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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九节软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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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珰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但一想到要和婆婆见面,而且是在如此尴尬的情景下给她撞见,不由得全身发热,眼见石破天便要拔闩开门,情急之下,左手使出“虎爪手”,一把抓住了石破天背心的“灵台穴”,右手使出“玉女拈针”,捏住了他的“悬枢穴”。 石破天只觉两处要穴上微微一阵酸麻,丁珰已将他身子抱起,钻入了床底。 闵柔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只听得儿子噫一声,料知已出了事,她护子心切,肩头一撞,门闩早断,一进门便见窗户大开,房中却已不见了爱子所在。她提声叫道:“清哥快来!”石清提剑赶到。 闵柔颤声道:“玉儿……玉儿给人劫走啦!”说着向窗口一指。两人同时右足一登,双双从窗口穿了出去,一黑一白,犹如两头大鸟一般,姿式极是美妙。丁珰躲在床底见了,不由得暗暗喝一声采。 以石清夫妇这阅历之富,原不易如此轻易上当,只是关心则乱,闵柔一见爱子失了踪影,心神便即大乱,心中先入为主,料想不是雪山派,便是长乐帮派人来掳了去。她破门而入之时,距石破天那声惊噫只是顷刻间事,算来定可赶上,是以没在室中多瞧上一眼。 石破天被丁珰拿住了要穴,他内力了得,立时便即冲开,但他身子被丁珰抱着,却也不愿出声呼唤父母,微一迟疑之际,石清夫妇已双双越窗而出。床底下都是灰土,微尘入鼻,石破天连打了三个喷嚏,拉着丁珰的手腕,从床底下钻了出来,只见丁珰兀自满脸通红,娇羞无限。 石破天道:“那是我爹爹妈妈。” 丁珰道:“我早知道啦!昨日下午我听到你叫他们的。” 石破天道:“等我爹爹妈妈回来,你见见他们好不好?” 丁珰将头一侧,道:“我不见。你爹爹妈妈瞧不起我爷爷,自然也瞧不起我。” 石破天这几日中和父母在一起,多听了二人谈吐,觉得父母侠义为怀,光明正大,和丁不三的行径确是大不相同,沉吟道:“那怎么办?” 丁珰心想石清夫妇不久定然复回,便道:“你到我房里去,我跟你说一件事。” 石破天奇道:“你也宿在这客店里?” 丁珰道:“是啊,不宿这里,却宿那里?”向石破天一招手,穿窗而出,经过院子,一看四下无人,一看四下无人,推门进另外一间小房。 石破天跟了进去,道:“你爷爷呢?” 丁珰道:“我一个儿溜啦,没跟爷爷在一起。”石破天问道:“为什么?” 丁珰“哼”的一声道:“为什么?我来找你啦,爷爷不许,我只好独自溜走。” 石破天心下感动,道:“叮叮当当,你待我真好。” 丁珰甚喜,笑道:“昨儿晚上你不好意思说,怎么今天好意思了?” 石破天笑道:“你说咱们是夫妻,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丁珰脸上又是一红。只听得院子中人声响动,石清大声说道:“这是房饭钱!”跟着马啼声响,夫妇俩牵马快步出店。石破天道:“你知不知道嘉兴府在那里?” 丁珰笑道:“嘉兴府偌大地方,岂有不知。” 石破天道:“爹爹妈妈是去嘉兴府找一个叫做玄戟杨光的人,待会咱们赶上去便是。”他乍与丁珰相遇,却也不舍得就此分手。丁珰心念一动:“这呆郎不识得路,此去嘉兴府是向东南,我引他往东北走,他和爹妈越离越远,道上便不怕碰面了。”心下得意,不由得花靥如桃,明艳不可方物。 石破天目不转睛的瞧着她。丁珰笑道:“你没见过么?这般瞧我干么?” 石破天道:“叮叮当当,你……你真是好看,比我妈妈还要好看。” 丁珰嘻嘻而笑,道:“天哥,你也很好看,比我爷爷还要好看。”说着哈哈大笑。 两人说了一会闲话,石破天终是记挂父母,道:“我爹娘找我不见,一定好生记挂,咱们这就追上去吧。” 丁珰道:“好,真是孝顺儿子。”当下算了房饭钱,出店而去。 客店中掌柜和店小二见石破天和石清夫妇同来投店,却和这个单身美貌姑娘在房中相偕而出,无不啧啧称奇,自此一直口沫横飞的谈论了十余日,言论中猥亵者有之,香艳者有之,此是闲话,按下不表。 石破天和丁珰出得龙驹镇来,即向东行,走了三里,便到了一处三岔路口。丁珰想也不想,径向东北方走去。 石破天料想她识得道路,便和她并肩而行,说道:“我爹爹妈妈骑着快马,他们若不在打尖处等我,那是追不上了。” 丁珰抿嘴笑道:“到了嘉兴府杨家,自然遇上。你爹爹妈妈这么大的人,还怕不认得路么?” 石破天道:“我爹爹妈妈走遍天下,那有不认得路之理?”两人一路谈笑,甚见欢爱。 石破天自和父母相聚数日,颇得指点教导,于世务已懂了许多。丁珰见他呆气大减,芳心窃喜,寻思:“石郎大病一场之后许多事情都忘记了,只须提他一次,他便不再忘。”一路上将江湖规矩、人情好恶,说了许多给他听。 眼见日中,两人来到一处小镇打尖,丁珰寻着了一家饭店,走进大堂,只见三张白木桌旁都坐满了人。 两人只得在屋角寻了一张小桌坐下。那饭店本不甚大,店小二忙着给三张大桌上的客人张罗饭菜,没空来理会石丁二人。 丁珰见大桌旁坐着十八九人,内有三个女子,年纪均已不轻,姿色也自平庸,一干人身上各带兵刃,说的都是辽东口音,大碗饮酒,大块吃肉,神情甚是豪迈,心想:“这些江湖朋友,不是镖局子的,便是绿林豪客。”看了几眼,也没再理会,心想:“我和天哥这般并肩行路,同桌吃饭,就这么过一辈子,也快活得紧了。”店小二不过来招呼,她也不着恼。 忽听得门口有人说道:“好啊,有酒有肉,老子正饿得很了!”石破天一听声音好熟,只见一个老者大踏步走了进来,却是丁不四。 石破天吃了一惊,暗叫:“糟糕!”回过头来,不敢和他相对。 丁珰低声道:“是我叔公,你别瞧他,我去打扮打扮。”也不等石破天回答便向后堂溜了进去。 丁不四见四张桌旁都坐满了人,石破天的桌旁虽有空位,桌上却是空空,当即向中间白木桌旁的一张长凳上一坐,左肩一挨,将身旁一条大汉挤了开去。 那大汉大怒,用力也是一挤,心想这糟老头儿自有多大气(力),这一挤之下,非将他摔出门外不可。 那知刚撞到丁不四身上,立时便有一股刚猛无俦的力道反逼出来,登时无法坐稳,臀部离凳,上身跌出。 丁不四左手一拉,道:“别客气,大家一块儿坐!”他这么一拉,那大汉才不摔跌,登时紫涨了脸皮,不知如何是好。 丁不四道:“请,请!大家别客气。”端起酒碗,仰颈子便即喝干,提起别人用过的筷子,挟了一大块牛肉,吃得津津有味。 三张桌上的人都不识得他是谁。但那大汉内外功俱臻上乘,给他这么一挤之下,险险摔倒,则这老儿自是来历非小。 丁不四一个人饮酒吃肉,吃得十分高兴,三桌上的十八九个人,却个个停箸不食,眼睁睁的瞧着他。 丁不四道:“你怎么不喝酒?”抢过一名矮瘦老者面前的一碗酒,骨嘟骨嘟的喝了一大半碗,一抹胡子,道:“这酒有些酸。” 那瘦老者强忍怒气,道:“尊驾尊姓大名?” 丁不四哈哈笑道:“你不知我的姓名,本事也好不到那里去了。”那老者道:“我们向在关东营生,少识关内英雄好汉的名号。在下辽东鹤范一飞。” 丁不四笑道:“瞧你这么黑不溜秋的,不像白鹤像乌鸦,倒是改称为辽东鸦的为妙。” 范一飞大怒,拍案而起,大声道:“咱们素不相识,我敬你一把白胡子,不来跟你计较,却恁地消遣爷爷!” 另一桌上一名高身材的中年汉子道:“这老儿莫非是长乐帮的?” 石破天听到“长乐帮”三字,心中一凛,只见丁珰头戴毡帽,身穿灰布直缀,打扮成个饭店中店小二的模样,回到桌旁。石破天好生奇怪,不知仓卒之间,从何处寻来这一身衣服。 丁珰微微一笑,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点倒了店小二,跟他借了衣裳,别让四爷爷认了我出来。天哥,我跟你抹抹脸儿。” 说着伸出一双手掌心涂满了煤灰的双手,在石破天脸上涂抹一遍,登时将他脸蛋抹得污黑不堪,跟着又在自己脸上抹了一阵。饭店中虽然人众,但每个人的目光都瞧着丁不四,谁也没去留意他二人捣鬼。 丁不四向那高身材的汉子侧目斜视,微微冷笑,道:“你是锦州青龙门门下是不是?好小子,缠了一条九节软鞭,大模大样的来到中原,当真活得不耐烦了。” 这汉子正是锦州青龙门的掌门人风良,九节软鞭乃是他家祖传的武功。他听得丁不四报出自己门户来历,倒是微微一喜:“这老儿单凭我腰中一条九节软鞭,便知我的门派。不料我青龙门的名头,在中原倒也着实有人知道。”当下说道:“在下锦州风良,忝掌青龙门的门户。老爷子尊姓?” 丁不四将桌子拍得震天价响,大声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连说三句“气死我了”,举碗又自喝酒,脸上却是笑嘻嘻地,殊无生气之状,旁人谁也不知这“气死我了”四字意何所指,只听他自言自语的道:“九节鞭矫矢灵动,向称‘兵中之龙’,最是难学难使、难用难精,什么长枪大戟,双刀单剑,当之无不披靡。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风良心中又是一喜:“这老儿说出九节鞭的道理来,看来对本门功夫,倒是个知音。”只听他接下去又连说“气死我了”,便道:“不知老爷子因何生气?” 丁不四那去睬他,仰头瞧着屋梁,自(言)自的道:“你爷爷见到人家舞刀弄棍,都不生气,单是一见人提一根九节鞭,便是怒不可遏。你奶奶的,长沙彭氏兄弟使九节鞭,去年爷爷将他两兄弟双双宰了。四川有个姓章的武官使九节鞭,爷爷把他的脑袋打得粉碎。安徽凤阳有个女子使九节鞭,爷爷不喜欢杀女人,只是斩去了她的双手,叫她从此再不能去碰这兵中之龙。” 众人越听越是心下骇然,看来这老儿乃是冲着风良而来,听他说话疯疯癫癫,却又不似假话。长沙彭氏兄弟昆仲彭镇江、彭锁湖都使九节鞭,去年为人所害,这些人在辽东也略有所闻。 风良面色铁青,手按九节鞭的柄子,说道:“尊驾何以对使九节鞭之人如此仇恨?” 丁不四呵呵大笑,道:“爷爷怎会仇恨使九节软鞭之人?” 只见他探手入怀,豁喇一声响,手中已多了一条软鞭。这条软鞭金光闪闪,共分九节,显是黄金打成,鞭首是个龙头,鞭身闪闪发出灿烂彩色,还镶嵌了白金宝玉之属,一展动间,既威猛,又华丽,端的好看。 众人心中一凛:“原来他自己也是使九节鞭。” 丁不四道:“小娃娃武功没学到两三成,居然身上也缠一条九节软鞭,一和人家动手,输多赢少,岂不教人家把使九节鞭之人小觑了?爷爷早就听得关东锦州有你这么一个青龙门,他妈的祖传七八代都用九节鞭。我早就想来把你全家杀得干干净净。只是关东太冷,爷爷懒得千里迢迢的赶来杀人,碰巧你这小子腰缠九节鞭来到中原,好极,还不快快自裁,更等什么?” 风良这才明白,原来这老儿自使九节鞭,便不许别人使同样的兵刃,当真是横蛮之至。他尚未答话,却听西首桌上一个响亮的声音说道:“哼!幸好你这小子不使单刀。” 丁不四向说话之人瞧去,只见他一张西字脸,腮上一部虬髯,将大半脸都遮没了,脸上直是毛多肉少,便问:“我使单刀便怎样?” 那虬髯汉子道:“你爷爷也使单刀,照你老小子这般横法,岂不是要将爷爷杀了?你就算杀得了爷爷,天下使单刀的成千成万,你又怎杀得尽?”说着刷的一声,从腰间拔出单刀,插在桌上。 只见这口刀作紫金之色,厚背薄(刃),刀柄上挂着一块紫绸。 这口刀一插到桌上,全桌震动,碗碟撞击作响,良久不绝,足见刀既沉重,这一插之力也是极大。 原来这汉子是长白山边快刀门掌门人紫金刀吕正平。 只听得豁啦一响,丁不四收回九节鞭,揣入怀中,左手一弯,已将身旁那汉子腰间的单刀拔在手中,说道:“就算爷爷使单刀,却又怎地?啊哟,不对!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单刀乃是武林中最寻常的兵器,这一十九人中,倒有一十一人身上带刀,一见丁不四抢刀之快,心头都是一惊,不由自主的人人都是手按刀把。 只听他又道:“爷爷外号叫做‘一日不过四’,这里倒有一十一个贼小子使单刀,再加上这个使九节鞭的,爷爷倒要分开三日来杀……” 众人听他自称“一日不过四”,便有几个人脱口而出:“他……他是丁不四!” 丁不四哈哈大笑,道:“爷爷今儿还没杀过人,还有四个小贼好杀。是那四个?自己报上名来!要不然,除了这个使九节鞭的小子,只要乖乖的向我磕十个响头,叫我三声好爷爷,我也可饶了不杀。” 但听得嘿嘿冷笑,四个人霍然站起,大踏步走出店门,在门外一字排开,除了风良、范一飞、吕正平三人外,第四人却是个中年女子。 这女子手中竟然不持兵刃,一到门外后将两幅罗裙往上一翻,系在腰带之上,腰间便明晃晃地露出两排短刀,每把刀半尺来长,少说也有三十几把,整整齐齐的插在腰间一条绣花鸾带之上。 范一飞左手倒持判官双笔,朗声说道:“在下辽东鹤范一飞,忝居鹤笔门掌门,会同青龙门掌门人风良风兄弟、快刀门掌门人吕正平吕兄弟、寒梅庄女庄主飞蝗刀高三娘子,率领本派门人,与人有约,自关东来到中原。我关东四门和丁老爷子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如此一再戏侮,到底所为何来?” 丁不四侧头向高三娘子瞧了半晌,说道:“不美,不好看!” 丁不四说着这几个字,眼光对着高三娘子,连连摇头,似是鉴赏字画,看得大大不合意一般,人人一看他神情,都知他是在说高三娘子生得不美。 那高三娘子性如烈火,一来她本人确有惊人艺业,二来她父亲、公公、师父三人在关东武林中都极有权势,三来寒梅庄良田万顷,马场、参场、山林不计其数,是以她虽是个寡妇,在关东却是大大的有名,不论白道黑道,官府百姓,人人都让她三分。 丁不四如此放肆胡言,实是她生平从未受过的羞辱,何况高三娘子年轻之时,在关东武林中也颇有艳名,此时年近四旬,虽然风华老去,却也决计容不得有人当面诋毁她的容貌,关东风俗淳厚,女子大都稳重,旁人当面赞美尚且不可,何况大肆讥弹?她气得脸都白了,叫道:“丁不四,你出来!” 丁不四慢慢踱步出店,道:“就是你这四人,是不是?”突然间白光耀眼,五柄飞刀分从上下左右激射而至。 这五柄飞刀来得好快,飞刀虽短,金刃劈风之声却浑似长剑大刀发出来一般。 丁不四喝道:“人不美,刀美!”右手在怀中一探,抽出九节软鞭,黄光抖动,将四柄飞刀击落,眼见第五柄飞刀已向他面门射到,他索性卖弄本领,口一张,咬住了刀头。 风良、范一飞、吕正平一怔之下,各展兵刃,左右攻上。 丁不四斜身闪开吕正平砍来的一刀,飞足踢向范一飞手腕,教他判官笔不得不缩回去,手中黄金软鞭却缠向风良的软鞭。 风良一出店门,便已打点了十二分精神,知道这老儿其实只是为自己一人而来,余人都是陪衬,眼见丁不四软鞭卷到,手腕一抖,鞭身挺直,便如一条长枪般向对方胸口刺了过去。 这一招“四夷宾服”本来是长枪的枪法,他以真力贯到软鞭之上,再加上一股巧劲,竟然运鞭如枪,要知锦州青龙门的鞭法原也非同小可,他知对方乃是劲敌,一上来便施展平生绝技。 丁不四赞道:“贼小子倒有几下子!”伸出右手,便去硬抓他的鞭头。风良吃了一惊,急忙收臂回鞭,丁不四的手臂却跟着长了过来,幸好吕正平恰好一刀往他臂弯中砍去,丁不四这才缩回手掌。嗤的一声急响,高三娘子又射出一柄飞刀。 四个人这一交上手,丁不四登时收起了嬉皮笑脸,凝神接战,九节软鞭舞成一团黄光,护住了全身,心下暗自嘀咕:“原来辽东武功竟是如此了得,爷爷倒小觑他们了。这四个人倘若一个对一个,爷爷杀来毫不费力,一起打群架,倒有点扎手。” 原来这次关东四大门派齐赴中原,四个掌门人事先曾在寒梅庄切磋了一月有余,研讨四派武功的得失,临敌之时如何互相救援。 这番预备功夫果然有用,一到江南,便是四人并肩御敌。 这时吕正平和范一飞贴身肉搏,风良的软鞭寻暇抵隙,只盼和丁不四的软鞭相缠,高三娘子则站在远处,每发出一把飞刀,都教丁不四不得不分心闪避。 这四人中招数上以范一飞最为老辣,吕正平则膂力沉雄,每砍一刀,都有八九十斤的力量。 石破天和丁珰站在众人身后观战,看到三四十招后,只见吕正平和范一飞同时抢攻,丁不四挥鞭将二人挡开,风良一鞭正好往他头上扫去。丁不四头一低,嗤的一声,两柄飞刀从他咽喉边掠过,相去不过数寸。 丁不四虽然避过,但颏下的花白胡子,却被飞刀削下了数十根,条条银丝,在他脸前飞舞。 站在饭店门边观战的十多人齐声喝采:“高三娘子好飞刀!” 丁不四暗暗心惊:“这婆娘好生了得,若不再下杀手,只怕丁老四今日要吃大亏!” 陡然间一声长啸,九节鞭展了开来,鞭影之中,左手施展擒拿手法,软鞭远打,左手近攻,单是一只左手,竟将吕正平和范一飞二人逼得兀自遮拦多,进击少。 关东四大派的门人喝采之声甫毕,立即便担上了一层心事。 丁不四一使擒拿手,石破天便瞧得眉飞色舞。 这些手法当日丁不四在长江船上都曾传授过他,只是当日他于武学的道理所知不多,囫囵吞枣的记在心里,不会运用。 这些日子中跟着父母学剑,剑术固是大进,但一法通,万法通,拳脚上的道理也已领会于心,眼见丁不四一抓一拿,一勾一打,无不巧妙狠辣,不由得暗暗惊喜。 五个人斗到酣处,丁不四突然间左臂一探,手掌已搭向吕正平肩头。吕正平反刀便削他手臂。 石破天大吃一惊,知道这一刀削出,丁不四乘势一掌,必然击中他的脸面,手掌掠了下来,再夺去他手中的紫金刀,这一击之下,吕正平自必脑浆迸裂。 石破天不忍见这样一条生龙活虎的大汉被他生生击死,忍不住脱口叫道:“他要打你的脸!” 他内力充沛,一声叫了出来,虽在诸般兵刃呼呼风响之中,各人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吕正平也是武艺高强之人,听得石破天这一声呼喝,立时省悟,百忙中脱手掷刀,着地一滚,饶是变招迅速,脸面上已着了丁不四的掌风,登时气也喘不过来,脸上犹如刀削,甚是疼痛。 他滚出数丈后一跃而起,满身尘土,心中怦怦乱跳,知道适才生死只是相去一线,若非旁边有人提醒,这一掌非打实不可。 吕正平一滚出战圈,范一飞更是连遇险着。吕正平吸了口气,叫道:“刀来!”他的大弟子立时抛刀过去,吕正平一抄接住,又攻了上去,却见丁不四的金鞭已和风良的软鞭缠住,运力一扣,将风良的身子提过,迳向吕正平的刀锋上撞去。 吕正平回刀急让,石破天叫道:“姓范的小心,抓你咽喉!” 范一飞一怔之下,不及细想,判官双笔先护住咽喉,果然丁不四五根手指同时抓到,擦的一声,在他咽喉边掠过,抓出了五条血痕,当真只有一瞬之差。 石破天连叫两声,接续救了二人性命。关东群豪无不心存感激,回头瞧他,见他脸上搽了煤黑,显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丁不四破口大骂:“你奶奶的,是那一个狗杂种在多嘴多舌?有本事便出来和爷爷斗上一斗!”石破天伸了伸舌头,向丁珰道:“他……他认出来啦!” 丁珰道:“谁叫你多口?不过他说那一个狗杂种,未必便知是你。” 这时吕正平和范一飞连续急攻数招,高三娘子发飞刀相助,风良也已解脱了鞭上的纠缠,五个人又斗在一起,丁不四急于要知出言和他为难的人是谁,出手越来越快,石破天一来仁善,二来少年好事,每逢吕正平等遇到危难,总是事先及时叫破。 不到一顿饭之间,救了吕正平三次、范一飞四次、风良三次。有一次丁不四忽使险着,金鞭脱手,身子跃起,扑向高三娘子,也是幸得石破天叫破他这一招“天马行空”的落手之处,高三娘子才得躲过,但右肩还是被丁不四手指扫中,右臂再也提不起来。 那高三娘子也真了得,右手乏劲,立时左手拔刀,嗤嗤两声,又是两柄飞刀向丁不四射了过去。丁不四软鞭一卷,裹住飞刀,随即抖鞭,将两柄飞刀分射风良与吕正平,同时身子纵起,软鞭从半空中掠将下来。高三娘子一弯腰,避开了软鞭,只听得众人大声惊呼,跟着便是头顶一紧,身不由主的向上空飞去,却原来丁不四软鞭的鞭梢已卷住了她的发髻,将她身子提向半空。风良等三人大惊,关东四门休戚相关,四人联手,已被敌人逼得惊险万状,高三娘子若是遭难,余下三人也是绝难幸免,当下三人奋不顾身的向丁不四扑去。 丁不四运一口真气,噗的一声,将口中衔的那柄飞刀喷向高三娘子肚腹,左手拿、打、勾、掠,瞬时间连使杀着,将扑来的三人挡了开去。高三娘子身在半空,这一刀之厄万难躲过,她双目一闪,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死在我飞刀之下的胡匪马贼,少说也已有七八十人。今日报应不爽,竟还是毕命于自己刀下。” 说来也是真巧,丁不四软鞭上甩出的两柄飞刀,分别被风良与吕正平砸开,正好激射而过石破天身旁。他眼见情势危急,便出声提醒,也已不及,当即右手一抄,抓住了两柄飞刀,甩了出去。当的一声响,一刀撞开了射向高三娘子肚腹的飞刀,另一刀却割断了她的头发。高三娘子从数丈高处落下,足尖一点地,倒纵数丈,已吓得脸无人色。旁观众人无不惊得呆了,连喝采也喝不出口来。 这一下连丁不四也是大出意料之外,心想有这样一个高手在旁作梗,若不先将他料理了,万难杀得风良,当即转过身来,喝道:“是那一位朋友在这里碍我的事?有种的便出来斗三百回合,藏头露尾的不是好汉。”双目瞪着石破天,只因他脸上涂满了煤灰,一时没认他出来。但他听石破天接连叫破自己杀着,似乎自己每一招、每一式功夫,全在对方意料之中,而适才这两柄飞刀拿捏之准,倒还不算希奇,将自己这把飞刀撞开之时,劲道却大得异常,飞刀竟尔飞出数十丈之外,无影无踪。 丁不四虽然自负,却也知这股内劲远非自己所及,说出话来,毕竟是干净了些,什么“爷爷”、“小子”的,居然收起。 石破天当救人之际,什么都不及细想,双刀一掷,居然奏功,自己也是又惊又喜,眼见丁不四如此声势汹汹的向自己说话,早忘了丁珰已将自己脸蛋涂黑,战战兢兢的道:“四爷爷,是……是我……是大粽子!” 丁不四怔了一怔,当即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我道是谁,却原来是大……大粽子!”心想:“这小子学过我的武功,难怪他能出言点破,那是半点也不希奇了。”怯意一去,怒气陡生,喝道:“贼小子却来多管爷爷的闲事!”呼的一鞭,向他当头击了过去。石破天顺着软鞭的劲风,轻飘飘纵开。 丁不四一击不中,怒气更盛,呼呼呼连环三鞭,都给石破天轻描淡写的避了开去。他不知石破天有了如此高强的内功修为之后,诸般武功招式,在他眼中瞧来都是稀松平常,万法俱通,无所不可,但在丁不四积威之下,余悸尚在,只是闪避,却不还手。 丁不四暗暗奇怪:“这软鞭功夫我又没教过,他怎么仍是知道招数?”将一条软鞭越使越急,霎时间幻成一团金光闪闪的黄云,将石破天裹在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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