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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邪魔外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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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登达身子一晃,抢着拦在金盆之前,右手高举锦旗,说道:“刘师叔,我师父千叮万嘱,务请师叔暂缓金盆洗手。我师父言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大家情若兄弟。我师父传此旗令,既是顾全五岳剑派的情谊,亦为了维护武林中的正气,同时也为刘师叔的好。”刘正风哈哈一笑,道:“此事刘某倒是不明白了。大师兄倘若真有这一番好意,何以事先不加劝止?却等刘某大宴宾客,才发旗令拦阻,那不是明着要刘某在天下英雄之前,出尔反尔,叫江湖上好汉耻笑于我?” 史达登道:“我师父嘱咐弟子,言道刘师叔是衡山派铁铮铮的好汉子,义薄云天,武林中同道向来对刘师叔甚是尊敬,我师父心下也是十分钦佩,要弟子万万不可有丝毫失礼,否则严惩不贷。刘师叔大名播于江湖,这一节却不必过虑。”刘正风微微一笑,道:“这是盟主过奖了,刘某焉有这等声望?”定逸师太见二人僵持不决、忍不住又插口道:“刘贤弟,这事便搁一搁又有何妨,今日在这里的,个个都是好朋友,又会有谁来笑话于你?就算有一二不知好歹之徒,妄肆讥评,纵然刘贤弟不和他计较,贫尼就先放他不过。”说着眼光在各人脸上一扫,大有挑战之意,要看谁有这么大胆,来得罪她五岳剑派中的同道。 刘正风道:“既是定逸师太也这么说,在下金盆洗手之事,延至明日午时再行。各位好朋友谁都不要走,在舍下多盘桓一日,待在下向嵩山派的众位贤侄详加讨教。”史达登道:“多谢刘师叔。”放下令旗,躬身行礼。 便在此时,忽听得后堂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喂,喂,你这是干什么的?我爱跟谁在一起玩儿,你管得着么?”群雄一怔,听她口音便是早一日和余沧海大抬其杠的女童曲非烟。又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你给我安安静静的坐着,不许乱说乱动,过得一会,我自然放你走。”曲非烟道:“哈,这倒奇了,这是你的家吗?我喜欢跟刘家姊姊到后园子去捉蝴蝶,为什么你拦着不许?”那人道:“好吧!你要去,自己去好了,请刘姑娘在这里耽一会儿。”曲非烟道:“刘姊姊说见到了你便讨厌,你快给我走得远远地。刘姊姊又不认得你,谁要你在这里缠七缠八。”只听得又有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妹妹,咱们去吧,别去理他。”那男子道:“刘姑娘,请你在这里稍坐片刻。” 刘王风越听越气,寻思:“那里来的大胆狂徒,到我家来撤野,在众人之前,居然敢向我菁儿无礼?”这时二弟子米为义已闻声赶到后堂,只见师妹刘菁和曲非烟手携着手,站在天井之中,一个黄衫青年张开双手,拦住了她二人。米为义一见那人眼色,认得是嵩山派的弟子,不禁心中有气,咳嗽一声,大声道:“这位师兄是嵩山门下吧,怎不到厅上坐地?”那人转过身来,乃是个二十七八岁的汉子,一脸强悍之色,道:“不用了,奉盟主号令,要看了刘家的眷属,不许走脱了一人。” 这几句话声音并不甚响,但说得骄矜异常,大厅上群雄人人听见,无不为之变色。 刘正风大怒,向史登达道:“这是从何说起?”史登达道:“万师弟,出来吧,说话小心些。刘师叔已答应不洗手了。”后堂那汉子应道:“是!那就再好不过。”说着从后堂转了出来,向刘正风微一躬身,道:“嵩山门下弟子万大平,参见刘师叔。”刘正风气得身子微微发抖,长声说道:“嵩山派来了多少弟子,大家一齐现身吧!” 他一言甫毕,猛听得屋顶上,大门外,厅角落,后院中,前后左右,数十人齐声应道:“是,嵩山弟子参见刘师叔。”几十个人的声音同时叫了出来,声既响亮,又是出其不意,群雄都是吃了一惊,但见屋顶上站着十余人,一色的身穿黄衫。大厅中诸人却是各种打扮都有,显然是早就混了进来,暗中监视着刘正风,在二千余人之中,谁都没有发觉。 定逸师太第一个沉不住气,大声道:“这——这是什么意思?太欺侮人了!”史登达道:“师伯恕罪。我师父传下号令,说什么也得劝阻刘师叔,不可让他金盆洗手,深恐刘师叔不服号令,因此上多有得罪。”便在此时,后堂又走出十几个人来,却是刘正风的夫人,他的两个幼子,以及刘门的七名弟子,每一人身后都有一名嵩山弟子手中都持着一柄匕首,抵住到夫人等人后心。原来这些人到得后院,将刘夫人以及刘门七弟子都制住了,反是万大平对刘小姐特别客气,只是叫她不可随意走动,并未以武力胁持。 刘正风朗声道:“众位朋友在此,非是刘某一意孤行,左师兄如此相胁,刘某若是为威力所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左师兄不许刘某金盆洗手,嘿嘿,刘某头可断,志不可屈。”说着上前一步,双手便往金盆伸去,史登达叫道:“且慢!”令旗一展,拦在他的身前,刘正风左手一探,两根手指往他眼中插去。史登达双臂向上一格,刘正风左手缩回,右手两根手指又往他眼中插去,史登达无可招架,只得向后退开。刘正风一将他逼开,双手又伸向金盆,只听得背后风声飒然,有两人扑将上来,刘正风更不回头,左腿反弹而出,砰的一声,将一名嵩山弟子远远踢了出去,右手辨声一抓,已抓到另一名嵩山弟子的胸口,顺势一提,向史登达掷了过去,这两下左腿反踢,右手反抓,便如背后生了眼睛一般,部位既准,动作又是快得出奇,确是内家高手,大非寻常。 他击退两人,嵩山群弟子一怔之下,一时无人再敢上来。站在他儿子身后的嵩山弟子叫道:“刘师叔,你不住手,我杀你公子了。”刘正风回过头来,向儿子望了一眼,冷冷的道:“天下英雄在此,你敢动我儿一根毫毛,你数十名嵩山弟子尽皆身为肉泥。”此言倒不是虚声恫吓,这嵩山弟子倘若真是伤了他的幼子,定会激起公愤,群起而攻,眼前数十名嵩山弟子那就难逃公道。他一回身,双手又向金盆中伸去。 眼见这一次再也无人能加阻止,突然间银光一闪,一件细微的暗器破空而至,刘正风退后一步,只听得叮的一声轻响,那暗器打在金盆边缘。金盆一侧,掉下地来,呛啷啷一声响,盆子翻转,盆底向天,满盆清水都泼在地下。同时黄影晃动,屋顶上跃下一人,右足一起,往金盆底一踹,一只金盆登时变成平平的一片。这人四十来岁,中等身材,瘦削异常,上唇留了两撇鼠须,拱手说道:“刘师兄,奉盟主号令,不许你金盆洗手。” 刘正风识得此人是嵩山派掌门的第四师弟,姓费,单名一个彬字,一套大嵩阳手在武林中赫赫有名,瞧这情形,嵩山派今日倾巢而出,前来对付自己了。金盆既已被他踹烂,金盆洗手之举已不可行,眼前之事是尽力一战,还是暂且忍辱?霎时之间,心念电转,寻思:“他嵩山派虽是执掌五岳盟旗,如此咄咄逼人,难道这里数千位英雄好汉,谁都不挺身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当下拱手还礼,说道:“费师兄驾到,如何不来喝一杯水酒,却躲在屋顶,受那日晒之苦?丁师兄、陆师兄两位,想来也都到了,一齐都请出来吧。单是对付刘某,费师兄一人已绰绰有余,若要对付这里许多英雄豪杰,嵩山派只怕尚嫌不足,明的暗的,都是无用。” 费彬微微一笑,说道:“刘师兄何须出言挑拨离间?就算单是和刘师兄一人为敌,在下也抵挡不了适才刘师兄这一手‘小落雁式’。嵩山派绝不敢和衡山派有什么过不去,更不敢得罪了此间的那一位英雄,甚至于,连刘师兄也不敢得罪,只是为了武林中千百万同道的身家性命,前来相求刘师兄不可金盆洗手。” 此言一出,厅上群雄尽皆愕然,均想:“刘正风是否金盆洗手,怎在会和武林中千百万同道的身家性命相关?”果然听得刘正风接口道:“费师兄此言,未免太也抬举小弟了。刘某只是衡山派中一介庸手,五岳剑派英才济济,多刘某一人不为多,少刘某一人不为少。刘某一举一动,怎能涉及武林中千百万同道的身家性命?”定逸师太又插口道:“是啊。刘贤弟金盆洗手,去做那芝麻绿豆官儿,老实说贫尼也大大的不以为然,可是人各有志,他爱升官发财,只要不害百姓,不坏了武林同道的义气,旁人也不能强加阻止啊。我瞧刘贤弟也没这么大的本领,居然能害到许多武林同道。” 费彬道:“定逸师太,你是佛门中有道之士,自然不明白旁人的鬼蜮技俩。这件大阴谋倘若得逞,不但害到武林中不计其数的同道,而且普天下的善良百姓,都会大受流毒。各位请想一想,衡山派刘三爷是江湖上名头多么响亮的一位英雄,岂肯自甘堕落,去受那些肮脏狗官龌龊气?刘三爷家财万贯,那里还贪图升官发财?这中间自有不可告人的原因。”群雄均想:“这话倒也有理,我早在怀疑,以刘正风的为人,去做这么一个小小武官,实在太过不伦不类。” 刘正风不怒反笑,道:“很好,很好,原来这件事中间,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大阴谋在。费师兄,你要血口喷人,也要看说得像不像。这件事我本来不想说,说出来是衡山派门户之羞,既然事已如此,那也顾不得了,便请众家好朋友评一评这个道理。丁师兄、陆师兄,便请一起现现身吧!”只听得屋顶上东边西边,同时各有一人应道:“好!”黄影晃动,两个人站到了厅口,这轻身功夫,便和刚才费彬跃下时一模一样。站在东首的是个秃子,头顶秃得发亮,一根头发也无,那是嵩山派掌门人的二师弟丁仲,西首那人却如个痨病鬼,弓腰曲背,面黄肌瘦,饿得七八天没吃饭一般,群雄认得他是当今嵩山派第一代人物中坐第三把交椅的黄面诸葛陆柏。这二人同时拱了拱手,道:“刘三爷请,众位英雄请。” 丁仲、陆柏二人在武林中赫赫有名,群雄都站起身来还礼,眼见嵩山派的好手越来越多,各人心中都隐隐觉得,今日之事十分重大,只怕刘正风非吃大亏不可。定逸师太道:“刘贤弟,你不用胆心,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别瞧人家人多势众,难道咱们泰山派、华山派、恒山派的朋友,都是来睁眼吃饭不管事的不成。”言下之意显然是说,倘若嵩山派要恃强欺人,她恒山派第一个便要出手打抱不平,而天门道人、岳不群等人,也绝不会袖手不理。 刘正风苦笑道:“这件事说起来好生惭愧,本来是我衡山派内部的门户之事,却劳得诸位好朋友操心。刘某此刻心中已是清清楚楚,想必是我莫师兄到嵩山派大盟主那里告了我一状,说了我种种不是,以后嵩山派的诸位师兄来大兴问罪,好好好,刘某向莫师哥认错便是。” 费彬的目光在大厅上自东而西的扫射一周,他眼睛谜成一线,但精光灿然,显得内功十分深厚,说道:“此事与莫大先生有关了?莫大先生请出来,大家说个明白。”他说了这几句话后,大厅中寂静无声,过了半晌,却不见“潇湘夜雨”莫大先生现身。 刘正风苦笑道:“我师兄弟不和,那是武林众所周知之事,却也不须相瞒。小弟仗着先人遗荫,家中较为宽裕。我莫师哥却是贫寒之人。本来朋友都有通财之谊,何况是师兄弟?但莫师哥由此见嫌,绝足不上小弟之门,我师兄弟已有数年不说话,不见面,莫师哥今日自是不会光临的了。在下心中所不服者,是大盟主只听了我莫师哥的一面之辞,便派了这样多位师兄们出来,对付小弟,连刘某的老妻子女,也都成为阶下之囚,那——那——那未免是小题大做了。” 费彬向着史登达道:“举起令旗。”史登达道:“是!”高举令旗,往费彬身旁一放,费彬森然说道:“刘师兄,今日之事,与衡山掌门莫大先生全没干系,你不须牵扯到他身上。左盟主吩咐了下来,要我们向你查明,刘师兄和魔教的东方不败,暗中有什么勾结?设下了什么阴谋来对付我五岳剑派,以及武林中一众正派同道?” 此言一出,群雄登时耸然动容。魔教专门和白道中的英侠为难,双方结仇数百年,缠斗不休,互有胜败,这厅上二千余人中,少说也有一半曾身受魔教之害,有的父兄被杀,有的师长受戕,一提到魔教时,谁都切齿痛恨。五岳剑派所以结盟,最大的原因便是为了对付魔教。要知魔教的内功外功,另成一路,名门正派的武功虽强,往往非其敌手,魔教教主东方不败更有“百年来第一高手”之称,他名字叫做“不败”,确实是艺成以来,从未败过一次,实是非同小可。这时群雄听得费彬指责刘正风与魔教勾结,此事是真是假,确与各人身家性命有关,本来对刘正风同情之心,立时消失。刘正风道:“在下一生之中,从未见过魔教教主‘东方不败’一面,所谓勾结,所谓阴谋,却是从何说起?”费彬侧头瞧着三师兄陆柏,等他说话。陆柏细声细气的道:“刘师兄,此话恐怕有些不尽不实。有一位魔教中的护法长老,名字叫作曲洋的,不知刘师兄是否相识?” 刘正风本来十分镇定,但听到他提起“曲洋”二字,脸色登时大变,口唇紧闭,并不答话,那秃子丁仲自进厅里后从未出过一句声,这时突然厉声问道:“你识不识得曲洋?”他话声洪亮之极,这七个字吐出口来,人人耳中嗡嗡作响。丁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在各人眼中看来,似乎他突然高了数尺,显得威猛无比。刘正风仍不置答,数千对眼光都集中在他脸上,在各人心中,都觉此时刘正风答与不答,都是一样,他既然答不出来,那便等于默认了。过了良久良久,刘正风点头道:“不错!曲洋大哥,我不但识得,而且是我生平唯一知己,最要好朋友。” 霎时之间,大厅中嘈杂一片,群雄纷纷议论。刘正风这几句话,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各人猜到刘正风若非抵赖不认,也不过承认和他曾有一面之缘,万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这魔教长老是他的知交朋友。费彬脸上微现笑容,道:“你自己承认,那是再好也没有,大丈夫一人作事一身当。刘正风,左盟主定下两条路,凭你抉择。” 刘正风宛如没听到费彬的说话,神色木然,缓缓的坐了下来,右手提起酒壶,斟了一杯,举杯就唇,慢慢喝了下去。群雄见他绸衫的衣袖笔直下垂,不起半分波动,足见他定力高明之极,在这紧急的关头,居然仍能丝毫不动声色,那是胆色与武功两者俱臻上乘,方克达此境地,两者缺一不可,各人心中,无不暗暗佩服。 费彬朗声说道:“左盟主言道,刘正风乃衡山派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一时误交匪人,入了歧途,若是深自侮悟,我辈均是侠义道中的好朋友,岂可不与人为善,给他一条自新之路?你若是选择了这条路,限你一个月之内,杀了魔教长老曲洋,提头来见,则过往一概不咎,大家仍是好朋友,好兄弟。”群雄心想,正邪不两立,魔教中的旁门左道之士,和侠义道的人物,见面就拚个你死我活,左盟主要刘正风杀了曲洋,自明心迹,那也不算是过份的要求。 刘正风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凄凉的笑容,说道:“曲大哥和我一见如故,倾尽相交。他和我会面十余次,联床夜话,偶然涉及门户的异见,他总是深自叹息,认为双方争斗,殊属无谓。我和曲大哥相交,只是研讨音律,他是七弦琴的高手,我喜欢吹箫,二人相见,大多时候均是琴箫相和,武功一道,从来不谈。”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续道:“各位或者并不相信,但当今之世,刘正风以为抚琴奏乐,无人及得上曲大哥,而按孔吹箫,在下也绝不作第二人想。曲大哥虽是魔教中人,但自他琴音之中,我深知他性行高洁,大有光风霁月的襟怀。刘正风不但对他钦佩,抑且仰慕。刘某虽是一介鄙夫,却决计不肯加害这位君子。” 群雄愈听愈奇,万料不到他和曲洋相交,竟然从音乐而起,欲待不信,但是他说得十分诚恳,实无半分作伪之态,均想江湖上奇行特立之士甚多,自来声色迷人,刘正风耽于音乐,也非异事。知道衡山派底细的人又想:衡山派历代高手,都喜音乐,当今掌门人莫大先生外号“潇湘夜雨”便喜奏胡琴,有“琴中藏剑,剑发琴音”八字的外号,刘正风由吹箫而和曲洋相结交,自也大有可能。 费彬道:“你与曲魔头由音律而结交,此事左盟主早已查得清清楚楚。左盟主言道:魔教中人包藏祸心,知道我五岳剑派结盟之后,势力大增,魔教难以对抗,这才千方百计的来想从中破坏,挑拨离间,无所不用其极。对年青弟子是以美色相诱,像刘师兄这等人,素来深守谨严,那便设法投你所好,派曲洋来从音律入手。刘师兄,你脑子须得清醒些,魔教过去害死过咱们多少人,怎地你受了人家鬼蜮技俩的迷惑,竟是毫不醒悟?” 定逸师太道:“是啊,费师弟此言不错,魔教的可怕,倒不在武功阴毒,还在种种诡计,令人防不胜防。刘师弟,你是正人君子,上了卑鄙小人的当,那有甚么关系?大伙儿一齐出手,把曲洋那魔头一剑杀了,干净爽快之极。我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千万不可受魔教中坏人的挑拨,伤了同道的义气。”天门道人也道:“刘师弟,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人所共见,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你只须仗剑杀了那个姓曲的魔头,侠义道中人,都会翘起大拇指,说一声‘衡山派刘正风果然是个善恶分明的好汉子。’我们做你朋友的,也都面上有光。” 刘正风并不置答,目光射到岳不群脸上,道:“岳大哥,你是位明辨是非的君子,这里许多位武林高人都在逼我出卖朋友,你却怎么说?”岳不群道:“刘贤弟,倘若真是朋友,我辈武林中人,就为朋友两胁插刀,也不会皱一皱眉头。但魔教中那姓曲的,显然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设法来投刘兄所好,那是最最阴毒的敌人。这种人若是也算是朋友,岂不是污辱了‘朋友’二字?古人大义灭亲,亲尚可灭,何况这种算不得朋友的大魔头,大奸贼?” 群雄听他侃侃而谈,都喝起采来,大声说道:“岳先生之言,说得再是明白不过。对朋友自然要讲义气,对敌人却是诛恶务尽,那有什么义气好讲?” 刘正风叹了口气,待人声稍静,缓缓说道:“在下与曲大哥结交之初,早就料到有今日之事,最近默察情势,猜想过不多时,我五岳剑派和魔教便有一场大火拚,一边是同盟的师兄弟,一边是知交好友,刘某无法相助那一边,因此才出此下策,今日金盆洗手,想要遍告天下同道,刘某从此退出武林,再也不与闻江湖上的恩怨仇杀,只盼置身事外,免受牵连。去捐了这个芝麻绿豆大的武官来做做,原是自污,以求掩人耳目。那想到左盟主神通广大,刘某这一步棋,毕竟瞒不过他。”群雄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均道:“原来他金盆洗手,暗中含有这等深意,我本来说嘛,这样一位衡山派的高手,怎么会甘心去做这种芝麻绿豆小官。”刘正风一加解释,人人都发觉自己果然早有先见之明。 费彬和丁仲、陆柏三人对视了一眼,均感得意:“若不是左师哥识破了你的奸计,及时拦阻,便给你得逞了。”只听刘正风续道:“魔教和我侠义道的种种争斗仇杀,是是非非,一时也说之不尽。刘某只盼退出这种腥风血雨的斗殴,从此归老林泉,吹箫课子,做一个安份守己的良民,自忖这份心愿,并不违犯本门的门规和五岳剑派的盟约。” 费彬冷笑道:“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危难之际,临阵脱逃,岂不是任由魔教横行江湖,流毒人间?你要置身事外,那姓曲的魔头却又如何不置身事外?”刘正风微微一笑,道:“曲大哥早已当着我的面,向他魔教祖师爷立下重誓,今后不论魔教和白道如何争斗,他一定置身事外,绝不插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费彬哈哈一笑,道:“好一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咱们白道中人去犯了他呢?”刘正风道:“曲大哥言道,他当尽力忍让,绝不与人争强斗胜,而且竭力弥缝双方的误会嫌隙。曲大哥昨天派人来跟我说,华山派弟子令狐冲为人所伤,命在垂危,是他出手给救活了的。” 此言一出,群雄又为之耸动,尤其华山派、恒山派以及青城派诸人,更是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华山派的岳灵珊忍不住问道:“刘师叔,我大哥在那里?真的是——是那位姓曲的——姓曲的前辈给救治了的么?”刘正风道:“曲大哥既这般说,自非虚伪,日后见到令狐贤侄,你可亲自问他。” 费彬冷笑道:“那有什么奇怪?魔教中人拉拢离间,什么手段不会用?他千方百计的拉拢华山派的弟子。说不定令狐冲也会由此感激,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咱们五岳剑派之中,又多一个叛徒了。” 刘正风双眉一轩,昂然问道:“费师兄,你说又多一个叛徒,这个‘又’字,是何用意?”费彬道:“哑子吃馄饨,心里有数,又何必费事言明。”刘正风道:“哼,你是直指刘某是本派叛徒了。刘某结交朋友,乃是私事,旁人却也管不着。刘正风不敢欺师灭祖,为祸门派,‘叛徒’二字,原封奉还。”他本来恂恂有礼,便如一个财主乡绅,有些小小的富贵之气,又有些土气,但这时突然显出勃勃英气,与先前大不相同。群雄眼见他处境十分不利,却尽是与费彬针锋相对的论辩,丝毫不让,不禁佩服他的胆量。 费彬道:“如此说来,刘师兄第一条路是不肯走的了,决计不愿诛妖灭邪,杀那大魔头曲洋了?”刘正风道:“左盟主若有号令,费师兄不妨就此动手,杀了刘某的全家!”费彬道:“你不须有恃无恐,只道天下的英雄好汉在你家里作客,我五岳剑派便有所顾忌,不能清理门户。”伸手向史登达一招,说道:“过来!”史登达道:“是!”走上三步。费彬从他手中接过五色令旗,高高举起,说道:“刘正风听着,左盟主有令,你若不应允在一月之内杀了曲洋,则五岳剑派只好立时清理门户,以免后患,斩草除根,绝不容情。你再想想吧!” 刘正风惨然一笑,道:“刘某结交朋友,贵在肝胆相照,岂能杀害朋友,以求自保?左盟主既不肯见谅,刘正风势孤力单,又怎能与左盟主相抗?你嵩山派早就布置好一切,只怕连刘某的棺材也给买好了,要动手便即动手,又等何时?”费彬将令旗一展,朗声说道:“泰山派天门师伯,华山派岳师叔,恒山派定逸师太,衡山派的诸位师叔师侄,左盟主有言吩咐:自来正邪不两立,魔教和我五岳剑派,仇深似海,不共戴天。衡山派刘正风结交匪人,归附仇敌,凡我五岳同门,出手共诛之。接令者请站到左首。”天门道人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到左首,正眼也不向刘正风瞧上一眼。原来天门道人的师父,当年便命丧魔教中一位女长老之手,是以他对魔教恨之入骨。他一走到左首,门下众弟子自都跟了过去。 岳不群第二个站起,说道:“刘贤弟,你只须点一点头,岳不群负责为你料理曲洋如何?你说大丈夫不能对不起朋友,难道天下便只曲洋一人是你朋友,我们五岳剑派和这许多英雄好汉,便都不是你朋友了?这里几千位英雄好汉,武林同道,一听到你刘贤弟要金盆洗手中无不千里迢迢的赶来,一番诚意的向你祝贺,总算够交情了吧?曲洋这人纵然弹得一手好琴,难道你全家老幼的性命,五岳剑派师友的恩谊,这里千百位同道的交情,一并加将起来,还及不上曲洋一人?”刘正风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岳师兄,你是读书人,当知道大丈夫有所不为。你这番良言相劝,刘某甚是感激。人家逼我杀害曲洋,此事万万不能,正如若是有人逼我害你岳师兄,或是要我加害这里任何那一位好朋友,刘某虽是全家遭难,却也决计不会点一点头。曲大哥是我至交好友,那是不错,但岳兄何尝不是刘某的好友?曲大哥若是有一句提到,要暗害五岳剑派中刘某的那一位师友,刘某便鄙视他的为人,再也不当他是朋友了。”他这番话说得极是诚恳,群雄不禁为之动容,要知武林之中,义气为重,刘正风这般顾全与曲洋的交情,这些江湖汉子心中禁不住暗自赞叹。 岳不群摇头道:“刘贤弟,你这话可不对了。刘贤弟顾全朋友义气,原是令人佩服,却未免不分邪正,不问是非,魔教作恶多端,残害江湖上的正人君子,无辜百姓,刘贤弟只因一时琴箫投缘,便将全副身家性命都交了给他,可将‘义气’二字误解了。”刘正风淡淡一笑,道:“岳大哥,你不喜音律,不明白小弟的意思。要知言语文字可以撒谎作伪,琴箫之音,却是心声,万万装不得假。小弟和曲大哥相交,以琴箫唱和,心意互通,小弟愿意以全副身家性命担保,曲大哥是魔教中人,却无一点一毫魔教的邪恶之气。” 岳不群长叹一声,走到了天门道人身侧。劳德诺、岳灵珊、陆大有等也都随着过去。定逸师太双眼望着刘正风,说道:“从今而后,我叫你刘贤弟还是刘正风?”刘正风脸露苦笑,道:“刘正风命在顷刻,师太以后也不会再叫我了。”定逸师太双手合什,叹道:“阿弥陀佛!”缓缓走向岳不群之侧,道:“魔深孽重,罪过罪过。”座下弟子也跟了过去。 费彬朗声说道:“这是刘正风一人之事,与其余衡山派弟子并不相干,衡山派一家弟子,只要不甘附逆,都站到左首去。”大厅中一片寂静,过了一会,有一年青汉子说道:“刘师伯,弟子们得罪了。”便有三十余名衡山派弟子站到恒山派群尼身侧,这些都是刘正风的师侄辈,而衡山派第一代的人物,这一次却都没来。费彬又道:“刘门亲传弟子,也都站到左首去。”向大年朗声道:“我们受师门重恩,师尊有难,义不相负,刘门弟子,和恩师同生共死。”刘正风热泪盈眶,道:“好,好!大年,你说这番话,已对得起师父了,你们都过去吧,师父自己结交朋友,和你们可没干系。”米为义刷的一声,拔出长剑,说道:“刘门一系,自非五岳剑派之敌,今日之事,有死而已。那一个要害我恩师,先杀了姓米的。”说着便在刘正风身前一站,挡住了他。 费彬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左手一扬,嗤的一声响,一丝银光,电射而出。刘正风吃了一惊,伸手在米为义右膀上一推,内力到处,米为义向左撞出,那银光却向刘正风胸口射来。向大年护师心切,纵身而上,只听他大叫一声,那银针正好射中他的心脏,立时气绝身亡。 刘正风左手将他尸体抄起,探了探他的鼻息,回头向丁仲道:“丁老二,是你嵩山派先杀了我弟子!”丁仲道:“不错,是我们先动手,却又怎样?”刘正风一提向大年的尸身,运力向丁仲掷去。丁仲见他运劲的姿式,知道衡山派的内功大有独到之处,刘正风是衡山派中一等一的高手,这一掷之势,实是非同小可,当即暗提内力,准备接过尸身,再向他反掷过去。那知刘正风提起尸身,明明是要向前掷出,突然间身子往斜里窜出,双手一举,将向大年的尸身送到费彬胸前。这一下来得好快,费彬出其不意,只得双掌一立,运劲挡住尸身,便在此时,双胁之下一麻,已被刘正风点了穴道。 刘正风一招得手,左手抢过他手中令旗,右手拔剑,横架在他咽喉,任由向大年的尸身落在地下。这几下兔起鹘落,变化快极,待得费彬受制,五岳令旗被夺,众人这才省悟,刘正风所使的,正是衡山派的绝技,叫做“百变千幻衡山云雾十三式”。众人久闻其名,这一次算是大开了眼界。 天门道人岳不群等虽也久闻这“百变千幻衡山云雾十三式”的大名,有的也曾在衡山派弟子临敌使用时见过,但如刘正风这般使得出神入化,却是从所未见,人人无不叹为观止,尤其费彬是嵩山派的高手,说到真实功夫,绝不在刘正风之下,是以刘正风这一下出击,竭尽全力,更是虎虎可畏。要知这一套“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乃衡山派上代一位高手所创,这位高手以走江湖变戏法卖艺为生。那走江湖变戏法,仗的是声东击西,虚虚实实以幻人耳目。到得晚年,他武功愈高,变戏法的技能也是日增,竟将内家功夫使用到戏法之中,街头观众一见,无不称赏,后来更是一变,反将变戏法的本领渗入了武功,五花八门,层出不穷。这位高手生性滑稽,当时创下这套武功只是游戏自娱,不料传到后世,竟成为衡山派的三大绝技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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