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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掌门之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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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清扬道:“好,我便传你。田伯光愤愤而去,绝不会就此甘心,但纵然再来,也必在十天半月之后。咱们时间大为充裕,须得从头学起,扎好根基。”于是,将独孤九剑第一剑的“总诀式”依着口诀次序,一句句的解释,再转以种种附于口诀的变化。令狐冲先前硬记口诀,未能通晓其中含义,这时得风清扬从容指点,每一刻都领悟到若干上乘武学的道理,每一刻都学到几个奇巧奥妙的变化,不由得欢喜赞叹,情难自己。 一老一少,便在这思过崖上传习独孤九剑的精妙剑法,自“总诀式”、“破剑式”、“破刀式”以至“破枪式”、“破鞭式”、“破索式”、“破掌式”、“破箭式”而学到了第九剑“破气式”。那破枪式包括破解长枪,大戟,齐眉棍,狼牙棒,白腊枪,禅杖,惓杖种种长兵刃之法。破鞭式破的是钢鞭,铁间,点穴蹶,拐子,蛾眉剌,匕首,板斧,铁牌,八角鎚,铁椎等等短兵刃,破索式则破的是长索,软鞭,三节棍,链子枪,铁链,渔网,下鎚流星等等软兵刃。虽只一剑一式,却是变化无穷,学到后来,前后式融会贯通,更是威力大增。 最后这三剑,却比以前六剑更是难学。“破掌式”破的是拳脚指掌上的功夫,对方既敢以空手来斗自己的长剑,武功上自有极高的造诣,大凡武学高手,武功到了上乘境界,手中有无兵器,相差已是极微。天下的拳法、腿法、指法、掌法繁复无比,长拳短打,擒拿点穴,鹰爪虎爪,铁沙神掌,种种武术,尽数包括在内。“破箭式”这个“箭”字,总罗各种暗器,练这一剑时,须得先学听风辨器之术,不但要能以一柄长剑,击开敌人发射来的种种暗器,还须借力反打,以敌人射来的暗器,反射敌人。至于第九剑“破气式”,风清扬只是传以口诀和修习之法,说道:“此式是为对付身具上乘内功之敌手而用,神而明之,存乎一心。独孤前辈当年挟此剑横行天下,欲求一败而不可得,那是他老人家已将这套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之故。同是一门华山剑法,同是一招,使出来时威力强弱大不相同,这独孤九剑,情形也自一般。你纵然学得了剑法,倘若使出时剑法不纯,毕竟还是敌不了当世的高手,此刻你已得到了门径。要想多胜少败,再苦练二十年,勉强可和天下英雄好汉一较短长了。” 令狐冲越是学得多,越觉这九剑之中,变化无穷,不知要有多少时日,方能探索到其中全部秘奥,知太师叔祖要自己苦练二十年,丝毫不觉惊异,再拜受教,道:“孙儿倘能在二十年之中,通解独孤老前辈当年创制这九剑的遗意,那是大喜过望了。”风清扬道:“你倒也不可妄自菲薄。独孤大侠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学他的剑法,要旨是在一个‘悟’字,而不在死记硬记。等到通晓了这九剑的剑意,则无所施而不可,便是将全部变化尽数忘记,也不相干,临敌之际,更是忘记得越是干净彻底,越是不受原来剑法的拘束。你资质甚好,正是学练这套剑法的材料。以后自己好好用功,我可要去了。” 令狐冲大吃一惊,道:“太师叔祖,你——你到那里去?”风清扬道:“我本在这后洞之后居住,已经住了数十年,日前一时心喜,出洞来授了你这套剑法,只是盼望独孤前辈的绝世武功不遭灭绝而已。怎么还不回去?”令狐冲喜道:“原来太师叔祖便在后洞后面居住,那再好没有了。孙儿正可朝夕侍奉,以解太师叔祖的寂寞。”风清扬微微一哂,道:“你跟我来瞧瞧。” 令狐冲随着他走进后洞,只见他伸手在洞壁上推了几下,一块岩石缓缓向后让开,露出一个洞穴。令狐冲进出这后洞数十次,万没想到原来后洞之后,更有一洞,但见风清扬踏步走进这个洞穴,他正想跟进,风清扬厉声道:“抬头看!”令狐冲抬起头来,只见头顶写着七个白色大字:“过此洞者杀无赦。”一惊之下,便停了步,风清扬正色道:“这七个字是我写的,谁也不能例外,你若行过此洞,立毙于我剑下!”令狐冲道:“太师叔祖,太——”却见风清扬一伸手,便将岩石推上了。 令狐冲呆立良久,伸手在岩上轻轻一推,那岩石晃了几晃,显然只须稍加使力,便能将岩石推开,但他脑海中立时出现了“过此洞者杀无赦”七个白色大字,手臂一颤,手掌离开了岩石,心想:“太师叔祖既然有此严令,我自不可贸然进去,致触他老人家之怒。” 令狐冲和风清扬相处十余日,虽然听他所谈论指教的,只是剑法,他的议论风范,不但令自己十分钦仰,更是觉得亲近之极,说不出的投机。风清扬是高了他三辈的太师叔祖,但令狐冲内心,却隐隐然有一种平辈知己,相见恨晚的交谊,比之恩师岳不群,似乎反而亲切得多,这场情愫在相处一起之时,倒也不怎么觉得,此刻陡然分手,不由得大为怅惘,心想:“这位太师叔祖年轻之时,只怕性子和我差不多,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任性行事的性格。他教我剑法之时,总说是‘人使剑法,不是剑法使人’,总说‘人是活的,剑法是死的,活人不可被死剑法所拘’。这种道理千真万确,却为何师父从来不说?” 他微一沉吟,便想:“师父剑术如此高明,这种道理岂有不知?只是他知道我性子太过随便,一说这种道理,只怕我得其所哉,练剑时便不能循规蹈矩,乱来一气了。等到我将来剑术有了小成,师父自会给我详加解释。一众师弟师妹们武功未到这个阶段,自然更加不能明白这种上乘剑理,跟他们说了也是白饶。”想到这里,忽然又想:“太师叔祖的剑术,自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只可惜他老人家从来没显一下身手,令我大开眼界。比之师父,太师叔祖的剑法当然又高一筹了。” 他沉吟半日,似乎身患沉珂,寻思:“太师叔祖年纪一定大得很了,他一个人住在后洞,无人服侍,定是寂莫不便,却何以在洞口写了‘进此洞者杀无赦’的字样?就算不许旁人进去,怎地连我也不许?”他极想推开岩石,进去和风清扬说说话,但想到他适才口气之严,神色之厉,终于不敢,叹了口气,提了长剑,出洞便练了起来。 那独孤九剑名虽九剑,实则于天下武学,无所不包,令狐冲每练一次,便多了一些领悟,练了一个多时辰,顺手使出一剑,竟是本门剑法中的“有凤来仪”。他呆了一呆,摇头苦笑,自言自语的道:“错了!”跟着又使独孤九剑的剑法,但过不多时,顺手剌出一剑时又是“有凤来仪”。他不禁心下发恼,寻思:“习惯中人,竟是如此厉害,只因本门剑法练得纯熟,在脑子中印得根深蒂固,使剑时稍一滑溜,便将练熟了的本门剑招夹了进去,却不是独孤剑法了。”突然之间,脑海中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事:“太师叔祖叫我使剑时须当心无所滞,顺其自然,既然要使本门剑法,有何不可?甚至便将衡山、泰山诸派剑法,魔教十长老的武功夹在其中,又有何不可,倘若硬要划分,某种剑法可使,某种剑法不可使,那便是有所拘泥了。我且任意练,这想法对与不对,待太叔师祖出洞来时,再向他老人家请教。” 当下使开剑来,根基是独孤九剑的剑法,若是顺手,便将本门剑法,以及后洞石壁上种种精妙招数掺杂其中,这么一来,练剑便不再是一桩苦事,只觉内中实有无穷的乐趣。只是五岳剑派的剑法和魔教武功,两者的根本道理完全相反,五岳剑法讲究圆熟轻盈,魔教武功却处处生涩钝拙,从厚重中见长,要将这两者自然而然的融为一体,几乎是绝不可能。他练了十余次,始终是无法融合,掷剑长叹,心道:“师父常说正邪不两立,看来魔教武功果然邪僻,连正邪两种武功也是势不两立,不能共处。” 令狐冲既是心无所滞,再也不去分辨那是什么剑法,只是觉得顺手,便将各种招数都混在独孤九剑之中,但使来使去,总是那一招“有凤来仪”使得最多。又使一阵,随手一剑剌出,又是一招“有凤来仪”,他陡然间心念一动:“要是小师妹见到我将这招‘有凤来仪’如此使法,不知有何话说?”他凝剑不动,脸上现出温柔的微笑。这些日子来受田伯光之迫,全心全意的练剑,便是在睡梦之中,想的也是独孤九剑的种种变化,岳灵珊的影子,竟然长久没出现在他脑海之中,这时蓦地里想起,不由得相思之情,难以自己。但跟着又想:“却不知她是否暗中又在偷偷教林师弟的剑法?师父命令虽严,小师妹却向来大胆,恃着师娘宠爱,说不定又在教剑了。就算不教剑,朝夕相见,两个人定是越来越好。”渐渐的,他脸上微笑转成了苦笑,再到后来,连一丝笑意也没有了。 他百无聊赖,慢慢收剑,忽听得陆大有的声音叫道:“大师哥,大师哥!”叫声甚是惶急。令狐冲一惊,心念电闪:“啊哟不好,田伯光那厮败退下山,说道心有不甘,莫非他打我不过,竟将小师妹掳劫了去,向我挟持?”急快抢到崖边,只见陆大有一手提着饭篮,气急败坏的奔将上来,叫道:“大——大师哥,大——师哥,大——事不妙。” 令狐冲更是焦急,忙问:“怎么?小师妹怎底么了?”陆大有纵上崖来,将饭篮在大石上一放,道:“小师妹?小师妹没事啊。糟糕,糟糕,我瞧事情不对。”令狐冲听得岳灵珊无事,已放了一大半心,问道:“什么事情不对?”陆大有气喘喘的道:“师父、师娘回来啦。”令狐冲心中一喜道:“呸!师父、师娘回山来了,那不是好得很么?怎么叫做事情不对?”陆大有道:“不,不,你不知道。师父、师娘一回来,刚刚坐定,一杯茶还没喝完,就有好几个人拜山,嵩山、恒山、衡山、泰山四剑派中,都有人在内。”令狐冲道:“咱们五岳剑派联盟,嵩山派他们有人来见师父,那是平常得紧哪。”陆大有道:“不,不——你不知道,还有三个人跟他们一起上来,说是咱们华山派的,师父却不叫他们师弟。”令狐冲微感诧异,道:“有这等事?那三个人怎生模样?”陆大有道:“一个人很高很胖,说是姓封,叫什么封不平,还有一个是个道人,另一个则是矮子,都叫什么的,倒真是‘不’字辈的人。”令狐冲点头道:“或许是本门叛徒,早就清算了门户的。”陆大有道:“是啊,大师哥料事如神。师父一见到他们,就很不高兴,说道:‘封兄,你们三位早已和华山派没有瓜葛,又上华山来作甚?’那封不平道:‘华山是你岳不群买下来的?就不许旁人上山?是皇帝老子封给你的?’师父哼了一声,道:‘各位要上华山游玩,当然听便,可是岳不群却不是你师兄了,“岳师兄”三字,原封奉还。’那封不平道:‘当年你使阴谋诡计,霸占华山,将咱们赶下山去,这笔旧账,今日可得算算。你不要我叫“岳师兄”,哼哼,算账之后,你便跪在地下哀求我再叫一声,也难求得动我呢。’”令狐冲“哦”了一声,心想:“师父可真遇上了十分棘手的难题。” 陆大有又道:“咱们做弟子的听得十分生气,小师妹第一个便喝骂起来,不料师娘却是脾气忒也温和,竟然不许小师妹出声。师父显然没将这三个人放在心上,淡淡的道:‘你要算账?算什么账?是怎样的算法?’那封不平大声道:‘你篡夺华山一派掌门之位,已三十年啦,到今天还做不够?应该让位了吧?’师父笑道:‘各位大动阵仗的来到华山,即原来是想夺在下这掌门之位。那有什么希罕?封兄自忖能当这掌门,在下自当奉让。’那封不平道:‘当年你是凭着阴谋诡计,夺去了这掌门之位,现下我已禀明五岳盟主左盟主,奉得旗令,来掌华山一派。’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支小旗来,展将开来,果然便是五岳旗令。” 令狐冲“啊”的一声,怒道:“左盟主管得未免太宽了,咱们华山本门之事,可用不着做来管闲事。他有什么资格能废立华山派的掌门?”陆大有道:“是啊,师娘当时也就这么说的,可是嵩山派那一个老头儿,说是姓辛的,却极力替那封不平撑腰,说道华山派掌门该当由他来当,和师娘争执不休。泰山派、衡山派、恒山派的三个人,说来气人,也都和封不平做一伙儿。他们四派联群结党,来和华山派为难来啦。大——大师哥,我瞧着情形不对,赶紧来给你报讯。” 令狐冲叫道:“师门有难,咱们做弟子的只教有一口气在,说什么也要给师父卖命。六师弟,走!”陆大有道:“对!师父见你是为他出力,一定不会怪你擅自下崖。”一句话没说完,令狐冲已然飞奔下崖,只听他道:“师父就算见怪,也不要紧。师父是彬彬君子,不喜和人争执,说不定真的将掌门人之位让给了旁人,那岂不是糟糕?”他一面说,一面展开轻功疾奔,陆大有跟随不上,令狐冲最后几句话便转不清楚,连问:“什么?什么?” 突然之间,两个人影一晃,挡在路心。那山道十分狭窄,一边更下临万丈深谷,这二人突如其来的在山道上现身,突兀无比,令狐冲奔得正急,险险撞在二人的身上,急忙止步,和那二人相去已不过尺许。只见这二人一个脸上凹凹凸凸,另一个满是皱纹,都是十分可怖,一惊之下,向后纵开丈余,喝问:“是谁?”便在这时,惊觉背后也是两张十分丑陋的脸孔,一张脸极阔极红,一张却是长长的马脸,这两张脸和他相距更不到半尺,两人鼻子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子,令狐冲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向前踏出一步,却见小道临谷之处,又站着二人。这二人一张脸极黑,另一个却是灰扑扑地全无血色,这二人四只脚板都已悬空,身子却笔直而立,处境危险之极,别说伸手相推,便是一阵山风吹来,只怕也将他二人吹入了崖下万丈深谷。 在这霎息之间,令狐冲已被这六个怪人挤在不到三尺见方的一小块山道之中,前面二人的呼吸直喷到他脸上,而后颈热呼呼地,显是后面二人的呼吸。左侧二人站在险地,若是一时撞将过去,原是极易将之撞入深谷,但纵然摔死了这二人,自己仍是脱不出前后四人的包围。他一伸手便欲拔剑,六个人各自跨上半步,往中间一挤,登时将他挤得丝毫无法动弹。只听得陆大有在身后大叫:“喂,喂,你们干什么?” 令狐冲一生之中,从未遭逢过如此怪异之事,饶是他机变百出,在这刹那之间,也是吓得没了主意。这六个人如鬼如魅,似妖似怪,容颜固然可怖,行动更是诡异。令狐冲双臂向外力张,要想推开身前的二人,但两条手臂被那二人挤住,却那里推得出去?他心念电闪:“定是封不平他们一伙的恶徒。”口中叫道:“你们倒底是谁?”蓦地里眼前一黑,一只大布袋兜头罩将下来,身子已在布袋中,只听得有过尖锐的声音说道:“不用怕,带你去见小姑娘。” 令狐冲一听,心道:“啊哟,原来是田伯光这厮的一伙。”大声叫道:“你们不放我出来,我便拔剑自杀!立刻便死!令狐冲说到做到,宁死不屈。”一句话刚说完,便觉双臂已被两只手掌牢牢握住,两只手掌直似铁钳,钳得他好不疼痛。令狐冲空自学了独孤九剑,熟知破解擒拿之法,但处此情境之下,纵有通天本领,却也是半点施展不出,心中只是叫苦。只听得又一人道:“乖乖小姑娘要见你,听话些,你也是乖孩子。”又一人道:“死了不好,你若自杀,我整得你死去活来。”另一人道:“他死都死了,你还整得他死去活来。”先一人道:“你要吓他,便不可说给他听。他一听见,便吓不倒了。”先一人道:“我偏要吓,你又待怎样?”另一人道:“我说还是劝他听话的好。”先一人道:“我说要吓,便是要吓。”另一人道:“我喜欢劝。”两个人竟尔互相的争执不休。 令狐冲身在袋中,又是惊骇,又是气恼,听他二人这般瞎吵,心想:“这六个怪人武功虽高,却似乎愚蠢得紧。”当即叫道:“吓也没用,劝也没用,你们不放我出来,我可要自己咬断舌头自杀了。”突觉脸颊上一痛,已被人伸手隔着布袋捏住双颊,又是另一个声音道:“这小子倔强得紧,咬断了舌头,不会说话,小姑娘可不喜欢。”又有一人道:“咬断舌头便死了,岂但不会说话而已!”另一人道:“未必便死。不信你倒咬咬看。”先一人道:“我说要死,所以不咬,你倒咬咬看。”另一人道:“我为甚么要咬自己舌头?有了,叫他来咬。”只听得陆大有“啊”的一声大叫,显是给那些怪人捉住了,只听那人喝道:“你咬断自己舌头,试试看,死还是不死?快咬,快咬!”陆大有叫道:“我不咬,我不咬!” 令狐冲突然大叫一声,假装疼痛之极,却听一个怪人道:“你假的,我捏住你的脸颊,你牙齿动不了。”令狐冲叫道:“放我出来,放我出来!”他脸颊被捏,上下颚难以自由移动,这“放我出来”四个字,叫得极是难听。只听得嗤嗤两声,布袋扯破,他两条手臂均给两个怪人从布袋的破孔中拉了出来,跟着眼前一亮,却是一怪在布袋上扯了两个小孔,让他一望能视物。只见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道:“你答应不自杀,我便放你。”说着便松开了捏住他脸颊的右手。他身后的两个怪人,却兀自在逼迫陆大有,自咬舌头以试验断舌后死是不死。陆大有大声呼叫:“我不咬,咬了一定要死。”一人道:“不错,咬断舌头定然要死,连他也这么说。”另一人道:“他又没死,作不得准。”另一人道:“他没咬断舌头,自然不死。一咬,便死!” 令狐冲运劲双臂,猛力一挣,手腕登时疼痛入骨,却那里挣得动分毫?眼见这六个怪人形相诡异之极,武功又如此的深不可测,饶是他聪明机变,一时之间竟也是不知所措,突然间情急智生,大叫一声,假装晕了过去。只听三个怪人齐声叫道:“啊哟!”一人道:“这人吓死啦!”又一人道:“吓不死的,那会如此没用。”另一人道:“就算是死了,也不是吓死的。”先一人道:“那么是怎生死的?”陆大有只道大师哥真的给他们弄死了,放声大哭。 一个怪人道,“我说是吓死的。”另一人道:“你抓得太重,是抓死的。”又一人道:“到底是怎生死的?”令狐冲大声道:“我自闭经脉,自杀死的!” 六怪见他突然开口说话,都吓了一跳,随即哈哈大笑,道:“原来没死,他是装死。”令狐冲道:“我不是装死,我死过之后,又活转来了。”一怪道:“你当真会自闭经脉?这功夫可难练得紧,你教教我。”另一怪道:“这自闭经脉之法,高深得很,这小子不会的,他是骗你。”令狐冲道:“你说我不会?我若是不会,刚才怎会自闭经脉而死?”那怪搔了搔头,道:“这个有些奇了。” 令狐冲见这六怪武功虽是极高,脑子却是鲁钝之至,便道:“你们再不放开我,我可又要自闭经脉啦,这一次死了之后,却活不转了。”抓住他的手腕的二怪登时松手,齐道:“你死不得,若是死了大大的不妙。”令狐冲道:“要我不死也可以,你们让开路,我有要事去办。”挡在他身前的二怪大摇其头,道:“不行,不行。你得跟我们去见小姑娘。”令狐冲一提气,身子纵起,便欲从二怪头顶飞跃而过,不料二怪跟着跃高,动作快得出奇,两个身子便如一堵飞墙,挡在他的身前。令狐冲和二怪身子一撞,便又掉了下来。他变化也是极快,身在半空之时,已伸手隔着布袋握住剑柄,手臂向外一掠,便欲抽剑,突然间肩头一重,在他身后的二怪各伸一掌,分按他左右双臂,他长剑出鞘一尺,便抽不出来。其时他双臂虽在袋外,身子仍是套在布袋之中,腰间长剑自是也在袋内,他本想拔剑割袋,再以新学的独孤九剑与之周旋。但按在他肩头的两只手掌上各有数百斤力道,他身子登时矮了下去,别说拔剑,连站立也已有所不能。 二怪将他按倒后,说道:“抬了他走!”站在他身前的二怪各伸一手,隔袋抓住他足踝,便将他抬了起来。陆大有叫道:“喂,喂!你们干什么?”一怪道:“这人叽哩咕噜,杀了他!”举掌便要往他头顶拍落。令狐冲大叫:“杀不得,杀不得。”那怪人道:“好,听你这小子的,不杀便不杀,点了他的哑穴。”竟不转身,反手一指,嗤的一声响,已点了陆大有的哑穴,陆大有正在大叫,但那“啊”的一声突然从中断绝。恰如有人拿一把剪刀将他的叫声剪断了一般,身子跟着缩成一团。令狐冲见他以绝顶气功凌空点穴,认穴之准,劲力之强,比之一般高手以手指点穴尤有过之,不由得大为钦佩,喝采道:“好功夫!”那怪人大为得意,笑道:“那有什么希奇,我还有许多好功夫呢,这就试演几种给你瞧瞧。”若在平时,令狐冲原欲大开眼界,只是此刻挂念师父的安危,心下大为焦虑,叫道:“我不要看。”那怪人怒道:“你为什么不看?我偏要你看。”纵身一跃,从令狐冲和抱着他的四名怪人头顶飞越而过。他身材臃肿,但身子从半空横过时,平掠而前,有如轻燕,姿式美妙已极。令狐冲生平从所未见,不由得脱口又赞:“好啊!”那怪人轻轻落在地下,微尘不起,转过身来时,一张长长的马脸上满是笑容,道:“这不算甚么,还有更好的呢。”此人年纪少说也有六七十岁,但性子恰似孩童一般,得人称赞一句,便欲卖弄不休,武功之高明深湛与性格之幼稚浅薄,恰是两个极端。 令狐冲心想:“师父、师娘正受困于大敌,对手有嵩山、泰山诸派好手相助,我便是赶去,也无济于事,何不骗这几个怪人前去,以解师父、师娘之危?”当即摇头说道:“你们这点功夫,到这里来卖弄,却是差得远了。”那马脸人道:“甚么差得远?你不是给我们捉住了吗?”令狐冲道:“我是华山派的无名小卒,捉住我还不容易?眼前山上聚集了嵩山、泰山、衡山、恒山各派好手,你们又岂敢去惹?”马脸人道:“要惹便去惹,有甚么不敢?他们在那里?”那满脸皱纹的老人道:“小姑娘只叫我们来捉令狐冲,没有叫我们去惹甚么嵩山、泰山派的好手。别生事了,这就走吧。” 令狐冲笑道:“对了,那个嵩山派的好手说道,他最瞧不起那个马脸、红脸、皱脸的老怪,一见到便要伸手将他像捏蚂蚁般捏死了。只可惜那六个老怪一听到他的声音便远远逃去,说甚么也找他们不到。” 六怪一听,立时气得哇哇大叫,抬着令狐冲的四怪将他身子放下,你一言我一语的道:“这人在那里?快带我们去,跟他们较量较量。”“甚么嵩山派、泰山派,桃谷六仙还真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这人活得不耐烦了,胆敢要将桃谷六仙像捏蚂蚁般捏死?” 令狐冲道:“你们自称桃谷六仙,他口口声声的却说桃谷六鬼,有时又说桃谷六小子。六仙哪,我劝你们还是远而避之的为妙,这人武功厉害得很,你们打他不过的。”红脸人大叫:“不行,不行,这就去打过明白。”那脸上凹凹凸凸的人道:“我瞧情形不妙,这嵩山派的高手既是出口大言,必有惊人的艺业。他叫我们作桃谷六小子,那一定是我们的前辈了,只怕斗他不过,也是有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快快回去吧。”马脸人道:“四哥最是胆小,打都没打,怎知斗他不过。”凸凹脸道:“倘若真是给他像捏蚂蚁般捏死了,岂不倒霉?”令狐冲心下暗暗好笑:“这人武功高强,胆子却是这等小法,当真是江湖上的人物无奇不有。我索性再激他一激。”便道:“是啊,要逃就得赶快,倘若给他得知讯息,追将过来,你们就逃不去了。” 凹凸脸一听,飞身便奔,一晃之间便没了踪影。令狐冲吃了一惊,心想:“这人轻身功夫竟然如此了得,真是如鬼如魅,从所未见。他这等轻功,比之田伯光又高出十倍,他若是要逃,世上又有谁追他得上?既是身负绝世轻功,却又何必要逃?唉,我言语说得太凶,将他们吓走,倒是弄巧成拙了。”却听那马脸人道:“四哥怕事,让他逃走好了,咱们却要去斗斗那嵩山派的高手。”其余四怪都道:“去,去!去跟他拚个你死我活。” 那黑脸怪人一伸手,将套在令狐冲身上的布装取了下来,道:“快带我们去,且看他怎生将我们像捏蚂蚁一般捏死了。”令狐冲道:“带你们去是可以的,只是须得依我一件事。”皱脸人道:“什么事?可依则依,不能依便不依。”令狐冲心想:“六怪之中,看来是这皱脸人最有脑子。”当下大声说道:“我令狐冲堂堂男子汉,绝不受人胁迫。我只是听那嵩山派的高手对你们六位大肆嘲讽,心怀不平,这才有意仗义带你们去找他算账,倘若你们仗着人多势众,硬要我做这做那,令狐冲死就死了,绝不依从。” 五个怪人同时拍手,道:“很好,你有骨气,咱兄弟们很是佩服。”令狐冲道:“既是如此,我便带你们去,只是见到他之时,不可胡乱说话,胡乱行事,免得武林中英雄好汉耻笑桃谷六仙浅薄幼稚,不明世务。一切须听我吩咐,否则的话,你们大大丢我的脸,我可面上无光了。”他说过这几句话,原只是意存试探,不料五怪听了之后,没口子的答应,齐声道:“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咱们绝不能让人家再说桃谷六仙浅薄幼稚,不明世务。”看来“浅薄幼稚,不明世务”这八字评语,桃谷六仙早就听过许多遍了,心下深以为耻,令狐冲一说,正打中了他们心坎。 令狐冲点头道:“好,那么各位便请跟我来。”当下快步顺着山道走去,五怪随后跟来。行不到数里,只见那脸上凹凸不平的怪人在山岩后探头探脑的张望,令狐冲心想此人胆小,须加激励,便道:“嵩山派那老儿的武功比你差得远,不用怕他,咱们大伙儿去找他算账,你也一起去吧。”那人大喜,道:“好,我也去。”但随即又问:“你说那老儿的武功和我差得远,到底是我高得多,还是他高得多?”原来此人脑子虽然迟钝,倒是十分的谨慎小心。令狐冲笑道:“当然是你高得多。刚才你脱身飞奔,轻功高明之极,那嵩山派的老儿无论如何追你不上。”凹凸脸大为高兴,走到他的身旁,不过兀自不放心,道:“倘若他追上了我,那便如何?”令狐冲道:“我和你寸步不离,他若是胆敢追上了你,哼,哼!”手拉长剑之柄,出鞘半尺,拍的一声,又推入了鞘中,道:“我便一剑将他杀了。”凹凸脸大喜,道:“妙极,妙极!你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数。”令狐冲道:“这个自然。只不过他若是追你,那便不杀他了。”凹凸脸笑道:“是啊,他追我不上,便由他去。”令狐冲暗暗好笑,心想:“你一发足奔逃,天下又有谁追得你上?”又想:“这六个老儿生性纯朴,不是坏人,倒可交交。”说道:“在下久闻六位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只不知六位尊姓大名。” 这句话其实甚是不通,既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却又说不知六位的尊姓大名,但六怪那想得此言矛盾,一听到他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个个便心花怒放。皱脸人道:“我是大哥是叫做桃根仙。”灰脸人道:“我是二哥,叫做桃干仙。”凹凸脸道:“我不知是三哥还是四哥,叫做桃枝仙。”指着黑脸人道:“他不知是三哥还是四哥,叫做桃叶仙。” 令狐冲奇道:“怎么你们二人自己也不知到底谁是三哥四哥?”桃枝仙道:“不是我二人不知道,是我爹爹妈妈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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