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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回 逼供诬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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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年道:“银子是不敢领了,阁下言而有信,是位英雄。後会有期。”一拱手,转身欲走。韦小宝道:“喂,你赢了钱不拿,岂不是瞧不起在下花差花差小宝?”那青年心想:“身在险地,不可多有躭搁。”说道:“那么多谢了。”十八人都拿了银子,转身出帐。韦小宝的一双眼睛一直盯在那少女脸上。她取了银子後,忍不住向韦小宝瞧了一眼。四目交投,那少女脸上一红,微微一笑,低声道:“谢谢你。”走了两步,转头道:“小将军,你这四枚骰子,给了我成不成?” 韦小宝笑道:“成啊,有甚么不可以。你拿去跟师兄们赌钱麽?”那少女微笑道:“不是的。我留着作纪念,刚才真把我的性命吓去了半条。”韦小宝抓起四枚骰子,放在她手裏。那少女又道:“谢谢你。”快步出帐。 元义方见众同门出帐,跟着便要出去。韦小宝道:“喂,我可没跟你赌过。”元义方脸上登时全无血色,心想:“这件事可真作错了。早知他会掷成介蹩十,我又何必枉作小人。”说道:“将军没了骰子,我……我只道是不赌了。”韦小宝道:“为什么不赌?什麽都可赌,豁拳可以赌,滚铜钱也可赌。”随手抓起一叠银票,道:“你猜猜,这裏一共是多少两银子。”元义方道:“那怎麽猜得到?”韦小宝一拍桌子,喝道:“这匪徒,对本将军无礼,拿出去砍了!”众军官齐声答应。元义方吓得面如土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说道:“小……小人不敢,大将军………大将军饶命。”韦小宝大乐,心想:“这家伙叫我大将军。”问道:“我问你什么,一句句从实招来,若有丝毫隐瞒,砍下你的脑袋。”元义方连声道:“是,是!”韦小宝命人取过足镣手铐,将他铐上了,吩咐众军官取回赌本,退了出去,帐中只剩张康年,赵齐贤两名侍卫,以及骁骑营参领春富。当下由张康年审讯,他问一句,元义方答一句,果然是毫无隐瞒。 原来王屋派的掌门人司徒伯雷本是明朝的一名副将,隶属山海关总兵吴三桂部下,骁勇善战,颇立功勋。 吴三桂把守山海关,抗拒满洲兵入侵,司徒伯雷着实立了不少功劳。後来李自成打破北京,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司徒伯雷领兵与李自成部作战,曾大破闯军。杀了不少兵将,首先攻回北京。当时他只当清兵入关,是为崇祯皇帝报仇,那知清兵却乘机占了汉人的江山,吴三桂做了大汉奸。司徒伯雷大怒之下,立即弃官,到王屋山去隐居。他武功本高,隐居後潜心钻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旧时部属颇有许多不愿投降满清的,大家都在王屋山聚居。司徒伯雷闲来便以武功相授,时日既久,自然而然的成了个王屋派。那是先有师徒,再有门派,与别的门派颇不相同。 说起司徒伯雷的名字,张康年等倒也曾有所闻。元义方说道,那带头的青年便是司徒伯雷的第三儿子,叫做司徒鹤,其余的有些是同门师兄弟,有几个年长的,他们以师叔相称。那少女名叫曾柔,她父亲是司徒伯雷的旧部,已於数年前过世,临终时命她拜在老上司门下。 他们最近得到讯息,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到了北京,司徒掌门便派他们来和他相见。路经此处,见到一座清兵兵营,司徒鹤少年好事,潜入窥探,一见众人正在大赌,便欲动手抢刦,其意倒还不在钱财,却是旨在杀一杀满洲兵的气焰。 韦小宝问道:“你们去见吴三桂的儿子,为了什麽?”元义方道:“师父吩咐,命我们想法子擒了他去王屋山,以此要挟吴三桂,迫他……迫他……”韦小宝道:“怎么?迫他造反?”元义方道:“是师父说的,可与小人不相干。小人忠於大清,决不敢造反。小人今日和王屋派一刀两断,就是不肯附逆,弃暗投明,阵前起义。”韦小宝一脚踢去,笑骂:“他妈的,你还是个大大的义士啦。”元义方毫不闪避,挨了他这一脚,说道:“是,是!全仗小将军栽培。小人今後给小将军做奴做仆,忠心耿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韦小宝心想自己放了司徒鹤、曾柔一干人,只怕张康年等众侍卫不服,眼前这件案子,总须给大家一些好处,才是做大庄家的面子,沉吟半响,已有了主意,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喝道:“你这大胆反贼,明明是去跟吴三桂勾结,造反作乱,却说要绑架他儿子。你得了吴三桂多少好处,却替他隐瞒?他妈的王八蛋,来人哪!给我重重的打!”帐外登时拥进七八名军士,将元义方掀翻在地,一顿军棍,只打得皮开肉绽。 韦小宝道:“你招不招了?你说要去绑架吴三桂的儿子,怎么到我们军营里来杀害御前侍卫 ?御前侍卫和骁骑营,都是皇上最最亲信之人,你们得罪了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就是不给皇上面子。”张康年、富春等一听,心下大为受用,一齐出声威吓。韦小宝道:“这家伙花言巧语,捏造了一片谎话来骗人。这种反贼,不打那有真话 ?再给我打!”众军士一阵吆喝,军棍乱下。元义方大叫:“别打,别打!小人愿招!”韦小宝道:“你们在王屋山上住的,一共有多少人?”元义方道:“共有四百多人。”韦小宝道:“连带家人呢?”元义方道:“总有二千来人吧?”韦小宝拍桌骂道:“操你个奶奶雄,那有这么少的?给我打!”元义方叫道:“别打,别打!有……有四千,五千多人!” 韦小宝骂道:“操你奶奶的十八代老祖宗,说话不爽爽快快的,九千就是九千,为甚么说四千、五千,分开来说?”元义方道:“是,是,有九千多人。”韦小宝道:“你们这种反贼,那有说真话的?说九千多人,至少就有一万九千。”砰的一声,在桌上一拍,喝道:“在王屋山聚众造反的,到底有多少人?”元义方听出了他口气,人数说得越多,他越是喜欢,便道:“听说……听说共有三万来人。”韦小宝喜道:“是啊,这才差不多了。”转头向参领富春道:“这贱骨头,不打不招。”富春道:“正是,还得狠狠的打。” 元义方叫道:“不用打了。将军大人问甚么,小人招甚么。”早巳打定了主意,总之是顺着这小将军的口风。以免皮肉受苦。 韦小宝道:“你们这三万多人,个个都练武艺,是不是?刚才那个小姑娘,只有十五六岁年纪,也练了武艺。你们都是吴三桂的旧部,有些年轻的,那就是他部下将领的子女了,是不是?”元义方道:“是,是。大家都……都会武艺,都是吴三桂的旧部。”韦小宝道:“你们的首领司徒伯雷,以前是吴三桂的爱将,打仗是很厉害的,是不是?,他说要把我们满洲人都杀光了?”元义方道:“这是他大逆不道的言语,非常……非常之不对。”韦小宝道:“他派你们去北京见吴三桂的儿子,商量如何造反。为甚麽不到云南去,跟吴三桂当面商量?”元义方道:“这个……这个……恐怕……恐怕别有原因。”实则他们只是要绑架吴应熊,对韦小宝这句话倒是不易回答。韦小宝怒道:“混蛋!什麽别有原因?你们那个司徒伯雷自己早巳去过云南,跟吴三桂一切都说好了,是不是?”元义方道:“好像……好像是的。”韦小宝一拍桌子,骂道:“什麽好像不好像,他妈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元义方道:“是……是的,去……去过的。”张康年、赵齐贤、富春三人听得韦小宝一路指引,渐渐将一件造反谋叛的大逆攀到平西王吴三桂头上,不由得面面相觑,都是暗暗担心,不知他是何用意。韦小宝又问:“司徒伯雷既是吴三桂的爱将,带着这三万多精兵,为什么不驻扎在云南?你奶奶的,王屋山在什麽地方?”心想:“倘若王屋山也在云南,这句问话可不对了。”幸好元义方答道:“在河南省济源县。”韦小宝道:“好啊,那离北京近得很哪!你们这些反贼,用意当真恶毒,在京城附近山裏伏下了一枝精兵。吴三桂在云南一造反,你们立刻从山裏杀将出来,直扑北京,将我们这些御前侍卫、骁骑亲兵,一个个砍瓜切菜,只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沙尘滚滚,屁滚尿流,是也不是?”元义方磕头道:“这是吴三桂跟司徒伯雷两个反贼的阴谋,跟小人可不……可不相干。”韦小宝微微一笑,心道:“你这像伙倒是乖巧得紧。”问道:“你们王屋派中,在吴三桂部下当过军官兵卒的,有那些人,一一招来。”元义方道:“人数多得很。”当下说了许多人的姓名,那倒并非捏造。韦小宝道:“很好!你把这些人的姓名都写下来,他们以前在吴三桂部下当什么官,也都一一写明。”元义方道:“有些……有些小人不大清楚。”韦小宝道:“你不清楚?拖下去再打三十棍,你就清楚了。”元义方忙道:“不……不用打,小人都………都记起来啦。” 军士拿来纸笔,元义方便书写名单。韦小宝见他写了半天也没写完,心中不耐,对张康年道:“这人的口供,叫师爷都录了下来。”向元义力喝道:“你刚才说的口供,去跟师爷再说一遍。说得有半句不清楚的。砍了你的脑袋,带了下去。”两名军官拉了他下去。 韦小宝笑嘻嘻的道:“三位老兄,咱们这次可真交了运啦,破了这一件天大的造反案子,咱四人非大大升官发财不可。”张康年等三人惊喜交集。赵齐贤道:“这是都统大人的明见英断,我们有甚麽功劳?”韦小宝道:“见者有份,人人都有功劳。“张康年道:“说平西王造反,不知道够不够证据?”韦小宝道:“这批王屋山的反贼要造反,总不是假的吧?他们是吴三桂的旧部,那也不是假的吧?他们上北京去见吴三桂的儿子,有甚麽好事干出来?”张康年道:“这姓元的说,他们要绑架平西王世子,逼迫平西王造反,那么平西王事先恐怕未必跟他们有什麽联络。” 韦小宝道:“张大哥跟平西王府中的人很有来往,内情知道得很多,是不是?倘若他们造反成功,平西王做了皇帝,嘿嘿。“张康年听他语气不善,大吃一惊,忙道:“平西王府中的人,我一个也不识。都……统大人说…说得是,吴三桂那厮大……大逆不道,咱们立…刻去向皇上告状。”韦小宝道:“请三位去跟师爷商量一下,怎地写这道奏章。” 过了一个多时辰,张康年等三人和军中文案师爷写好了奏章,读给韦小宝听,内容一如元义方的招供,王屋山中吴三桂旧部诸人的名单,附於其後。奏摺中加油添酱,叙述韦小宝日间见到反贼,夜里在营中假装不备,引其来袭,反贼凶悍异常,韦小宝率众奋战,身先士卒,生擒贼魁元逆义方,得悉逆谋。御前侍卫葛通等人忠勇殉国。 韦小宝听了,说道:“再加上几句,说咱们把反贼一十九人都擒住了,反贼说什麽也不肯吐露逆谋,说我无法可施,便依据皇上先前所授方略,故意将一十八名反贼释放,这才将全部逆谋查得明明白白。”三人一听,齐道:“放走一十八名反贼·原来是皇上所授方略?”韦小宝道:“这个自然,我小小年纪,那有这个聪明?若不是皇上有先见之明,这一件大逆谋怎查得出?”他说的是先前康熙命他放走吴立身、敖彪、刘一舟三人,以便查知沐王府群豪入宫行刺的真相。张康年等三人,却以为王屋派来袭之事,早为康熙所知,那么诬攀吴三桂之事,也是皇上先有授意了,眼见一场大富贵平白无端的送到手中,无不大喜过望,一齐向韦小宝道谢。 按照满清规矩,将军出征,若非奉有诏书,不得擅回,虽然韦小宝离北京不过二三十里,却也不能自行回宫向康熙亲奏,当下命两名佐领,十名御前侍卫,领兵三百,连夜押了元义方去奏知康熙。他心下得意:“这一下搞得吴三桂可够惨的了。沐王府跟我们天地会比赛,要瞧是谁斗倒斗垮吴三桂。老子今日对两个师父都立了大功,天地会的陈师父喜欢,皇帝师父也必喜欢。” 次日领军缓缓南行,到得傍晚时份,两名御前侍卫从京中快马追来,说道:“皇上有密旨。” 韦小宝大喜,当即召集侍卫,骁骑营众军官,在中军帐接旨。那宣旨的侍卫站在中间,朗声说道:“御前侍卫副总管,骁骑营正黄旗副都统韦小宝听者:我叫你去少林寺办事,谁叫你中途多管闲事?听信小人胡说八道,诬陷功臣,这样瞎搞,岂不令藩王寒心?那些乱七八糟的说话,从此不许再提,若有一言一语泄漏了出去,大家提了脑袋回北京来见我吧。钦此。” 韦小宝一听,只吓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只得磕头谢恩,中军帐内人人面目无光,好生羞惭。张康年,富春等不敢多说,心想你这小孩儿胡闹,皇上不降罪,总算待你很好的了,眼下你心情甚劣,没的找钉子来碰,各人辞了出去。那传旨的侍卫走到韦小宝身旁,在他身边低声道:“皇上吩咐,叫你一切小心在意。”韦小宝道:“是,多谢皇上恩典。”取出一千两银子,谢谢两名侍卫,待两人走後,甚是闷闷,心道:“难道皇帝知道我诬攀吴三桂?还是元义方那厮到了北京之後又翻口供,说我屈打成招?看来皇帝对吴三桂好得很,若要扳到他,倒是不易。” 碰了这个大钉子後,大家赌钱也没兴致了,一路无话,不一日到了嵩山少林寺,住持得报有圣旨到,率领僧众,迎下山来,将韦小宝一行接入寺中,韦小宝取出圣旨,拆开封套,由张康年宣读。只听他长篇大论的读了不少,甚麽“法师等深悟玄机,早识妙理,克建嘉猷,夹辅皇畿”,甚麽“梵天宫殿,悬日月之光华,佛地园林,动烟云之气色”,甚麽“云绕嵩岳,鸾回少室,草垂仙露,林升佛日,倬焉梵众,代有明哲”,跟着读到封少林寺住持晦聪为“护国佑圣禅师”,所有在五台山建功的十八名少林僧皆有封赏,最後读道:“兹遗御前侍卫副总管,骁骑营正黄旗副都统,钦赐穿黄马褂韦小宝为肤替身,在少林寺出家为僧,精研梵典,宏扬佛法,御赐度牒法器,着即剃度,钦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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