挨门沿户替人倒粪的一辆粪车。胡斐心想:“怪不得半夜三更的,竟有一辆骡车在这儿?”回头一望,见众卫士大声呐喊,随后赶来。胡斐心念一动,提起一只粪桶,向后掷了过去。这一掷神力惊人,两名奔在最先的卫士登时给粪桶撞倒,淋漓满身,倒在地下爬不起来。其余众卫士见状,一齐驻足。这些人都是精选的悍勇武士,刀山枪林吓他们不倒,但大粪桶当头掷来,却是谁也不敢尝一尝这般滋味。

  那骡子足不停步的向前直跑,但过不多时,后面人声隐隐,众卫士又赶了上来。须知福康安是当朝兵部尚书,执掌天下兵马大权,府中卫士个个均非庸手,给胡斐接连两晚闹了个天翻地覆,众卫士的脸皮搁到哪里去?因此一见粪车跑远,粪桶已掷投不到,各人也顾不得满地肮脏,锲而不舍的继续追赶。

  胡斐心下烦恼:“倘若我便这么回去,岂不是自行泄露了住处?马姑娘未脱险境,怎能引鬼上门?但若不回住处,却又躲到哪里去?”便这么寻思之际,众卫士又迫得近了些,只是害怕粪桶,不敢十分逼近,各人均想:“咱们便是这么远远跟着,难道在这北京城中,你还能插翅飞去?”

  转眼之间,那骡车驰到一个三岔路口,只见街心又停着一辆骡车。胡斐所乘的车子驰着靠近,赶骡子的车夫伸臂向胡斐一招,喝道:“过去!”纵身一跃,到了另一辆骡车之上。胡斐抱着两个孩子跟着跃了过去。先前车上的另一个汉子接过缰绳,竟是毫不停留,向西边岔道上奔了下去。胡斐所乘的骡车却向东行。

  待得众卫士追到,只见两辆一模一样的骡车,一辆向东,一辆向西,却不知刺客是在哪一辆车中。众人略一商议,当下兵分两路,分头追赶。

  胡斐听了那身材瘦削的汉子那一喝,又见他这一跃的身法,已知是程灵素前来接应,喜道:“二妹,原来是你!”程灵素“哼”的一声,并不答话。胡斐又问:“马姑娘怎样?病势没转吧?”程灵素道:“不知道。”胡斐知她生气了,柔声道:“二妹,我没听你话,原是我的不是,请你原谅这一次。”程灵素道:“我说过不给她治病,便不治病。难道我说的,不是人话么?”

  说话之间,又到了一道岔道,但见街中心仍是停着一辆骡车。这一次程灵素却不换车,只是唿哨一声,做个手势,两辆骡车分向南北,同时奔行。众卫士追到时面面相觑,大呼:“邪门!邪门!”只得又分一半人北赶,一半人南追。

  北京城中街道有如棋盘,一道道纵通南北,横贯东西,自元代建为大都以来,即是如此,因此行不到数箭之地,便出现一条岔道。而在每处三岔路口,必有一辆骡车停着。程灵素见众卫士追得近了,便不换车,以免纵起跃落时给他们发觉,若是相距甚远,便和胡斐携同两孩换一辆车,使骡子力新,奔驰更快。这样每到一处岔道,众卫士的人数便减少了一半,到得后来,稀稀落落的只有五六人追在后面。这五六人也已奔得气喘吁吁,脚步慢了很多。

  胡斐又道:“二妹,你这条计策真是再妙不过,倘若不是雇用深夜倒粪的粪车,寻常的大车一辆辆停在街心,给巡夜官兵瞧见了,定会起疑。”程灵素冷笑道:“起疑又怎么样?反正你不爱惜自己,便是死在官兵手中,也是活该。”胡斐笑道:“我死是活该,只是累得姑娘伤心,那便过意不去。”程灵素冷笑道:“你不听我话,自己爱送命,才没人为你伤心呢。除非是你那个多情多义的袁姑娘……她怎么不来助你一臂之力?”胡斐道:“她没知道我会这样傻,竟会闯进福大帅府中去。天下只有一位姑娘,才知道我会这般蛮干胡来,也只有她,才能在紧急关头救我性命。”

  这几句话说得程灵素心中舒服慰贴无比,“哼”了一声,道:“当年救你性命的是马姑娘,所以你这般念念不忘,要报她大恩。”胡斐道:“在我心中,马姑娘怎能跟我的二妹相比?”程灵素在黑暗中微微一笑,道:“你求我救治马姑娘,什么好听的话都会说。待得不求人家了,便又把我的说话当作耳边风。”胡斐道:“倘若我说的是假话,教我不得好死。”程灵素道:“真便真,假便假,谁要你赌咒发誓了?”她这句话口气松动不少,显是胸中的气恼已消了大半。

  再过一个岔道,只见跟在车后的卫士只剩下两人。胡斐笑道:“二妹,你拉一拉缰,我变个戏法你瞧。”程灵素左手一勒,那骡子倏地停步。在后追赶的两名卫士奔了几步,与骡车已相距不远。胡斐提起一只空粪桶,猛地掷出,噗的一响,正好套在一名卫士的头上。另一个卫士吃了一惊,“啊”的一声大叫,转身便逃。

  程灵素见了这滑稽情状,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便在这一笑之中,满腔怒火都化为乌有。胡斐和她并肩坐在车上,接过缰绳,这时距昨晚居住之处已经不远,后面也再无卫士追来。两人再驰一程,便即下车,将车子交给原来的车夫,又加赏了他一两银子,命他回去。各人抱了一个小孩,步行而归,越墙回进居处,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却有谁知道,这两人适才正是从福大帅府中大闹而回?

  马一凤见到两个孩子,精神大振,紧紧搂住了,眼泪便如珍珠断线般流下。两个孩子也是大为高兴,只叫:“妈妈!”程灵素瞧着这般情景,眼眶微湿,低声道:“大哥,我不怪你啦。咱们原该把孩子夺来,让他们母子团聚。”胡斐歉然道:“我没听你的吩咐,心中终是抱憾。”程灵素嫣然一笑,道:“咱们第一天见面,你便没听我吩咐。我叫你不可离我身边,叫你不可出手,你听话了么?”

  马一凤见到孩子后,心下一宽,痊可得便快了,再加程灵素细心施针下药,体内毒气渐除。只是她问起如何到了这里,福康安何以不见?胡斐和程灵素却不跟她说。两个孩子年纪尚小,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转眼过了数日,已是中秋。这日午后,胡斐带同程灵素、蔡威、姬晓峰三人,径向福康安府中,赴那天下武林掌门人大会。这一会中,三山五岳的英雄,四海八方的好汉,也不知到了多少。

  胡斐这一次的化装,与日前虬髯满腮,又自不同。他胡子用药染成了黄色,脸皮也涂成了淡黄,倒似生了黄疸病一般,满身锦衣灿烂,翡翠鼻烟壶、碧玉般指、泥金大花折扇,打扮得又豪阔又俗气。程灵素却似个中年妇人,弓背弯腰,满脸皱纹,谁又瞧得出她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

  到得福康安府大门口,只见卫士尽撤,只有八名知客站在门边迎宾。胡斐递上文书,那知客见他气派甚大,又是华拳门的掌门人,恭而敬之的迎了进去,请他四人在东首一席上坐下。同席的尚有四人,互相一请问,却原来是猴拳大圣门的。程灵素见那掌门老者高顶尖嘴,红腮长臂,确是带着三分猴儿相,不由得暗暗好笑。

  这时厅中宾客已到了一大半,门外尚陆续进来。厅中迎宾的知客,都是福康安手下武官,有的竟是三四品的大员,若是出了福府,哪一个不是声威煊赫的高官大将,但在相国府中,却不过是清客随员一般,比之童仆厮养,也高不了多少。

  胡斐一瞥之间,只见周铁鹪和汪铁鹗并肩走来。两人全身武官服色,喜气洋洋,顶戴都已换过,显是已升了官。周汪二人走过胡斐和程灵素身前,竟没认出他们。只见另外两个武官向周汪二人笑嘻嘻的道:“恭喜周大哥、汪大哥,昨晚这场功劳实在不小。”汪铁鹗高兴得咧开了大嘴,笑道:“那也只是碰巧罢啦,算得什么本领?”又有一个武官走了过来,说道:“一位是记名总兵,一位是实授副将,嘿嘿,了不起,了不起。福大帅手下的红人,要算你两位升官最快了。”周铁鹪淡淡一笑,道:“平大哥取笑了。咱兄弟俩无功受禄,怎比得上平大哥在战场上挣来的功名?”那武官正色道:“周大哥勇救相国夫人,汪大哥力护公主,万岁爷亲口御封,小弟如何比得?”

  但见周汪二人所到之处,众武官都要恭贺奉承几句。各家掌门人听到了,有的好奇心起,问起二人如何立功护主。众武官便加油添酱、有声有色的说了起来。胡斐隔得远了,只隐约听到个大概:原来那一晚胡斐夜闯福府,勇劫双童。周铁鹪老谋深算,不但将一场祸事消弭于无形,反而因为先得讯息,装腔作势,自己救了相国夫人,又叫师弟去保护公主。那相国夫人是乾隆皇帝的情人,公主是皇帝的爱女,这一场功劳立得轻易之极。但在皇帝眼中,却比胜于战阵中的冲锋陷阵百倍,因此金殿召见,温颜有加,将他二人连升三级。相国夫人、公主、福康安又赏了不少珠宝金银。一晚之间,周汪二人大红而特红。人人都说数百名刺客夜袭福大帅府,若不是周汪二人力战,相国夫人和公主性命不保。众卫士为了掩饰自己无能,将刺客的人数越说越多,倒似是众卫士以寡敌众,舍命抵挡,才保得福康安无恙。结果人人无过有功。福康安虽然失了两个儿子,大为烦恼,但想起十年前自己落入红花会手中的危难,这一晚有惊无险,刺客全数杀退,反而大赏卫士。

  官场惯例原是如此,瞒上不瞒下,皆大欢喜。胡斐和程灵素对望几眼,心中都是暗暗好笑。他二人都算饶有智计,但决计想不到周铁鹪竟会出此一着,平白无端得了一场富贵。胡斐心想:“此人计谋深远,手段毒辣,将来飞黄腾达,在官场中前程无限。”

  纷扰间,数十席已渐渐坐满。胡斐暗中一点数,一共是六十二桌,每桌八人,分为两派,则来与会的共是一百二十四家掌门人,寻思:“天下武功门派,竟是如此繁多,而拒邀不来与会的,恐怕也是不少。”又见有数席只坐着四人,又有数席一人也无,不自禁的想到了袁紫衣:“她连夺一十二个门派的掌门人,这些空着的席次,都是给她打走的了,却不知她今日来是不来?”

  程灵素见他若有所思,目光中露出温柔的神色,她是何等聪明之人,早猜到他是在想起了袁紫衣,心中微微一酸,忽见他颊边肌肉一动,脸色大变,双眼中充满了怒火,顺着他目光瞧去时,只见西首第四席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手中握着两枚铁胆,晶光闪亮,滴溜溜地转动,正是五虎门的掌门人凤人英。

  程灵素忙伸手拉了拉他衣袖,胡斐登时省悟,回过头来,心道:“你既来此处,终须逃不出我手心。嘿,凤人英你这恶贼,你道我大闹相国府后,决计不敢到这掌门人大会中来,岂知我偏偏来了。”

  午时已届,各席上均已坐齐。胡斐游目四顾,但见大厅正中悬着一个锦障,上面写着八个大金字:“以武会友,群英毕至。”锦障下并列四席,每席都是只设一张座椅,上铺虎皮,却尚无人入座,想来是为王公贵人所设。程灵素道:“她还没有来。”胡斐明知她说的是袁紫衣,却顺口道:“谁没有来?”程灵素不答,只是自言自语:“她既当了一十二家总掌门,总是不能不来。”

  又过片时,只见一位二品顶戴的将军站起身来,声若洪钟的说道:“请四大掌门人入席。”众卫士一路传呼出去:“请四大掌门人入席!”“请四大掌门人入席!”“请四大掌门人入席!”

  厅中群豪心中均各起疑:“这里与会的,除了随伴弟子和主方迎宾知客的人员之外,个个都是掌门人,怎地还分什么四大四小?”

  这时大厅中一片肃静,人人望着东侧门,只见两名三品武官斜身在前,引着四个人走进厅来,一直走到锦障下的虎皮椅旁,分请四人入座。

  群豪看这四人时,见当先一人是个白眉老僧,手中撑着一根黄杨木的禅杖,面目慈祥,看来没一百岁,也有九十岁。第二人是个七十来岁的道人,脸上黑黝黝地,双目似开似闭,形容颇为委琐。这一僧一道,刚是一个对照,老和尚高大威严,一望而知是个有道高僧。那道人却似个寻常施法化缘、画符骗人的茅山道士,不知何以竟也算是“四大掌门人”之一?

  第三人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六十余岁年纪,双目炯炯闪光,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一望而知是内功深厚。他一进厅来,便含笑抱拳,和这个那个点头招呼,一百多位掌门人中,倒有九十来位跟他相识,当真是交游遍天下了。各人不是叫“汤大哥”,便是称“汤大侠”,只有几位年高德劭的武林名宿,才叫他一声“甘霖兄!”胡斐心想:“这一位便是号称‘甘霖惠七省’的汤沛汤大侠了。袁姑娘的妈妈,便曾蒙他收容过。此人侠名四播,武林中都说他仁义过人,想不到今日也受了福康安的笼络。”但见他不即就坐,走到每一席上,都与相识之人寒暄几句,拉手拍肩,显得极是亲热。待走到胡斐这一桌时,一把拉住大圣猴拳门的掌门人,笑道:“老猴儿,你也来啦?嘿嘿,怎么席上不给预备一盆蟠桃儿?”那掌门人却对他甚是恭敬,笑道:“汤大侠,有七年没见您老人家啦。一直没来跟您老人家请安问好,实在该打。您越老越健旺,真是难得。”汤沛伸手在他肩头一拍,笑道:“你花果山水帘洞里的猴子猴孙、猴婆猴女,大小都平安吧?”那掌门人道:“托汤大侠的福,大伙儿都安健。”汤沛哈哈一笑,向姬晓峰道:“姬老三没来吗?”姬晓峰俯身请了个安,说道:“家严没来。家严每日里记挂汤大侠,常说服了汤大侠赏赐的人参养荣丸后,精神好得多了。”汤沛道:“你是住在云贝子府上吗?明儿我再给你送些来。”姬晓峰哈腰相谢。汤沛向胡斐、程灵素、蔡威三人点点头,走到别桌去了。

  那大圣猴拳门的掌门人道:“汤大侠的外号儿叫做‘甘霖惠七省’,其实呢,岂止是七省而已?那一年咱保的一枝十八万两银子的绸镖在甘凉道上失落了,一家子急得全要跳井,若不是汤大侠挺身而出,又软又硬的既挨面子,又动刀子,‘酒泉三虎’怎肯交还这一枝镖呢?”跟着便口沫横飞的说起了当年之事。原来他受了汤沛的大恩,没齿不忘,一有机会,便要宣扬他的好处。

  这汤沛一走进大厅,真便似“大将军八面威风”,人人的眼光都望着他。那“四大掌门人”的其余三人登时黯然无光。第四人作武官打扮,穿着四品顶戴,在这大厅之中,官爵高于他的武官有的是,但他步履沉稳,气度威严,隐然是一派大宗师的身分。只见他约莫五十岁年纪,方面大耳,双眉飞扬有棱,不声不响的走到第四席上一坐,如渊之停,如岳之峙,凝神守中,对身周的扰攘宛似不闻不见。胡斐心道:“这也是一位非同小可的人物。”他初来掌门人大会之时,满腔雄心,没将谁放在眼中,待得一见这四大掌门人,登时大增戒惧,寻思:“汤大侠和那武官任谁一人,我都未必抵敌得过。那和尚和道人排名尚在他二人之上,自然也非庸手。今日我的身分万万泄漏不得,别说一百多个掌门人个个都是顶儿尖儿的高手,单是这‘僧、道、侠、官’四位,要制服我便绰绰有余。”他惧意一生,当下只是抓着瓜子慢慢嗑着,不敢再东张西望,生怕给福康安手下的卫士们察觉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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