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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回 恩将仇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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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小宝道:“我给你的乌龟爪子抓得也喘不过来,须得歇一歇再能说话。总而言之,这跟你娶不娶得到老婆大有干系。”这一次刘一舟可听明白了“乌龟爪子”四字。 但他恼怒的只是韦小宝骗得方怡答应嫁他,至於口头上让他占些便宜,却是并不在乎,听得他又说“总而言之,这跟你娶不娶得到老婆大有干系”,自是十分关心,问道:“你快说,别拖拖拉拉的了。”韦小宝道:“总得坐了下来,慢慢歇一会,才有气力说话。”刘一舟无法,只得跟着他来到树林边的一株大树之下,见他在树根上坐了,当即并肩坐在他身畔。 韦小宝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刘一舟问:“可惜什麽?”韦小宝道:“可惜你方师妹不在这裏,否则她若能与你并肩坐在这襄,和你谈情说爱,打情骂俏,她心中才真的欢喜了。”刘一舟大乐,忍不住笑了出来,问道:“你怎麽知道?”韦小宝道:“我听她亲口说过的,那天她掉了银钗,冒着性命危险,冲过了清官侍卫所把守的三道开口,虽然身受重伤,还是杀了三名清宫侍卫,将这枚银钗找了同来。我说:‘方姑娘啊,你忒也笨了,一枚银钗,值得几钱?我送一千两银子给你,这种钗子,咱们一口气去打造它三四千只。你每天头上插十只,天天不同,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插的还都是新钗子。’方姑娘说:‘你小孩子家懂得甚麽。这是我那亲亲刘师哥送给我的,你送给我一千只一万只,就算是黄金钗儿、珍珠钗儿,又那及得上我亲亲师哥给我的一只银钗、铜钗、铁钗?’刘大哥,你说这位方姑娘可不是挺胡涂麽?” 刘一舟听了这番话,笑得口也合不拢来,问道:“怎么………怎么她半夜裏跟小郡主说话,说的又是另一套?”章小宝道:“你半夜在她们房外偷听说话,是不是?”刘一舟脸上微傲一红,道:“也不是偷听,我夜裏起身小便,刚好听见。”韦小宝道:“刘大哥,这可是你的不是了。你什么地方不好小便,怎地到方姑娘窗下去小便,那不是臭气冲天,薰坏了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刘一舟道:“是,是!後来我方师妹怎麽说?” 韦小实道:“我肚子饿得很,没气力说话,你快去买些东西给我吃,吃得饱饱地,你方师妹那些教人听了肉麻之极的话,我才说得出口。”刘一舟道:“什麽教人听了肉麻?方师妹正经得很,从来不说肉麻的话。”韦小宝道:“好吧,她正经得很,从来不说肉麻的话。她说:‘我那亲亲刘师哥!’又说:‘我那个又体贴又漂亮的刘师哥’,他妈的,你听了不肉麻,我可越听越是难为情,哼,也不害臊,说这种话。”刘一舟心花怒放,却道:“不会吧?方师妹怎会说这种话 ?”韦小宝道:“好,好!算我记错了,刘大哥,我要去找东西吃,失陪了。”说着站起身来。 刘一舟正听得心痒难搔,如何肯让他走,忙在他肩头轻轻一按,道:“韦兄弟,你别忙走!我这裏带得有几件作乾粮的薄饼,你先吃了,说完话後,到前面镇上,我再好好请你喝酒吃面,还得跟你陪不是。”说着打开背上包裹,取了几件薄饼出来。 韦小宝接了一件薄饼,撕了一片,在口中嚼了几下,说道:“这饼咸不咸,酸不酸的,算什麽玩意见?你倒吃给我看看。”将那缺了一角的溥饼还给他。刘一舟道:“这饼硬了,滋味自然不大好,咱们对付着充充饥再说。”说着将饼撕了一片来吃了,韦小宝道:“这几件不知怎样?”将几件薄饼翻来翻去的挑选。 他翻了几翻,道:“他妈的尿急,小便了再来吃。”走到一棵大树边,转过了身子,拉开裤子撤尿。刘一舟目不转睛的瞧着他,怕他突然拔足逃走。韦小宝小便後,回过来坐在他身畔,又将几张薄饼翻来翻去,终於挑了一张,撕开来吃。刘一舟追赶了大半天,肚子早已饿了,拿了一张薄饼也吃,一面吃,一面说道:“难道方师妹跟小郡主这麽说,是故意呕我来着?” 韦小宝道:“我又不是你师妹肚子裏的蛔虫,怎知道她的心思?你是她的亲亲好师哥,怎么你不知道,反而问我?”刘一舟道:“好啦!刚才是我鲁莽,得罪了你,你可别卖关子啦!”韦小宝道:“既这么说,我眼你说真心话吧。你方师妹甚是美貌,我倘若不是太监,原想娶她做老婆的。不过就算我不娶她,只怕也轮不到你。”刘一舟急问:“为甚麽?为什麽?”韦小宝道:“不用性急,再吃一张薄饼,我慢慢眼你说。”刘一舟道:“他妈的,你说话总是吞吞吐吐,吊人胃口……”说到这裏,忽然身子晃了一晃。韦小宝道:“怎么?不舒服麽?这饼子只怕不大干净。”刘一舟道:“甚么?”站起身来,双腿一软,摔倒在地。 韦小宝哈哈大笑,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道:“你的薄饼之中,怎廒会有蒙汗药,这可真奇怪之极了。”刘一舟唔了一声,已是人事不知。韦小宝踢了一脚,见他全然不动,当下解下他腰带裤带,将他双足牢牢绑住,又把他双手反绑了。见大树旁有块石头,用力搬开,露出一洞,下面是一堆乱石,当下将乱石一块块的搬出,挖了个四尺来深的土洞,笑道:“老子今日活埋了你。”将他身子拖到洞中,竖直站着,然後将石块泥土扒入洞中,用劲踏实,泥土一直埋到他上臂,露出了头和肩膀。 他甚是得意,走到溪水之旁,解下长袍浸湿了,回到刘一舟身前,扭绞长袍,将溪水淋在他的头上。刘一舟给冷水一激,慢慢醒转,一时不明听以,欲待挣扎,却是丝毫动弹不得。只见韦小宝抱膝坐在一旁,笑吟吟的瞧着自己,过了一阵,才明白着了他道儿,又挣了几下,直是纹风不动,说道:“好兄弟,别开笑啦!”韦小宝骂道:“直娘贼,老子有多少大事在身,跟你这臭贼开玩笑!”一脚踢去,踢得他右顋登时鲜血淋漓,又骂:“方姑娘是我老婆,凭你也配想她?你这臭贼扭得老子好痛,老子先割下了你的耳朶,再割你鼻子,一刀刀的炮制你。”说罢拔出匕首,俯下身子,用刀锋在他脸上撇了两撇。 刘一舟吓得魂飞天外,叫道:“好…韦…韦兄弟,韦香主,盼你瞧着沐王府的情份,高抬贵手。”韦小宝道:“我从皇宫裏将你救了出来,你却恩将仇报,居然想杀我,哼哼,凭你这点儿道行,也想来太岁头上动土?你叫我瞧着沐王府的情份,刚才你拿住我时,怎地又不瞧着天地会的情份了?”刘一舟道:“是我不是,是我错了!”韦小宝道:“我要在你头上割他三百六十刀,方消我心头之恨!”提起他辫子,一刀割去。那匕首锋利无比,嗤的一声,便将辫子切断,再在他头顶来回推动,片刻之间,头发纷落,已剃成个秃头。韦小宝骂道:“死贼秃,老子一见和尚便生气,非杀不可!” 刘一舟陪笑道:“韦香主,在下并不是和尚。”韦小宝骂道:“你他妈的不是不尚,干麽剃光了头皮,前来蒙骗老爷。”刘一舟心道:“明明是你剃光了我头发,怎能怪我?”但性命在他掌握之中,不敢跟他辩论,只得笑道:“千错万错,都是小人不是,韦香主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韦小宝道:“好,那么我问你,方怡方姑娘是谁的老婆?”刘一舟道:“这个……这个………” 韦小宝大声道:“甚麽这个那个?快说!”提起匕首,在他脸前挥来挥去。刘一舟心想好汉小吃眼前亏,这小鬼是个太监,让他占些口头上便宜便了,否则他真的一刀挥来,自己少了个鼻子或是耳朶,那可糟糕之极,忙道:“她……她自然是韦香主……是韦香主你的夫人。”韦小宝哈哈一笑,道:“她,她是谁?你说得明白些。老子可听不得含含糊糊的说话。”刘一舟道:“方怡方师妹,是你韦香主的夫人。”韦小宝笑道:“咱们话说明了。你是不是我的朋友?”刘一舟听他口气松动,心中大喜,忙道:“小人本来不敢高攀。韦香主若是将在下当作朋友,在下……在下自是求之不得。”韦小宝道:“我把你当作朋友。江湖上义气好重,朋友妻,不可戏。以後你若是再向我老婆贼头贼脑,不三不四,那算什麽?你发下一个誓来!” 刘一舟暗暗叫苦,心想又上了他当。韦小宝道:“你不说也不打紧,我早知你鬼鬼祟祟,不怀好意,一心想去调戏勾搭我的老婆。”刘一舟见他又舞动匕首,眼前白光闪闪,忙道:“没有,没有。对韦香主的夫人,在下决计不敢心存歹意。”韦小宝道:“以後你若向方姑娘多瞧上一眼,多说一句话,那便如何?”刘一舟道:“那……那便天诛地灭。”韦小宝道:“那你便是乌龟王八蛋!”刘一舟苦着脸道:“对,对!”韦小宝道:“甚麽对,对?”刘一舟道:“以後我若向方师妹多瞧一眼,多说一句话,我…我便是乌龟王八蛋!” 韦小宝哈哈一笑,道:“既是如此,便饶了你。先在你头上淋一泡尿,这才放你。”说着作解裤之状。突然之间,树林中一个女子声音喝道:“你……你怎可欺人太甚!”韦小宝又惊又喜,转过头去,只见林中走出三个人来,当先一人正是方怡,其後是沐剑屏和徐天川。隔了一会,又走出两人,却是吴立身和敖彪。他五人躲在林中巳久,早将韦刘二人的对答听得清清楚楚,眼见韦小宝要在刘一舟头顶撒尿,结永不可解的深怨,方怡忍不住出声喝止。 韦小宝喜道:“原来你们早在这裏了,瞧在吴老爷子面上,这泡尿免了罢。”徐天川急忙过去,双手扒开刘一舟身畔的泥土,将他抱了起来。刘一舟羞愧难当,低下头,不敢和众人目光相接。吴立身道:“刘贤侄,咱们的性命是韦香主救的,怎地你恩将仇报,以大欺小,对他又打又骂,又扭他手臂?你师父知道了,将怎么说?”他一面说,一面摇头,语气甚是不悦,又道:“咱们在江湖上混,最讲究的便是‘义气’两字,怎么可以争风吃醋,对好朋友动武?忘恩负义,那是连猪狗也不如!”说着呸的一声,在地下吐了口唾沫。他越说越气,又道:“你扭住韦香主的手臂,用刀尖指他咽喉,倘若一个失手,竟是伤了他性命,那怎么办?” 刘一舟气愤愤的道:“一命抵一命,我赔还他一条性命便是。”吴立身怒道:“嘿,你倒说得轻松自在,你是麽英雄好汉了?凭你一条命,抵得过人家天地会十大香主之一的韦香主?再说,你这条命是那来的?还不是韦香主救的?你不感恩图报,已是为人不齿,居然胆敢向韦香主动手 ?” 刘一舟给韦小宝逼得发誓赌咒,当时是为了命悬人手,不得不然,此刻身得自由,又想到这些言语都已教方怡听了去,实在是羞愤难当,吴立身虽是师叔,但听他唠唠叨叨的教训个不休,不由得老羞成怒,把心一横,恶狠狠的道:“吴师叔,事情是做下来了,人家姓韦的可没伤到一根毫毛。你老人家瞧着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吴立身跳了起来,伸指指着他脸,叫道:“刘一舟,你对师叔也是这般没上没下。你要跟我动手,是不是?”刘一舟道:“我没有说,也不是你的对手。”吴立身道:“倘若是武功胜过我,那就要动手了?你在清宫之中,贪生怕死,一听到要杀头,忙不迭的大声求饶,赶着把自己姓名报了出来。我顾着柳师哥的脸面,这件事才绝口不提。哼—哼,你不是我弟子,算你运气。”言下之意显然是说,你若是我弟子,早把你一刀杀了。 刘一舟听他揭破自己在清宫中胆怯求饶的疮疤,低下了头,脸色苍白,一句话也不说。韦小宝见自己已占足了上风。笑道:“好啦,好啦,吴老爷子,刘大哥跟我大家闹着玩,当不得真。我向你讨个情,过去的事,别跟柳老爷子说。”吴立身道:“韦香主这么吩咐,自当照办。”转头向刘一舟道:“你瞧,人家韦香主毕竟是做大事的,度量何等宽大?” 韦小宝向方怡和沫剑屏笑道:“你们怎麽也到这裏来啦?”方怡道:“你过来,我有句话跟你说。”韦小宝笑嘻嘻的走近。刘一舟见方怡当着众人之前对韦小宝如此亲热,手按刀柄,忍不住要拔刀上前拼命。忽听得拍的一声响,韦小宝已吃了记热辣辣的耳光。韦小宝吃了一惊,跳开数步,手按面颊,怒道:“你……你干麽打人?” 方怡柳眉竖起,胀红了脸,道:“你拿我当什么人?你跟刘师哥说什么了?背着人家,拿我这麽遭蹋?”韦小宝道:“我可没说什么不……不好的话。”方怡道:“还说没有呢,我一句句都听见了。你……你……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又气又急,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徐天川心想这是小儿女们胡闹,算不得什麽大事,可别又伤了天地会和沐王府的和气,当下哈哈大笑,道:“韦香主和刘师兄都吃了点小亏,就算是扯了个直。徐老头可饿得狠了,咱个快找饭店,吃喝个痛快。”突然间一阵西北风吹过,半空中飘下一阵黄豆般的雨点来。徐天川抬头看天,道:“十月天时,平白无端的下这阵头雨,可真作怪。”眼见一团团乌云从西北角涌将过来,又道:“这两只怕不小,咱们得找个地方躲雨。” 七个人沿着大道,向西行去。方怡、沐剑屏伤势未愈,行走不快,那雨越下越大,徐天川等却不敢施展轻功快跑。偏生一路上连一间农舍、一座凉亭也无,过不多时,七个人都已全身湿透。韦小宝笑道:“大夥儿慢慢走吧,走得快是落汤鷄,走得慢是落汤鸭,反正都差不多。” 一行七人又行了一会,听得水声,来到一条河边,溯河而上半里处见有座小屋。七人大喜,加快了脚步,行到近处,见那座小屋是间东歪西倒的破庙,总是个避雨之处,虽然破败,却也聊胜於无。庙门早巳烂了,到庙中,触鼻一阵霉气。方怡行了这一会,胸口伤处早巳十分疼痛,不由得眉头微蹙,咬住了牙关。徐天川在庙裏折了些破桌破椅,生起火来,好让各人烤乾衣衫。但见天上黑去越聚越浓,那雨下得越发大了。 徐天川一切预备得甚是周到,从包裹中取出乾粮面饼,分给众人。沐剑屏笑问韦小宝:“刚才你在刘师哥的薄饼之中,到底做了些什么手脚 ?”韦小宝瞪眼道:“没有啊,我会做什么手脚 ?”沐剑屏道:“哼,还不认呢?怎地刘师哥会中蒙汗药晕倒?”韦小宝道:“他中了蒙汗药麽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瞧不会吧,他不是好端端的坐着烤火?”沐剑屏呸了一声,道:“就会假痴假呆,不跟你说了。”方怡在一旁坐着,也是满心疑惑。先前刘一舟抓住韦小宝等情状,她们只是远远望见,看不真切,後来刘韦二人并排坐在树下说话,她们已蹑手蹑脚的走近,躲在树林子裏,眼见一张张薄饼都是刘一舟从包裹中取出,他又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韦小宝,防他逃走,怎么一转眼间,就会昏迷晕倒? 韦小宝笑道;“说不定刘师兄有羊吊病,突然发作,人事不知。”刘一舟大怒,霍地站起,指着他喝道:“你……你……”方怡瞪了韦小宝一眼,道:“你过来。”韦小宝道:“你又要打人,我才不过来呢。”方怡道:“你不可再说损刘师哥的话,小孩子家,也不修些口德。”韦小宝伸了伸舌头,便不说话了。刘一舟见方怡两次帮着自己,心下甚是受用,寻思:“这小鬼又阴又坏,方师妹毕竟还是对我好。”这一行人中,徐天川是韦小宝的下属,吴立身与敖彪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反倒是方怡对他能加约制。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七个人围着一团火坐地,破庙中到处漏水,极少乾地。突然之间,韦小宝头顶漏水,水点一滴滴落向他肩头。他向左让了让,但左边也有漏水。方怡道:“你过来,这边不漏水。”顿了一顿,又道:“不用怕,我不打你。”韦小宝哈的一笑,坐到她身侧。方怡凑嘴到沫剑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沐剑屏咭的一笑,点点头,凑嘴到韦小宝耳边,低声道:“方师姊说,她跟你是自己人,所以打你管你,叫你别得罪了刘师哥,问你懂不懂她的意思?”韦小宝在她耳边低声道:“什么是自己人,我可不懂?”沐剑屏将话传了过去。方怡白了他一眼,向沐剑屏道:“我发过的誓,赌过的咒,永远作数,叫他放心。”沐剑屏又将话传过。韦小宝在沫剑屏耳边道:“方姑娘跟我是自己人,那么你呢?”沐剑屏满脸通红,呸的一声,伸手打他。韦小宝哈哈一笑,侧身避过,向方怡连连点头。方怡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火光照映之下,说不尽的娇美。 刘一舟所坐处和他三人相距甚远,伸长了耳朶想听,隐隐约约似乎听到甚麽“刘师哥”,甚么“自己人”,此外再也听不到了。瞧他三人嘻嘻哈哈,神态亲密,显是将自已当作了外人,忍不住又是妒恨交作。 方怡又在沐剑屏身边低声道:“你问他,到底使了甚么法儿,才将刘师哥迷倒。”韦小宝见方怡一脸好奇之色,终於悄悄对沐剑屏说了:“我小便之时,背转了身子,在左手的手掌搽满了蒙汗药,回头去翻检薄饼,饼上自然涂了药粉。我吃的那张饼,只用右手拿,左手全然不碰。这可懂了吗?”沐剑屏道:“原来如此。”传话之後,方怡又问:“你那裏来的蒙汗药?”韦小宝道:“宫裏侍卫给的,救你刘师哥,用的就是这些药粉。”这时大雨倾盆,在屋面上打得哗啦啦的急响,韦小宝的嘴唇直碰到沐剑屏耳朵,所说的话才能听到。 刘一舟心下焦躁,霍地站起身来,背脊重重在柱子上一靠,突然喀喇喇几声响,头顶掉下几片瓦来。原来这座破庙早已朽烂,给大雨一浸,北风一吹,已然支撑不住,跟着一根根椽子和瓦片砖泥纷纷跌落。徐天川叫道:“不好,这庙要倒,大家快出去。” 七个人奔出庙去,没走得几步,便听得轰隆一阵巨响,整座庙倒了下来。便在此时,却听得马蹄声响,十余乘马自东南方疾驰而来。片刻间奔到近处,黑暗中影影绰绰,见马上都骑得有人。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啊哟,这裏本来有座小庙,可以躲雨,偏偏又倒了。”另一人大声问道:“喂,老乡,你们在这裏干什么?”徐天川道:“我们在庙裏躲两,这庙坍了下来,险险都给压死了。”马上一人駡道:“他妈的,落这样大雨,老天爷可不是疯了。”另一人道:“赵老三,除了这座庙,附近一间屋都没有?有没有山洞什么的?” 那苍老的声音道:“有……有是有的,不过也同没有差不多。”一名汉子骂道:“你奶奶的,到底有是没有?”那老头道:“这裏向西北,山烟之中,有一座鬼屋,是有恶鬼的,谁也不敢去,那不是跟没有差不多?”马上众人大声笑骂了起来:“老子才不怕鬼屋哩。”“有恶鬼最好,揪了出来当点心。”又有人喝道:“快领路!又不是洗澡,在这大雨裏泡着,你道滋味好得很麽 ?”赵老三道:“各位爷们,老儿没嫌命长,可不敢去了。我劝各位也别去吧。这裏向北,再行三十来里,便有市镇。”马上众人都道:“这般大雨,那襄再挨得三十来里?快别罗唆啦,咱们这许多人,还怕什么鬼?”赵老三道:“好吧,大夥儿向西北,拐个弯儿,沿山路进坳,就只一条路,不会错的……”众人不等他说完,巳纵马向西北方驰去。赵老三骑的是头驴子,微一迟疑,拉过驴头,回头向东南方来路而去。 徐天川道:“吴二哥,韦香主,咱们怎麽办 ?”吴立身道:“我看……”但随即想起,该当由韦小宝出主意才是,跟着道:“请韦香主吩咐,该当如何?”韦小宝小孩怕鬼,只是说不出口,道:“吴大叔说吧,我可没甚麽主意。”吴立身道:“恶鬼甚么,都是乡下人胡说八道。就算真的有鬼,咱们也跟它拼上一拼。”韦小宝道:“有些鬼是瞧不见的,等到瞧见,已经来不及啦。”言下之意,显然是怕鬼。刘一舟大声道:“咱们在江湖上混,怕甚麽妖魔鬼怪?在这大雨中再淋得半个时辰,人人都非生塲大病不可。”韦小宝见沐剑屏身子不住发颤,确是虽以支持,便道:“好,大夥这就去吧!若是见到恶鬼,可须小心!” 七人依着赵老三所说,向西北走道了山坳,黑暗中却寻不到道路,但见树林中白茫茫地,有一条小瀑布冲将下来。韦小宝道:“寻不到路,那叫做‘鬼打墙”,这是恶鬼在迷人。”徐天川道:“这片水就是路了,山水沿着小路流下来。”吴立身道:“正是!”踏着瀑布走上坡去。余人跟随而上,爬上了山坡,听得左首树林中有马嘶之声,知道刚才那十几个乘马汉子便在那边。徐天川心想:“这批人不知是什么来头。”但想自己和吴立身联手,寻常武师便有几十人不放在心上,当下踏水寻路,高一脚低一脚的向林中走去。 一进林中,更加黑了,只听得前面有嘭嘭嘭的敲门之声,果然有屋。韦小宝又惊又喜,忽觉有人伸过手来,拉住了自己左手。那手掌软绵绵地,跟着耳边有个声音道:“别怕!”正是方怡。但听敲门之声不绝,始终没人来开门。七人走到近处,但见黑沉沉的一大片屋子。那些乘马客人大声叫嚷:“开门,开门!避雨来的!” 叫了好一会,屋内半边动静也无。一人道:“没人住的!”另一人道:“赵老三说是鬼屋,谁敢来往?咱们跳进墙去吧!”但见白光闪动,两人拔出兵刃,跳进墙去,将大门开了。众人一涌而进。徐天川心想:“这些果是武林中人,看来武功也不甚高。”当下跟着进去。 大门裏面是个好大的天井,再进去是座大厅。有人从身边取出油布包,解开来取出火刀火石,打着了火,见厅中桌上有蜡烛,便去点燃了。众人眼前突现明亮,心下都是一阵喜慰,见厅上陈设着紫檀木的桌椅茶几,竟是大户人家的气派。徐天川心下嘀咕:“桌椅之上绝无灰尘,地下打扫得这等清洁,屋中怎会无人?”忽有一名汉子说道:“这厅上乾乾净净的,屋里有人住的。”另一人大声嚷道:“喂,喂,屋裏有人吗?屋裏有人麽?”这大厅又高又大,他大聋叫嚷,隐隐竟有回声。回声一止,四下除了大雨之声,竟无其他声息。众人面面相觑,都觉颇为古怪。 一名白发老者问徐天川道:“你们几位都是江湖上朋友么?”徐天川道:“在下姓许,这几个有的是家人,有的是亲戚,要到山西去探观,不想途中遇上了这场大雨。达官爷贵姓?”那老者点了点头,见他们七人中有老头,有小孩,又有女子,也不起疑心,却不答他问话,道;“这屋子可有古怪。”又有一名汉子叫道:“屋裏有没有人?都死光了吗?”停了片刻,仍是无人回答。 那老者坐在椅上,指着六个人道:“你们六个到後面瞧瞧去!”六名汉子拔兵刃在手,并肩向後面走去。当先一人手中拿了烛台。这六人微微弓腰,走得甚慢,神情颇为戒惧。耳听得踢门声,喝问声不断传来,并无异状,但这些声音越去越远,显是屋子极大,一时去不到尽头。那老者指着另外四人道:“找些木柴来点几个火把,眼着去瞧瞧。”那四人奉命而去。韦小宝等七人坐在大厅长窗的门槛之上,谁也不开口说话。见那群人去了十个後,厅上尚有八人,穿的都是布袍,瞧模样似是什么帮会中的帮众,又似是镖局子的镖客,一时摸不清他们的路子。韦小宝忍不住道:“姊姊,你说这屋裏有没有鬼?”方怡道:“当然有鬼!什么个地方没有死过人?死过人就有鬼。” 韦小宝打了个寒噤,身子一缩,他对什么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可便是怕鬼。刘一舟道:“天下恶鬼都欺善怕恶,专迷小孩子。大人阳气盛,吊死鬼啦,大头鬼啦,就不敢惹大人。”方怡从衣襟底下伸过手去,又握住了韦小宝的手,说道;“人怕鬼,鬼更怕人呢。一有火光,鬼就逃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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