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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回 太后寝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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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慈宁宫将近,便不敢再走正路,闪身花木之後,走一步,听一听,心想:“若是一个不小心,给老婊子捉到了,那可是自投罗网。”他又觉有趣,又是害怕,一步步的走近太后寝宫。 他手心中汗水渐多,寻思:“我把这对猪蹄子放在门口的阶石之上,她明天定会瞧见。投入天井毕竟太过危险。”轻轻的又走前了两步,忽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阿燕怎么搞的,怎地到这时候还没回来?”韦小宝大奇: “屋中怎么有男人?这人说话的声音又不是太监,莫非老婊子有了姘头?哈哈,老子要捉奸。”他心中虽说要“捉奸”,可是再给他十倍的胆子却也不敢,只是好奇心起,却不肯就此放下断脚而走。 他向着声音来处蹑手蹑足的走了几步,每一步都是轻轻提起,极慢极慢的放下,以防踏到枯枝,发出声响。只听那男人哼了一声,说道:“只怕事情有变。你既知道小鬼十分滑溜,怎么让阿燕一个人带他去?”韦小宝心道:“他俩在说我,这是非听不可?”只听一个女人声音道:“阿燕的武功高他十倍,人又机警,步步提仿,那会出事?”正是太后的声音,听她又道:“多半那部经书放在远处,阿燕押了小鬼去拿去了。”那男人道:“能够拿到经书,自然很好,否则的话,哼哼!”这人语气甚是严峻,对太后如此说话,可说极为无礼。韦小宝越来越是奇怪:“普天下有谁能对她这般说话?难道是老皇帝从五台山回来了?” 想到顺治皇帝重行回宫,韦小宝大是兴奋,心想定将有出好戏上演。听得太后说道:“你知道我已尽力而为。我这样的身份,总不能亲自押着个小太监,在宫里走来走去。我踏出慈宁宫一步,宫女太监就跟了一大串,那裏还能办什么事?”那男人道:“你不能等到天黑再押他去吗?要不然就通知我,让我押他去拿经书。”太后道:“我可不敢劳你的驾,你在这裏,甚麽形迹也不能露。”那男人冷笑一声道:“遇上了这种大事,还顾甚麽?我知道,你不肯通知我,那是怕我抢了你的功劳。”太后道:“我又有甚么功劳了?有功劳是这样,没功劳也是这样。”语气之中,充满怨怼。韦小宝若不是清清楚楚认得太后的声音,定会当作是个老宫女在给人责怪埋怨。那两人的号话都压低了嗓子,但相距既近,静夜中别无其他声息,决无听错之理,听他二人说甚么“抢了功劳”,那麽这男子又不会是顺洽皇帝了。 他好奇心再也无法抑制,慢慢爬到窗边,从窗缝向内一张,只见太后侧身坐在椅上,一个宫女双手负在身後,在房中踱步,此外更无旁人,心想:“那男人却又到那裏去了?”只见那宫女转过身来,说道:“不等了,我去瞧瞧。”她一开口,将韦小宝吓了一跳,原来这宫女一口男嗓,刚才就是她在说话。韦小宝在地下,瞧不见她脸。 太后道:“我和你同去。”那宫女冷笑道:“你就是不放心。”太后道:“那又有什么不放心了?我疑心阿燕有甚麽古怪,咱们二人联手,容易制她。”那宫女点头道:“那也不可不防,别在阴沟裏翻船。这就去吧!”太后点了点头,走到床边,掀开被褥,又揭起一块板来,烛光下青光一闪,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剑,将短剑插入剑鞘,放在怀中。韦小宝心想:“原来床上还有这样一个机关。她是防人行刺,短剑不插在剑鞘之中,那是伸手一抓,拿剑就可杀人,用不着再从鞘中拔出。万分紧急的当儿,可差不起这麽霎一霎眼的时刻。” 只见太后和那宫女走出寝殿,出了慈宁宫,房中烛火也不吹熄,韦小宝心想:“我将这对猪蹄放在她床上那个机关之中,待会她放还短剑,忽然摸到这对猪蹄,定会吓得她死去活来。”只觉这主意妙不可言,当即闪身进屋,掀开被褥,见床板上有个小铜环,伸指一拉,一块阔约一尺、长约二尺的木板应手而起,下面是只没盖的木匣,匣中赫然有三部经书,正是他先前见过的那三部“四十二章经”,一部是太后本来有的,另外两部是他在鳌拜府中抄得。韦小宝大喜,心想:“这三部经书不知有甚么屁用,人人都这等看重,我且来个顺手牵羊,把老婊子气个半死。”见匣中尚有些书册杂物,一时不敢多看,一古脑儿连着三部经书都取了出来,扯下桌上的锻披,做一包包了。将柳燕那双脚从长袍中抖了出来,抖入木匣之中,盖上本板,放好被褥,正要转身出外,忽听得外房的门呀的一声响,有人推门而进。 这一下当真是吓得他魂飞天外,那料到太后和那宫女回来这样快,想也不及想,一低头便钻入床底,心中只是叫苦,只盼太后忘记了甚麽东西,回来拿了又去找寻自己,又盼她所忘记的东西并不放在被褥下的木匣之中。只听得脚步之声又轻又快,一个人窜了进来,却是一个女子,脚上穿的是双淡绿鞋子,裤子也是淡绿,瞧这裤子的形状,乃是一个宫女,心想:“原来是服侍太后的一个宫女,不知是不是蕊初?她若不立时出去,我可得出去将她杀了。最好她走到床前来。”他拔出匕首,只待那宫女走到床前,一刀自下而上,刺她小腹,包管她莫名其妙的就此送命。 只听得她开抽屉,开柜门,动作极快,在找寻什么物事,却始终不走到床前,跟着听得嗤嗤几声响,以什麽利器划破了两口箱子。韦小宝吃了一惊:“这人不是寻常宫女,是到太后房中偷盗来的,莫非是来盗这三部四十二章经?她手中既有刀剧,看来武功也高,我若是出去,别说杀她,只怕先给她杀了。”听得那女子在箱子中一阵乱翻,又去划破了西首的三口箱子找寻。韦小宝肚裏不住咒骂:“你再不走,老婊子可要回来了。你送了性命不要紧,累得我韦小宝陪你归天,你的面子未免太大了。” 那女子找不到东西,似乎十分焦急,在箱中乱得更快。韦小宝心想:“不如将经书抛了出去给她,好让她快快走路。”便在此时,门外脚步声响,只听得太后说道:“我说定是柳燕这贱人拿到经书,自行走了。”那女子听到人声,已不及逃走,跨进柜子,关上了柜门。那男子口音的宫女说道:“你当真差了柳燕拿经书?我怎知你说的不是假话?”太后怒道:“你说甚么?我没派柳燕去拿经书?那麽要她干甚麽去!”那宫女道:“我怎知你在捣甚麽鬼。说不定你要除了柳燕这眼中之钉,将她害死了。” 太后大怒,重重哼了一声,道:“亏你做师兄的,居然说出这种没脑子的话来。柳燕是我师妹,我有这样大的胆子?”那宫女冷冷的道:“你素来胆大,心狠手辣,甚么事做不出来。”韦小宝听太后叫那宫女为“师兄”,而柳燕却又是她“师妹”,越听越奇。她二人说话之间,已走进内室,一见到房中箱子划破,杂物散了一地,同时啊的一志惊叫了出来。 太后叫道:“有人来盗经书。”奔到床边,翻起被褥,拉开木板,见经书已然不在,叫了声:“啊哟!”跟着便见到柳燕的那一双断脚,惊道:“那是甚么?”那宫女一伸手拿起,说道:“是女人的脚。”太后惊道:“这是柳燕,她……她给人害死了。”那宫女冷笑道:“我说的话没错吧?”太后又惊又怒,道:“甚麽话没错?”那宫女道:“这藏经的秘密所在,天下只有你自己一人知道。柳师妹倘若不是你害死的,她的断足怎会放在这裏?” 太后道:“还会儿还在这里瞎话,盗经之人离去不远,咱们快追。”那宫女道:“不错,说不定这人还在慈宁宫中。”太后转过身来,望着柜子,一步步的走将过去,似乎对这柜子已然起疑。韦小宝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中跳了出来,烛火跳动,映得刀光一闪一闪,在地下掠过,料知太后左手一开柜门,右手便是一刀剌进柜去,柜中那个宫女势在无可躲闪。 眼见她又跨了一步,离那柜子已不过两尺,突然问砰的一声响,那柜子直倒下来,压向太后。太后出其不意,急向後跃,柜中飞出好几件花花绿绿的衣衫出来,缠在她的头上。太后急忙伸手去抓,又有一团衣衫掷向她身前,只听得她“啊”的一声惨叫,原来那团衣衫之中裹得有人。柜中宫女倒柜掷衣,弄得太后手足无措,一击成功。 那男嗓宫女起初并不相助,待得听到太后惨呼,这才一掌向那团衣服冲击将下去。韦小宝见那团衣服一滚滚开,那绿衣宫女从乱衣服中跃将出来,手中提着一件不知甚麽兵匁,向那男嗓宫女扑了过去。那男嗓宫女呼的一掌击出,绿衣宫女斜身闪开,立部又向敌人扑上,身法迅捷之极。韦小宝身在床底,只见到两个人的四只脚。那男嗓宫女穿的是一条灰色裤子,黑缎鞋子。但是穿绿鞋的双脚疾进疾退,忽而跃起,忽而落下,那对穿黑鞋的双脚只是偶尔跨前一步,偶尔退後一步。两人相斗甚剧,却不闻兵双相交之声,显然那男嗓宫女手中没有兵刃,但听得掌声呼呼,斗了一会,突然眼前一暗,三座烛台中已有一支蜡烛给掌风扑熄。 韦小宝心想:“谢天谢地,另外两支蜡烛也都熄了。我就可乘黑逃走。”果然呼的一声掌风过去,又是一支蜡烛熄了。两个宫女只是闷打,谁也不开口说话,似乎都怕惊动了外人。慈宁宫中本来太监宫女甚众,闹了这麽一会,早应当有人过来察看,但这些人似乎都已奉了太后严令,不得呼召,谁也不许过来窥探。 只听得察察声响,桌椅的碎片四散飞溅,韦小宝暗暗心惊:“这说话好似男人般的宫女武功恁地了得,掌风到处,将桌椅都击得粉碎。”蓦地裏有一声轻呼,白光一闪,跟着噗的一声,似是绿衣宫女兵刃脱手,飞上去钉在屋顶。跟着地下四只脚忽地都不见了,两人倒在地下,扭成一团。这一来韦小宝瞧得甚是清楚,但见两人四只手各自施展擒拿手法,在相距一两尺的方位之内,进攻防御,招招凶险之极。他别的武功所知极为有限,於擒拿法却练过不少时日,曾跟康熙日日拆解,这时见两个宫女出招极快,但每一招都是乾净利落。挖眼、捣脚、批颈、锁喉、打穴、截脉,勾腕、撞肘,没一招不是攻敌之必救,而对方连消带打,守中有攻,两人都是一招比一招更为凌厉。 看了一会,两人高下渐分。绿衣宫女出招极快,手法甚是阴狠。那穿灰衣的男嗓宫女的手法初时也极迅速,後来渐渐慢了下来,对方每出三四招,她只出一招,然而这一招足可抵得对方数招。韦小宝一颗心随着两人的手掌跳动,心中只想:“那枝蜡烛为什么还不熄?”其实二人斗得正紧,他就算堂而皇之的从床底爬了出来,堂而皇之的走出门去,那两名宫女也只有惊愕的分儿,谁也缓不出手来加以阻拦,但就是鼓不起这番勇气。 蓦地裏烛火一暗,却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轻哼一声,烛光又亮,只见那灰衣宫女已压住了绿衣宫女,右手的手肘横架在她咽喉之上。绿衣宫女左手给敌人掠在外门,难以攻敌,右手勾打拿戳,连连出招,都给对方左手化解了,但压在咽喉中的一个力道却是越来越重,喘息艰难,右手的招数渐缓,双足向上乱踢,转眼便会给敌人扼死。 韦小宝心想:“这灰衣宫女扼死对手之後。若再探头到床底下来找寻经书,韦小宝可得变成韦死宝!”此时不容细思,身子一缩一弹,从床底窜了出来,手起刀落,一匕首插入灰衣宫的背心,乘势向上一挑,割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随即向後跃退。 灰衣宫女大叫一声,跳了起来,一扑而前,双手抓住韦小宝的头颈,用力收紧。韦小宝给她扼得伸出了舌头,眼前阵阵发黑。绿衣宫女飞身而起,右手手掌斜斩而出,斩在灰衣宫女的左颊,跟着左手抓住她的头发,向後用力拉扯,突然手上一松,将她满头头发都拉了下来,露出一个光头,原来装的是假发。灰衣宫女双手一松开,放脱了韦小宝,头颈扭了几扭,缩作一团,背上鲜血犹如泉涌,眼见是不活了。 绿衣宫女说道:“多谢小公公,救了我性命。”韦小宝点了点头,惊悸未定,伸右手抚摸自己头颈,左手指着那灰衣宫女的光头,道:“她…她……”绿衣宫女道:“这人男扮女装,混在宫裏……”一言末毕。门口有人叫道:“来人哪,有刺客!”声音半男半女,是个太监。 绿衣宫女右手一把揽住韦小宝,破窗而出,左手一挥,噗的一响,跟着“啊”的一声惨叫,那太监已身中暗器,扑地倒了。绿衣宫女提着韦小宝的身子,向北疾奔,过西三所,进养华门,从小径绕过雨花阁、保华殿,来到福建宫侧的火塲之畔,才将他放下。他在宫中一年有余,比之初进宫时已高大了许多,也重了许多,这绿衣宫女眼他一般高矮,身子纤细,但提了他快步而奔,如提婴儿,毫不费力。韦小宝赞道:“好本事!” 这火塲巳近西铁门,乃是焚烧宫中垃圾废物的所在,晚间极为僻静。绿衣宫女问道:“小公公,你叫什麽名字?”韦小宝道:“我是小桂子!”她“啊”的一声,说道:“原来是手擒鳌拜,皇上最得宠的小桂子公公。”韦小宝微笑道:“不敢!”他在太后寝殿之中和这宫女匁匁朝相,当时无暇细看,依稀觉得她至少已有四十来岁,说道:“姊姊,你又是怎麽称呼?”那宫女微一迟疑,道:“你我祸福与共,那也不用瞒你,我姓陶,宫中便叫我陶宫娥。你在太后床底下干什麽?”韦小宝随口胡诌:“我奉皇帝圣旨,来捉太后的奸!” 陶宫娥微微一惊,道:“皇上知道这宫女乃是男人?”韦小宝道:“皇上知道一点儿因头,不过也不大确实。”陶宫娥道:“我……我杀死了太后,这件事转眼便闹得天翻地覆,闭了宫门大搜,我可得立却出宫去了,小朋友,咱们後会有期。”韦小宝心想:“太后已死,我在宫裏倒是太平无事了,可是闭宫大搜,方沐两个姑娘却非糟糕不可,那便如何是好?”灵机一动,道:“陶姊姊,我倒有个法子,我立即去禀告皇上,说道亲眼看见太后是给那个假宫女杀死的。反正太后已经死无对证,你也不用逃出宫去了。” 陶宫娥沉吟片刻,道:“这计策倒也使得,但那太监,却又是谁杀的?”韦小宝道:“我说那假宫女杀的。”陶宫娥道:“小朋友,这件事可十分危险,皇上虽然喜欢你,多半也要杀了你灭口。”韦小宝打个寒噤,道:“皇上也要杀我 ?那为什么?”陶宫蛾冷笑一声,道:“他母亲跟人有勾且之事,若是泄漏了一点风声出去,你叫皇上置身何地?就算你守口如瓶,皇上每次见到你,总不免心中有愧,迟早非杀了你不可。”韦小宝道:“他………他这样毒辣?”觉得陶宫娥这话毕竟不错,这些事可千万不能跟皇帝说。 便在此时,南方传来几声锣响,跟着四面八方都响起了锣声,那是宫中失火或是有警的紧急讯号,所有的侍卫太监立即出动。陶宫娥道:“咱们逃不出去了,你假装去帮着搜捕刺客,我自己回屋去睡觉。”伸出左臂,抱住他腰,又是带着他疾奔,向西奔到英华殿之侧,将他放了下来,轻声道:“小心!”一转身便隐在墙角之後。 韦小宝记挂着方恰和沐剑屏,急忘奔向她二人藏身之所。耳听得锣声越响越急,跟着人声喧哗,他没命价奔进那间屋子,叫道:“是我!”沐剑屏急道:“他们干麽打锣?是来捉拿我们吗 ?”韦小宝道:“不是的,还是回到我的屋裏比较稳当。”沐剑屏惊道:“回到你屋裏?我…我们杀了人……”韦小宝道:“不用怕,他们不知道,快走!”俯身扶起了方怡,拉着沐剑屏,向外冲了出去。 三人跌跌撞撞的奔了一会,只见斜刺裏有几名侍卫奔将过来。为首的侍卫高举火把,喝道:“什么人?”韦小窦叫道:“是我!你们赶快去保护皇上,是走了火吗?”那人认得韦小宝,忙将火把交给旁人,双手垂下,恭恭敬敬的道:“桂公公,听说慈宁宫里出了事。”韦小宝道:“好,你们先去,我随后便来。”那侍卫躬身道:“是!”带领众人而去。沐剑屏道:“他们似乎很怕你呢,刚才我还道要糟。”韦小宝想说句笑话,但挂念着太后被杀之事闹了出来,不知将有何等後果,心慌意乱之下,甚麽笑话也说不出口。路上又撞到了一批侍卫,这才回到自己住处,好在方怡和沐剑屏早巳换成太监装束,众侍卫人人心情紧张,谁也没加注意。韦小宝道:“你们便躭在这裏,千万别换装束。”出门後将门上了锁,快步奔向乾清官康熙的寝殿之中。 康熙已听到锣声,披衣起身,一名侍卫刚来禀报,说道慈宁宫中出了事,是甚么事却说不清楚。他正自着急,一见韦小宝进来,忙问:“太后安好?出了甚麽事?” 韦小宝道:“太后叫奴才今天先回自己屋子去睡,明天再搬进慈宁宫去,没…没想到宫裏出了事。不知什麽事,奴才这就去瞧瞧。”康熙道:“我去给太后请安,你跟着来。”韦小宝道:“是。”康熙对母后甚有孝心,不及穿戴,披了一件长袍便抢出门去去,一面快步而行,一面问道:“太后要你服侍,你怎麽又到了我这裏?”韦小宝道:“奴才听得锣声,生怕是走火,又担心来了刺客,一心只是挂念着皇上,忙不迭的奔来,真…真是该死。” 康熙一出寝宫,左右太监、侍卫便跟了一大批,十几盏灯笼在身周照着。他见韦小宝衣衫头发极是紊乱,那知道他是在太后床底下钻进钻出,还道他忠心护主,一心一意的挂念自己,来不及穿好衣服,就抢了来保护,心下颇感喜慰。只行出数丈,两名侍卫快步过来禀告,说道:“刺客擅闯慈宁宫,害死了一名太监,一名宫女。”康熙忙问:“可惊动了太后圣驾?”那侍卫道:“多总管已率人将慈宁宫团团围住,严密保护太后。” 康熙稍稍放心。韦小宝心道:“他便是请十万兵马来保护慈宁宫,这会儿也迟了。”从乾清宫到慈宁宫相距不远,绕过养心殿和太极殿这便到了。只见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数百名侍卫一排排的站着,别说刺客,一只老鼠也钻不过去。众侍卫一见到皇帝,一齐跪下。康熙摆了摆手,快步进宫。 韦小宝掀起门帷,康熙走进门去,只见寝殿中箱笼杂物乱成一团,血流满地,横卧着两具尸首,只吓得心中突突乱跳,叫道:“太后,太后 !” 床上一人说道:“是皇帝么?不用担心,我没事。”正是太后的声音。韦小宝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原来老婊子没死。我做事当真胡涂,先前干么不在她身上补上一刀?她没死,我可得死了。”回头,便想发足奔逃,但见门外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侍卫,逃不了三步便会给人抓住,只吓得双足发软,头脑晕眩,身子便欲倒下。 康熙走去床前,说道:“太后,你老人家受惊了。孩儿保护不周,真是罪孽深重。那些饭桶侍卫,一个个得好好惩办才是。”太后喘了口气,道:“没……没有什么。是一个太监和宫女争闹……打了起来,互相殴斗而死,不干侍卫们的事。”康熙道:“太后身子安好?没惊动到你老人家?”太后道:“没有!只是我瞧着生气。孩儿,你出去吧,叫大家散去。”康熙道:“快传太医来给太后把脉。”韦小宝缩在他身後,不敢答应,只怕给太后瞧见了,又怕一开口就给认了出来。太后道:“不,不用传太医,我睡一觉就好。这两人……这两人的尸首……不用移动。我心里烦得很,怕吵,你……你叫大家快走。” 她说话声响微弱,上气不接下气,显是受伤,着实不轻。康熙很是担心,却又不敢违命,本想彻查这太监和宫女如何殴斗,惹得太后如此生气,两人虽巳身死,但犯了这样大罪,还得追究他们的家属,可是听太后言下之意,乃是不愿张扬其事,连尸首也不许移动,只得向太后讲了安,退出慈宁宫。韦小宝死裏逃生,可是双脚兀自发软,手扶墙壁而行。 康熙低头沉思,觉得慈宁宫中今晚之事大是突兀,中间必有隐秘,但太后的意思明明摆着叫自己不可理会。 康熙低头沉思,走了好长一段,这才抬起头来,见韦小宝跟在身後,问道:“太后要你服侍,怎地你又跟着来了?”韦小宝心想反正天一亮便要出宫逃走,大可信口开河,说道:“先前太后说道心裏烦得很,一见到太监便生气。奴才见到太后龙体不大安适,还是别去惹太后烦恼的为妙。” 康熙点了点头,回到乾清宫寝殿,待服侍他的众监都退了出去,说道:“小桂子,你留着!”韦小宝应了,心下大是焦急:“皇帝若是要我陪着在这裏睡,我屋裏那两个活宝贝可得急死了。”康熙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的踱来踱去,踱了一会问道:“你看那个太监和那个宫女,为甚麽斗殴而死?”韦小宝道:“这个我可猜不出。宫裏很多宫女太监脾气都很暴躁,动不动就吵咀,有时还暗中打架,只是不敢让太后和皇上知道罢了。”康熙又点了点头,道:“你去吩咐大家,这事不用再提,免得再惹太后生气。”韦小宝道:“是!”康熙道:“你去吧!” 韦小宝请了安,转身出去,心想:“我这一去,永远见你不着了。”回头又瞧了一眼。康熙也正瞧着他,脸上露出笑容,道:“你过来。”韦小宝转过身来。康熙揭开床头的一只金盒,拿出两块点心,笑道:“累了半天,肚裏可饿了吧 !”将点心递给他。韦小宝双手接过,想起太后为人凶险毒辣,寝宫裏暗藏男人,终有一天会加害皇上。他一切蒙在鼓裏,甚麽都不知道。皇帝对待自己,便如是朋友兄弟一般,若不把这事跟他说知,他给太后害死,自己可太也没有义气。想到此处,眼前似乎出现了康熙全身筋骨俱断,尸横就地的惨状,心中一酸,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康熙微笑道:“怎么啦?”伸手拍了拍他肩头。道:“你愿意跟我,是不是?那也容易,过几天等太后大好了,我再跟太后说去,老实说,我也舍不得你。”韦小宝心情激动,寻思:“陶宫娥说,我若是吐露真情,皇帝不免要杀我灭口。大丈夫死就死好了。”将两块点心往桌上一放,握住了康熙的手,颤声道:“小玄子,我再叫你一次小玄子,行吗?”康熙笑道:“当然可以。我早就说过,无人之处,咱们就跟从前一样。你又想跟我此武,是不是?来来来,放马过来。”说着双手一翻,反握住了他双手。 韦小宝道:“不忙比武。我有一件机密大事,要跟我的好朋友小玄子说,可是决不能跟我的主子皇上万岁爷说。皇上听了之後,就要砍我的脑袋,小玄子当我是朋友,或者不要紧。”康熙不知事关重大,少年心情,只觉十分有趣,忙拉了他并肩坐在床沿上,道:“快祥!快说!” 韦小宝道:“现下你是小玄子,不是皇帝?”康熙微笑道:“对,我现下是你的好朋友小玄子,不是皇帝。一天到晚做皇帝,没个知心朋友,也没甚麽味道。”韦小宝道:“好,我说给你听。你要次我脑袋,也没法子。”康熙微笑道:“我干麽要杀你?好朋友怎能杀了好朋友?”韦小宝长长吸了口气,道:“我不是真的小桂子,我不是太监,真的小桂子已给我杀了。”康熙大吃一惊,道:“甚么?”韦小宝便将自己出身来历简略说了,接着说到如何被掳入宫,如何毒瞎海大富双眼,如何冒小桂子,海大富如何教武等情,一一照实陈说。 康熙听到这裏,笑道:“原来你不是太监。杀了个小桂子,也没甚么大不了。只不过你不能再在宫裏住了。要不然我就派你做御前侍卫的总官。多隆这厮武功虽然不错,办事可胡涂得很。”韦小宝道:“这可多谢你啦,不过只怕不成。我听到了跟太后有关的几件大秘密。”康熙道:“跟太后有关?那是甚麽?”问到这两句话时,心中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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