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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抢夺铜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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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名道人一见到石破天,便即快步走近。一名中年道人问道:“干什么的?”他见石破天衣衫污秽,年纪既轻,又是笨头笨脑的毫无气派,言语中便不客气。 石破天却也不以为忤,笑道:“我随便走走,不干什么。这是和尚庙吗,给我些什么吃的,行不行?” 那道人怒道:“混小子胡说八道,你瞧我是不是和尚?快走,快走!再到上清观来胡闹,小心打断了你的腿。” 另一个年轻道人手按剑柄脸上恶狠狠地,更作出便要拔剑杀人的模样。 石破天笑道:“不是和尚庙,便是道士庙啦。我肚子饿了,问你们要些吃的,又不是来打架。好端端地,我又何必打死两道人?” 他一面说,一面便走了开去。那年轻道人怒道:“你说什么?”拔步赶上前来。 石破天这句话却是真的,他在铁叉会地道中手一扬便杀一人,心下老大后悔,实不愿再跟人动手,见那年轻道人要上来打架,生怕莫名其妙的又杀了他,当即发足便奔,逃入了树林之中。只听得两个道人哈哈大笑,那中年道人道:“是个浑小子,只一吓,挟了尾巴就逃。” 石破天见两人不再追来,眼见转眼便要天黑,要想找些野果之类充饥,林中却都是些松树、杉树、柏树之属,不生野果。 他奔到一个小山坡上,四下瞭望,只见这道士庙依山而建,前后左右一共数十间屋宇,后进屋子的烟囱中不断升起白烟,显然是在煮菜烧饭。除了这道士庙外,极目四望,左近更无其他屋舍。 石破天一见到炊烟,肚中更是咕咕乱响,心想:“这些道人好恶,一说话便要打架,我且到后边瞧瞧,若有什么吃的,偷了便走。”当即从林中绕到道观之后,看准了炊烟的所在,挨墙而行,见一扇后门半开半掩,一闪便走了进去。 这时天色已然全黑,那后门进去是一个天井,但听得人声嘈杂,锅铲在铁锅中敲得当当直响,菜肴在熟油中发出吱吱声音,阵阵香气飘到天井之中,正是一个大厨房的所在。 石破天咽了口唾沫,耳听得厨房中人多,心想只须一探头立时便给人发觉,当下情急智生,从走廊悄悄掩到厨房门口,躲在一条黑沉沉的甬道之中,寻思:“且看这些饭菜煮好了送到那里去?倘若饭堂中一时不见有人,我偷他一碗肉便走,那也不用打架杀人了。” 果然过不多时,便有三个人从厨房中出来。三个都是小道士,当先一人提了一盏灯笼,后面两人各端一只托盘,盘中热香四溢,显然是放满了红烧肉,油炸鸡之类。 石破天大咽馋涎,放轻了脚步,悄悄跟在后面。这三名小道士穿过甬道,又经过一处走廊,来到一座厅堂之中,在桌上放下菜肴,两名小道士转身走出,余下一人却留下来端整坐椅,摆齐杯筷。 石破天躲在长窗之外。探眼在厅堂中目不转睛的凝望,若不是生怕一动手便将这小道士打死,真想冲进去抢了饭菜便走。好容易等到这小道士转到后堂,石破天更不怠慢,快步抢进堂中,抓起一块红烧牛肉,便往口中塞去,双手又去撕一只清蒸鸡的鸡腿。 第一口牛肉刚吞入肚,便听得长窗外有人道:“师弟、师妹这边请。”脚步声响,有好几人走到厅前。 石破天心想不好,将那只清蒸肥鸡抓在手中,便要向后堂闯去,却听得脚步声响,后堂也有人来。四下一瞥,见厅堂中空荡荡地无处可躲,不由得暗暗叫苦:“当真又要打架不成?” 耳听得那几人已走到长窗之前,他一想起铁叉会地道中诸人的死状,虽说或许暗中有妖魔鬼怪作祟,一干会众未必是自己打死,究竟是心中凛凛,不敢轻易再试,情急之下,一瞥眼见横梁悬着一块大匾,匾上写着三个斗大的金字,当下不容多所思索,一纵身便跃到横梁之上,钻入了匾后。他平身而卧,恰可容身,这时相去当真只是一瞬之间,石破天在匾后藏好,长窗已被人推开,好几人走了进来。 只听得一人说道:“自己师兄弟,师哥却恁地客气,设下这等丰盛的酒馔。” 石破天听这口音甚熟,从那木匾与横梁之间的隙缝中向下窥视,只见十几名道人陪着男女二人相偕入座,这二人却便是玄素庄的石庄主夫妇。 石破天对这二人甚有感激之意,尤其石夫人闵柔当年既有赠银之惠,日前又曾教他剑法,一见之下,心中立时便感到一阵温暖。 只见一个白须白发的老道说道:“师弟、师妹远道而来,愚兄喜之不尽,一杯水酒,如何说得上丰盛二字?”突然见到桌上汁水淋漓,一只大碗中只剩下一些残汤,碗中的主肴不知是鸡还是蹄子,却已不翼而飞。 那老道眉头一皱,心想这些人如何这等疏忽,没有人看守,给猫子来偷食了去,只是远客在座,也不便为这些小事斥责下属。这时又有小道士端上菜来,各人见了那碗残汤,神色(都)有些尴尬,忙收拾了去,谁也不提。 那老道肃请石清夫妇坐了首席,自己打横相陪,中间这一席上又坐了另外三名中年道人,其余十二名道人则分坐了另外两席。 酒过三巡,那老道喟然说道:“八年不见,师弟、师妹丰采尤胜昔日,愚兄却是老朽不堪了。” 石清道:“师哥头发白了些,精神却仍是十分健旺。” 那老道道:“什么白了些?我是忧心如捣,一夜头白。师弟师妹若于三天之前到来,我的胡子、头发也不过是半黑半白而已。” 石清道:“师哥所挂怀的,便也为了赏善罚恶二使者么?” 那老道叹了口气,说道:“除了此事,天下恐怕也没有第二件事,能令上清观天虚道人一日之间老了二十岁。” 石清道:“我和你弟妹二人在巢湖边上听到讯息,得知赏善罚恶二使复出,武林中面临大劫,是以星夜赶来,欲和掌门师哥及诸位师兄弟商个善策。我上清观近十年来在武林中名头越来越响,树大招风,善恶二使说不定会光顾到咱们头上。小弟夫妇意欲在观中逗留一两月,他们若真欺上门来,小弟夫妇虽然不济,总也得为师门舍命效力。” 天虚和坐中诸道对视一眼,轻轻叹息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两块铜牌,拍拍两声,放在桌上。 石破天正在他们头顶,瞧得清清楚楚,两块牌上一张笑脸,一张哭脸,正和他已见过两次的铜牌一模一样,不禁心中打一个突:“怎么这个天虚道人也有这两块牌子?” 石清“咦”了一声,道:“原来善恶二使已来过了,小弟夫妇马不停蹄的赶来,毕竟还是晚了一步。是那一天的事?师哥你……你如何应付?” 天虚心神不定,一时未答,坐在他身边的一个中年道人说道:“那是三天前的事。掌门师哥大仁大义,锐身急难,已答应到那边去喝腊八粥。” 石清一见到两块铜牌,又见观中诸人无恙,原已猜到了八成,当下霍地站起,向天虚深深一揖,说道:“师哥一肩挑起重担,保全上清观全观平安,小弟既感且愧,这里先行申谢。但小弟有个不情之请,师哥莫怪。” 天虚道人微微一笑,说道:“天下事物,此刻于愚兄皆如浮云,贤弟但有所命,无不遵依。” 石清道:“如此说来,师哥是答应了?” 天虚道:“答允了。但不知贤弟有何吩咐?” 石清道:“小弟斗胆,要请师哥将这上清观一派的掌门人,让给小弟夫妇共同执掌。” 他此言一出,厅上群道尽皆耸然动容。天虚沉吟未答,石清又道:“小弟夫妇执掌本门之后,这碗腊八粥,便由咱们去代师哥喝了。” 天虚哈哈大笑,但笑声之中,却充满了苦涩之意,眼中泪光莹然,说道:“贤弟美意,愚兄心领了,但愚兄忝为上清观一派之长,已有了十余年,武林中众所周知。今日面临危难,却来畏避退缩,天虚这张老脸今后往那里搁去?”他说到这里,伸手抓住了石清的右掌,道:“贤弟,你我年纪相差甚远,你又是俗家,以往少在一块,但你我向来交厚,何况你武功人品,确为本门的第一等人物,愚兄向来钦佩。若不是为了这腊八之约,你要做本派掌门,愚兄自是欣然奉让。今日情势大异,愚兄却万万不能应命了,哈哈,哈哈!”笑得甚是苍凉。 石破天藏身匾中,听得明白,心想这“腊八粥”不知是什么东西,记得在铁叉会中曾听张三大哥说起过,现在这天虚道人一提到腊八粥的约会,神色便是大异,难道是什么致命的剧毒不成? 只听天虚又道:“贤弟,愚兄一夜头白,决不是贪生怕死。我行年已六十二岁,今年再死,已算得是寿终。只是我反覆思量,如何方能除去这场武林中每十年左右便出现一次的大劫?如何方能维持本派威名武功于不堕?那才是真正的难事。过去三十二年之中,那边已约过三次腊八之宴。各门各派、各帮各会中应约赴会的英雄豪杰,没一个能够回来。愚兄一死,毫不足惜,这善后之事,咱们却须想个妥法才是。” 石清也是哈哈一笑,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喝干,说道:“师哥,小弟不自量力,要请师哥让位,并非去代师哥去死,却是要去探个明白,说不定老天爷保佑,竟能查悉其中真相。虽不敢说为武林中除去这个大害,但只要将其中秘奥漏了出来,天下武人群策群力,难道当真便敌不过那边这一干人?” 天虚缓缓摇头道:“不是我长他人志气,小觑了贤弟,像武当派乙木道长、青城派玉真道人这等的高手,也是一去不返。唉,贤弟武功虽高,终究……终究尚非乙木道长、玉真道长这前辈高人之可比。” 石清道:“这一节小弟倒也有自知之明,但事功之成,一半靠本事,一半靠运气。要诛灭大害固是有所不能,设法查探一些隐秘,想来也不见得全然无望。” 天虚仍是摇头,道:“上清观的掌门,百年来总是由道流执掌,愚兄死后,已定下由冲虚师弟接任。此后贤弟伉俪尽力匡助,令本派不致衰败湮没,愚兄已是感激不尽了。” 石清说之再三、天虚终是不允。各人停杯不饮,也忘了吃菜。石破天将一块块鸡肉轻轻撕下,塞入口中,生怕咀嚼出声,就此生吞入肚,但一双眼睛,仍是从隙缝中向下凝神窥看。 只见石夫人闵柔听着丈夫和天虚道人分说,并不插嘴,却缓缓伸出手去,拿起了两块铜牌,看了一会,顺手便往怀中揣去。 天虚叫道:“师妹,放下!”闵柔微微一笑,道:“我代师哥收着,也是一样。”眼见她便要将两块铜牌放入怀中。 石夫人正要将两块铜牌放入怀中,天虚道人见话声阻她不得,一伸手便欲来夺。恰在此时,石清伸出筷去,向一碗红烧鳝段挟菜,一只手臂正好阻住了天虚的手掌。坐在石夫人下首的冲虚手臂一缩,伸手去抓铜牌,口中说道:“还是由我收着吧!” 石夫人左手抬起,四根手指像弹琵琶一般往他手腕上拂去。冲虚左手也即出指,点向石夫人右腕。石夫人右腕向上一指,左手中指弹出,一股极轻微的劲风,射向冲虚胸口。 冲虚已受天虚道人之命,接任为上清观观主,也即是他们这一派道俗众弟子的掌门,在上清观中实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知石清夫妇急难赴义,原是一番好意,但这两块铜牌关及全观道侣的性命,天虚道人既已接下,若再落入旁人之手,全观道侣俱有性命之忧,是以不顾一切的来和石夫人争夺。 两人身不离座,霎时间已交手了七八招,两人一师所授,所使的俱是本门擒拿手法,虽无伤害对方之意,但出手明快俐落,在尺许方圆的范围之中,全力以搏。 两人当年同窗时曾切磋武功,分手二十余年来,其间虽曾数度相晤,一直未见对方出手。 此刻突然交手,心下都是暗暗喝采。其余围坐在三张饭桌旁的一十六人,也都目不转睛的瞧着二人较艺。 这些人都是本门高手,均知石清夫妇近十多年来江湖上闯下了极响亮的名头,眼见她和冲虚不动声色的抢夺铜牌,将本门武功的精华所在,发挥到了淋漓尽致,无不赞叹。只是谁也不知就在各人头顶,另外又有一对眼睛瞧着二人夺牌。 起初十余招中,二人斗得势均力敌,但石夫人右手之中抓着两块铜牌,右手只能使拳,无法勾、拿、弹、抓,本门的擒法绝技便打了个大大的折扣。又拆数招,冲虚左手运力将石夫人左臂一压,右手五指已碰到了铜牌之上。石夫人闵柔心知这一下非给他抓到不可,两人各运内力抢夺,一来观之不雅,二来自己究是女流,内力恐不及冲虚浑厚,当下一松手,任由两块铜牌落下,那自是交给了丈夫。 石清伸手正要去拿,突然两股劲风扑面而至,正是天虚道人向他双掌推出。这两股劲风虽无霸道之气,但蓄势甚厚,若不抵挡,必受重伤,那时纵然将铜牌取在手中,也必跌落,只得伸掌一抵。就这么缓得一缓,坐在天虚下首,照虚道人已伸手将铜牌取过。 铜牌一入照虚之手,石清夫妇和天虚、冲虚四人同时哈哈一笑,一齐罢手。冲虚和照虚躬身稽首,说道:“师弟、师妹,得罪莫怪。” 石清夫妇忙也站起还礼,石清说道:“两位师兄何出此言,却是小弟夫妇鲁莽了。掌门师兄内功如此深厚,胜于小弟十倍,此行虽然凶险,若求全身而退,也未始无望。”适才和天虚对了一掌,石清已知这位掌门师兄的内功实比自己深厚得多,一番雄心,不由得消了大半。 天虚苦笑道:“但愿得如师弟金口,请请!”上清观虽是道院,却不戒酒,天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石破天见闵柔夺牌不成,他不知这两块铜牌有何重大干系,只是念着石夫人对自己的好处,寻思:“这位道士把铜牌抢了去,待会我去抢了过来,送给石夫人。” 只见石清站起身来,说道:“但愿师哥此行,平安而归。小弟的一个犬子为人所掳,急于要去搭救,无法多待和众位师兄师弟叙旧。这就告辞。” 群道听了石清之言,都是心中一凛。天虚道:“听说贤弟的令郎是在雪山派门下学艺,以贤夫妇的威名,雪山派的声势,竟有大胆妄为之徒,将令郎劫持而去?” 石清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大半也是小弟无德,失于管教,犬子不肖之所行,须怪不得旁人。”须知石清是非分明,虽然玄素庄偌大的家宅被白万剑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仍知祸由己起,对雪山派并不怨恨。 冲虚道人最是热心,朗声说道:“师弟师妹,对头掳你爱子,便是瞧不起上清观了。不管他是多大的来头,愚兄纵然不济,也要助你一臂之力。”他顿了一顿,又道:“你爱子落于人手,却赶着来赴师门之难,足见师兄情深。难道咱们这些牛鼻子老道,都是毫无心肝之人吗?”他想对头不怕石清夫妇,不怕人多势众的雪山派师徒,定是十分厉害的人物,那想得到擒去石清之子的,竟然便是雪山派人士。 石清一来不愿自扬家丑,二来更不愿上清观大难临头之际,又去另树强敌,和雪山派结怨成仇,说道:“各位一片盛情,小弟夫妇感激不尽。这件事现下尚未查得明白,待有头绪之后,倘若小弟夫妇人孤势单,自会回观求救,请师兄弟们援手。” 冲虚道:“这就是了。贤弟那时也不须亲至,只教送一个讯号来,上清观自当倾巢而出。”石清夫妇拱手道谢,心下却不免黯自神伤:“雪山派纵然是将我们孩儿千刀万剐的凌迟处死,我夫妇也只有认命,决不能来向上清观讨一名救兵。”当下两人辞了出去,天虚、冲虚等一干道人,都送出厅去。 石破天见众人走远,当即从厅中跃了出来,翻身上屋,跳到墙外,寻思:“石庄主、石夫人说他们的儿子被人掳了去,却不知是谁下的手。 那铜牌只是个玩意儿,抢不抢到无关紧要,石夫人待我甚好,我倒要助她找寻儿子。若能将她儿子救了回来,她必定十分喜欢。我先去问她,她儿子多大年纪,怎生模样,是给谁掳了去。”跃到一株树上,眼见东北方十余盏灯笼排成两列,上清观群道在送石清夫妇出观。 石破天心想:“石庄主夫妇胯下坐骑奔行甚快,我还是尽速赶上前去的为是。”看明了石清夫妇的去路,一跃下树,便从山坡旁追将上去。 还没奔过上清观的观门,只听得有人喝道:“是谁?给我站住了!”原来石破天躲在匾中之时,屏气凝息,没发出半点声息,厅堂中众人均未知觉,这一发足奔跑,上清观群道是何等样人,立时便察知来了外人,初时不动声色,待石清夫妇上马行远,当即分头兜截过来。 黑暗之中,石破天猛觉剑气森森,两名道人挺剑挡在面前,星月微光在剑刃上反映出来,朦朦胧胧,瞧出左首一人正是照虚。他心中一喜,问道:“是照虚道人吗?”照虚一怔,心想原来来人认得自己,道:“正是,阁下是谁?” 石破天右手一伸道:“把铜牌给我。” 照虚大怒,喝道:“给你这个。”一剑便向他腿上刺去。 上清观戒律精严,不得滥杀无辜,这时未明对方来历,虽然石破天出口便要铜牌,犯了大忌,但他这一剑仍是未向他要害刺去。 石破天斜身避开,右手去抓他肩头,照虚见他身手敏捷,长剑圈转,指向他的右肩。 石破天低头从剑下钻过,生怕他剑锋削到自己脑袋,右手自然而然运气向上一托。照虚只觉一股腥气刺鼻,头脑一阵眩晕,登时翻身倒地。 石破天一怔之际,第二名道人的长剑已是一剑从后心刺到。石破天知道自己手掌上大有古怪,一出手便即杀人,再也不敢出掌还击,急忙向前一纵,嗤的一声响,背后长袍上已被剑尖划破了一道口子,连皮肉也被划破了少许。 那道人武功虽不及照虚,但见照虚被敌人不知用什么邪法迷倒,急于救人,长剑刷刷刷的向石破天刺来。 石破天斜身逃开,百忙中拾起照虚抛下的长剑,眼见对方每一招都是刺向自己的要害,当下以剑作刀,使动金乌刀法,当的一声,将来剑架开。他手上内力奇劲,这道人手中长剑把捏不住,脱手飞出。 但他上清观武功不单以剑法取胜,擒拿手法也是武林中的一绝,这道人兵刃脱手,竟是丝毫不惧,猱身而上,直扑进石破天的怀中,双手成爪,抓向他胸口和小腹的要穴。要知他手中无剑而敌人有剑,那就利于近身肉搏,令敌人的兵刃施展不出。 石破天叫道:“使不得!”左手一掠,将那道人推开,但这时他内力已生,剧毒已至掌心,一推之下,那道人应手倒地,缩成一团。 石破天连连顿足,叫道:“唉!我实是不想害你!”耳听得四下里都是呼啸之声,群道渐渐逼近,忙到照虚身上一摸,果然那两块铜牌尚在怀中。他伸手取过,放入衣袋里,拔步向石清夫妇的去路急追。 他一口气直追出十余里,始终没听见马蹄之声,寻思:“这两匹马跑得如此之快,难道再也追他们不上?又莫非我走错了方向,石庄主和石夫人不是顺着这条大道走?”又奔行数里,猛听得一声马嘶,石破天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株柳树下系着两匹马,一黑一白,正是石清夫妇的坐骑。 石破天大喜,从袋中取出铜牌,拿在手里,正待张口叫唤,忽听得石清的声音在远处说道:“柔妹,这小贼鬼鬼祟祟的跟着咱们,不怀好意,便将他打发了吧。” 石破天吃了一惊:“他们不喜欢我跟来?”虽听到石清说话之声,但不见二人,生怕石夫人向自(己)动手,若是被迫还招,一个不小心又害死了她,那便如何是好。忙缩身在长草中一伏,想定若见闵柔赶来,将铜牌向她一掷,转身便逃。 只听得呼的一声,一条人影疾从左侧大槐树后飞出,手挺长剑,剑尖指着草丛,喝道:“少年,你跟着咱们干什么?快给我出来。” 正是闵柔。石破天一个“我”字刚到口边,忽听得草丛中嗤嗤嗤三声连响,有人向闵柔发射暗器。闵柔长剑颤处,刚将暗器拍落,草丛中便跃出一条青衣汉子,手持单刀,向闵柔砍了过去。这一下大出石破天意料之外,万万想不到这草丛中居然伏得有人。 但见这汉子身手甚是捷矫,将一柄单刀舞得呼呼风响。闵柔随手招架,一时并不还击。石清也从槐树后走了出来,长剑悬在腰间,负手旁观,看了几招,说道:“兀那汉子,你是泰山卢十八的门下,是不是?” 那人喝道:“是便怎样?”手中单刀,丝毫不缓。 石清笑道:“卢十八跟咱们虽无交情,也没梁子,你跟(了)咱们夫妇六七里路,是何用意?” 那汉子道:“没空跟你说……”原来闵柔虽是轻描淡写的出招,但已迫得那汉子手忙脚乱。 石清笑道:“卢十八的刀法比咱们高明,你却还没学到师父的三成,这就撤刀站住吧!”石清此言一出,闵柔长剑应声刺中他的手腕,一飘身转到他的背后,倒转剑柄一撞,已封住了他的穴道。 当的一声响,那汉子手中单刀跟着落下,只是他后心大穴被封,却是动弹不得了。 石清微笑道:“朋友,你贵姓?”那汉子甚是倔强,跃然受制于人,却是毫不畏怯,恶狠狠的道:“你要杀便杀,多问作甚?” 石清笑道:“朋友不说,那也不要紧。你加盟了那一家帮会,你师父只怕不知道吧?” 那汉子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心想:“你怎么知道?” 石清又道:“在下和尊师卢十八师傅素无嫌隙,他就是真要派人跟踪我夫妇,嘿嘿,不瞒老兄说,尊师总算还瞧得起我们,决不会派你老兄。”言下之意,显然是说你武功差得太远,着实不配,你师父不会不知。那汉子一张脸涨成了紫酱色,幸好黑夜之中,旁人也看不到。 石清伸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说道:“在下夫妇二人行事光明磊落,什么事都不怕人知,你若要知我二人行踪,不妨明白奉告。我们适才是从上清观来,探访了观主天虚道长。你回去问你师父,便知石清、闵柔少年时曾在上清观学艺,天虚道长是我们师哥。现下我们是要赴雪山,到凌霄城去拜访雪山派掌门人威德先生。朋友倘若没什么再要问的,这就请吧!”那汉子只觉四肢麻痹已失,显是石清随手这么两拍,已解了他的穴道,心下好生佩服,便拱了拱手,道:“石庄主仁义待人,名不虚传,晚辈冒犯了。” 石清道:“好说!”那汉子也不敢拾起在地下的单刀,向石夫人一抱拳,说道:“得罪!”转身便走。石夫人裣衽还礼。 那汉子走出数步,石清忽道:“朋友,贵帮主可曾找到了吗?”那汉子大吃一惊,转身道:“你……你……都……都知道了?”石清轻轻一叹,道:“我不知道。没有讯息,是不是?”那汉子摇了摇头道:“没有讯息。”石清道:“我们夫妇,也想找他。”三个人相对半晌,那汉子这才转身又行。 待那汉子走远,闵柔道:“师哥,他是长乐帮的?”石破天听到“长乐帮”三字,心中又是一震。石清道:“他刚才转身走去时,扬起袍襟,依稀见到袍角上绣有一朵黄花,黑暗中看不清楚,随口一问,居然不错。他……他跟踪我们,原来是为了……为了玉儿,早知如此,那也不用难为他了。”闵柔道:“他们……他们帮中对玉儿倒很忠心。”石清道:“玉儿为白万剑擒去,长乐帮定然四出派人兜截。他们人多势大,耳目众多,想不到仍是音讯全无。” 闵柔凄然道:“你怎知仍是……仍是音讯全无?” 石清挽着妻子的手,拉着她并肩坐在柳树之下,温言说道:“柔妹,他们若是得知了玉儿的讯息,不会这等派人到处跟踪江湖人物。刚才这个卢十八的弟子无缘无故的钉着咱们,除了打探他们帮主下落,不会更有别情。” 石清夫妇所坐之处,和石破天藏身的草丛相距不过两丈。石清说话虽轻,石破天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本来以石清夫妇的武功修为,石破天从远处奔来之时,便当发觉,只是当时二人全神注意了一直跟踪在后的那个使刀汉子,石破天又是内功极高,脚步着地无声,是以二人打发了那汉子之后,没想到草丛中竟是另行有人。石破天听着二人的言语,什么长乐帮的帮主,什么被白万剑擒去,说的似乎是自己,但“玉儿”什么的,却又不是自己。他本来对自己的身世存着满腹疑团,这时躲在草中,倘若突然现身又是十分尴尬,索性便听个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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