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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玄铁之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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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石中玉被长乐帮群豪迎回总舵之后,对他监视甚紧,唯恐他口头上说得豪气干云,事到临头,却是脚底抹油,一走了之。 石中玉这几日来暗中好生发愁,和丁珰商议了几次,两人已是打定了主意,龙木岛当然是无论如何不去了的,在总舵之中溜走,也是大不容易,只有在前赴龙木岛途中,设法脱身。 长乐帮中诸人对石中玉只是暗中监视,面子上对他自是奉命唯谨,半点也不敢得罪了,至于丁珰在总舵中出出入入,更是来去无阻。 石中玉脑筋动得好快,一听谢烟客答应前赴凌霄城,去将雪山派上下人等尽数诛灭,便即想到,此事一举两得,正是脱离长乐帮的良机。 谢烟客当年立誓,虽说接到玄铁之令,只为人办一件事,但石中玉要和他同行,却与这一件事有关,原是不便拒绝,便道:“好,你和我一齐上道就是。”长乐帮众人大急,眼望贝海石,听他示下。 石中玉朗声道:“本座既已答应龙木岛应约,天大的担子也由我一人挑起,届时自不会令众位兄弟皱一皱眉头。” 贝海石重伤之余,万料不到谢烟客竟会听石帮主号令,反正无力拦阻,只得叹一口气,有气无力的说道:“帮……帮主,一……一……路保重,恕……恕……属下……咳咳……不送了!”石中玉一拱手,随着谢烟客出了总舵。 谢烟客冷笑道:“狗杂种,你几年来装得真像,谢某人双眼当真瞎了,还道你是丁不四派来暗算于我,万料不到你竟是长乐帮的帮主,嘿嘿,嘿嘿!” 此时石中玉既下了号令,谢烟客对他便毫不畏惧,除了不能动手打他杀他之外,言语之中尽可放肆侮辱,石中玉若是再想要他办第二件事,谢烟客尽可不必理会了。 石中玉不敢多言,只是陪笑道:“这可多多得罪了。” 丁珰长日在长乐帮左右守候,过不多时,便和二人会合,一同上凌霄城来。 石中玉虽有谢烟客这高手作为护符,但白自在积威之下,他一上凌霄城后,毕竟十分害怕,便向谢烟客献议施行暗袭而非明攻。 谢烟客一听之下,正合心意。当下三人偷入凌霄城来。好在石中玉居住多年,各处道路门户十分熟悉。 谢烟客出手杀了四名雪山派的第三代弟子后,进入中门,便即听到雪山派中人窃窃私议,得悉凌霄城祸起萧墙,正有巨大内争,又得悉石清夫妇被擒。 石中玉虽然凉薄无行,父子之情毕竟尚在,当下也不向谢烟客恳求,径自引着他来到城中囚人之所,由谢烟客出手杀了数人,救出(了)石清、闵柔,这才来到大厅之上。 其时史婆婆、白万剑、石破天等正在和白自在说话,依着谢烟客之意,见一个,杀一个,当时便要将雪山派中人杀得干干净净,但石清、闵柔极力劝阻。 石清更以言语激他:“是英雄好汉,便当先和雪山掌门威德先生决个雌雄,此刻正主儿不在,杀他后辈弟子,江湖上议论起来,未免说摩天居士以大压小,欺软怕硬。” 谢烟客冷笑道:“反正是尽数诛灭,先杀老的,再杀小的,也是一样。” 不久史婆婆和白万剑等出来,一言不合,便即动手。白万剑武功虽高,如何是这玄铁令主人的敌手? 数招之下,便已险象环生。成自学、齐自勉等听得谢烟客口口声声说是要将雪山派尽数诛灭,再也顾不得和白万剑心有嫌隙,当即提剑上前夹击,但纵然以三敌一,仍然挡不住谢烟客“碧针清掌”的凌厉掌力。 当石破天走进大厅之时,史婆婆与梁自进正欲加入战团,不料谢烟客大惊之下,局面起了重大变化。 石中玉和丁珰本料石破天一到凌霄城中,以白自在犹似烈火一般的性子,立时便会将他处死,决不容其有分辨余裕,忽然见他生龙活虎般的现身,自是十分骇异。 不过石中玉是失望之中又带了几分惊恐,生怕雪山派重算旧帐,石破天帮着跟自己为难,但见阿绣安然无恙,又稍觉宽心。 丁珰虽是倾心于风流倜傥的石中玉,憎厌这不解风情的石破天,究竟和他相处多日,不无情谊,见他尚在人世,却也暗暗喜欢。 石清夫妇直到此时,方才明白一路跟着上山的原来不是儿子,又是那个少年石破天,惭愧之中也不自禁的好笑,第一次认错了儿子,那也罢了,想不到第二次又会认错。 夫妻俩相对摇头,均想:“玄素庄石清夫妇认错儿子,从此在武林中成为笑柄,只怕遇到老友之时,人人都会揶揄一番。” 史婆婆听得石破天言道丈夫不肯从牢中出来,却要自己上碧螺山去,忙问:“你们比武到底是谁胜了?怎么叫我上碧螺山去?” 谢烟客问道:“你们这两个少年,到底那一个是真正的狗杂种?” 石清和闵柔问道:“破天,你为什么要假装喉痛,将玉儿换了出去?” 白万剑道:“好大胆的石中玉,你居然有胆子上凌霄城来?” 丁珰道:“你没照我吩咐,早就泄露了秘密,是不是?” 大厅中你一句,我一句,齐声发问,石破天便有十张口,一时也答不全这许多问话。 只见后堂转出一个中年妇人,问阿绣道:“阿绣,这两个少年,那一个是好的,那一个是坏的?” 原来这妇人是白万剑之妻,阿绣之母。她自阿绣堕崖后,忆女成狂,神智迷糊。 成自学、齐自勉等谋叛之时,也没对她多加理会。此番阿绣随祖母暗中入城,第一个就去看娘。她母亲一见爱女,登时清醒了大半,此刻也加上了一张嘴来发问。 史婆婆大声叫道:“谁也别吵,一个个来问,这般乱哄哄的,谁还听得到说话?”众人一听,都(静)了下来,只谢烟客在鼻孔中冷笑一声,却也不再说话。 史婆婆道:“你先回答我的,你和爷爷比武,到底是谁赢了?” 雪山派群弟子一齐眼望着他,不由得心下担忧,要知白自在一干师弟、师侄,和众弟子虽对他的狂妄横暴十分不满,但若他当真输了给这个少年,雪山派威名扫地,却也令人面目无光。 只听得石破天道:“自然是爷爷赢了,我怎配和爷爷比武?他打了我七八十拳,踢了我二三十脚,我可一拳一脚也碰不到他身上。” 白万剑等都长长吁了口气,放下心来。史婆婆斜眼瞧他,又问:“你(为)什么身上一处也没伤?” 石破天道:“定是爷爷手下留情。后来他打得倦了,坐倒在地,我见他一口气转不过来,闭了呼吸,便助他畅通气息,此刻已然大好了。” 谢烟客冷笑道:“原来如此!” 史婆婆道:“你爷爷说些什么?” 石破天道:“他说,我白自在罪什么重,在这里面……面什么过,你们快出去,我从此谁也不见,你叫奶奶到碧螺山去吧,永远别再回到凌霄城来。” 石破天从没读过书,白自在说的成语“罪孽深重”、“面壁思过”,他不知其义,便无法照学,可是旁人却都猜到了。 史婆婆怒道:“这老儿当我是什么人了?我为什么要到碧螺山去?” 原来史婆婆娘家姓史,闺名叫做小翠,貌美如花,武林中青年子弟对之倾心者大有人在,白自在、丁不四尤为其中的杰出人物。 白自在一向傲慢自大,史小翠本来对他不喜,但她父母看中了白自在的名望武功,终于将她许配了这个雪山派掌门人。 成婚之初,史小翠常和丈夫拌嘴,一拌嘴便埋怨自己父母,说道当年若是嫁了丁不四,也不致受这无穷的苦恼。 其实丁不四行事怪僻,为人只有比白自在更差,但隔河景色,看来总比眼前的为美,何况史小翠为了激得丈夫生气,故意将自己爱慕丁不四之情,加油添酱,本来只有一分,却将之说到了十分。 白自在空自暴跳,却也无可奈何。好在两人成婚之后,不久便生了白万剑,史小翠养育爱子,一步不出凌霄城,数十年来从不和丁不四见上一面。白自在纵然心中喝醋,却也不疑有他。 不料到得晚年,却出了石中玉和阿绣这一桩事,史小翠给丈夫打了个耳光,一怒出城,在崖下救活了阿绣,怒火不熄,携着孙女前赴中原散心,好教丈夫着急一番。 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却在武昌府遇到了丁不四。两人红颜分手,白头重逢,一说起来,那丁不四倒也痴心,竟是始终未娶,苦苦邀她到自己所居的碧螺山去盘桓数日。 二人其时都已年过六旬,原已说不上什么男女之情,丁不四所以邀她前往,也不过一偿少年时立下的心愿,只要意中人双足沾到碧螺山上的一点绿泥,那就死也甘心。 史婆婆一口拒却。丁不四求之不已,到得后来,竟是变成了苦苦相缠。 史婆婆怒气上冲,说僵了便即动手,数番相斗,史婆婆武功是不及他,幸好丁不四绝无伤害之意,到得生死关头,总是手下留情。 史婆婆又气又急,在长江船中赶练内功,竟致走火,眼见要被丁不四逼到碧螺山上,巧逢石破天解围。后来在紫烟岛上,又见到了丁氏兄弟,史婆婆不愿和他相会,携了阿绣避去。 那知丁不四性子倔强无比,数十年来不见史小翠,倒也罢了,此番重逢,勾发了他的牛性,说什么也要叫她的脚底去沾一沾碧螺山的绿泥,自知一人非雪山派之敌,于是低声下气,向两个素来和他不睦的兄长丁不二、丁不三求援,同上凌霄城来,准备强抢暗劫,将史婆婆架到碧螺山去,只要她两只脚踏上碧螺山,立即原船放她回归西域。 丁氏三兄弟到达凌霄城之时,史婆婆尚未归来,丁不四便捏造谎言,说道史婆婆曾到碧螺山上,和他论剑说拳,畅叙离情。 白自在初时不信,丁不四一五一十,将史婆婆武功造诣,说得清清楚楚,这些功夫都是史婆婆四五十岁之后的修为,却不由得白自在不信。 两人三言两语,登时在书房中动起手来。丁不四在第三十二招上中了白自在一掌,身受重伤,当下在两位兄长相护下离城。 这一来不打紧,白自在又担心,又气恼,一肚皮怨气无处可出,竟至疯疯癫癫,乱杀无辜,酿成了凌霄城中偌大的风波。 史婆婆回城后见到丈夫这情景,心下也是好生后悔,听得石破天言道丈夫叫自己到碧螺山去,永远别再回来,又听说丈夫自知罪孽深重,在石牢中面壁思过,登时便打定了主意:“咱二人同卧同起,过了一世,临到老来,岂可再行分手?他要在石牢中自惩己过,我便在牢中陪他到死便了,免得他到死也双眼不闭。” 史婆婆转念又想:“我要孙女婿将掌门之位让我,原是要代他去龙木岛赴约,免得阿绣成了个独守空闺的小寡妇。此事难以两全,那便是如何是好?唉,且不管他,这件事慢慢再说,先去瞧瞧那老疯子要紧。”当即转身入内。白万剑挂念父亲,也想跟去,但想大敌当前,本派面临存亡绝续的大关头,毕竟是以应付谢烟客为先。 谢烟客瞧瞧石中玉,又瞧瞧石破天,好生难以委决,以言语举止而论,那是石破天较像狗杂种,但他适才一把提起白万剑的高深武功,却非当日摩天崖这个乡下少年之所能,分手只是数月,焉能精进如是?突然间他青气满脸,绽舌大喝:“你们这两个小子,到底那一个是狗杂种?” 这一声断喝,只惊得人人心中怦怦乱跳,屋顶灰泥簌簌而落,眼见他一举手间便要杀人。 石中玉不知“狗杂种”三字乃是石破天的真名,只道谢烟客大怒之下,破口骂人,心想计谋既给他识破,只有硬着头皮混赖,挨得一时是一时,然后俟机脱逃,当即说道:“我不是,他,他是狗杂种!” 谢烟客向他瞪目而视,嘿嘿冷笑,道:“你真的不是狗杂种?” 石中玉给他瞧得全身发毛,忙道:“我不是。” 谢烟客转头向石破天道:“那么你才是狗杂种?” 石破天点头道:“是啊,谢先生,我那日在山上练你教我的功夫,忽然全身发冷发热,痛苦难当,便昏了过去,这一醒转,古怪事情却一件接着一件而来。” 谢烟客更无怀疑,转头向石中玉道:“你冒充此人,却来消遣于我,嘿嘿,胆子不小,胆子不小!” 石清、闵柔见他脸上青气一显而隐,双目精光大盛,知道儿子欺骗了他,令他愤怒达于极点,只要一伸手,儿子立时便尸横就地,忙不迭双双跃出,拦在儿子身前。 闵柔颤声说道:“谢先生,你大人大量,原谅这小儿无知,我……我教他向你磕头赔罪!” 谢烟客冷笑道:“谢某为竖子所欺,岂是磕头几个便能了事,退开!” 他“退开”两字一出口,双袖拂出,两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推去。 石清、闵柔的内力虽非泛泛,竟也是立足不稳,分向左右跌出数步。石破天见闵柔惊惶无比,眼泪已夺眶而出,忙叫:“谢先生,不可杀他!” 谢烟客右掌蓄势,正待击出,其时便是大厅上数十人一齐阻挡,也未必救得了石中玉的性命,但石破天这一呼喝,对谢烟客(而)言却是无可违抗的严令。 他怔了一怔,回头说道:“你要我不可杀他?”心想饶了这卑鄙少年的一命,便算完偿了当年誓愿,那倒是轻易之极的事,不由得脸上露出喜色。 石破天道:“是啊,这人是石庄主、石夫人的爱子,叮叮当当也很喜欢他。不过……不过……这人行为不好,他欺侮过阿绣,又喜欢骗人,做长乐帮帮主之时,做了许多坏事。” 谢烟客道:“你已说过了,要我不可杀他。”他虽是武功绝顶的一代枭杰,此刻说这句话时,声音却也有些发颤,只怕石破天变卦。 石破天道:“不错,我求你不可杀他。不过这人老是害人,最好你将他带在身边,教他学好,等他真的变了好人,你才离开他。谢先生,我知道你心地最好,你带了我好几年,又教我练功夫。自从我找不到妈妈后,全靠你养育我长大成人。这位石大哥跟随着你,你一定会好好照料他,他就会变成个好人了。” “心地最好”四字,用之于谢烟客身上,他初一入耳,不由得大为愤怒,只道石破天出言讥刺,脸上青气又现,但转念一想,却不由得啼笑皆非,眼见石破天说这番话时一(片)至诚,回想数年来和他在摩天崖共处,自己处处机心对他,他却犹如浑金璞玉,始终是天真烂漫,料想他失母之后,对己依恋,因之事事皆往好处着想,自己授他“炎炎功”,原是意在取他性命,他却深自感恩,此刻又来要自己去管教石中玉,心道:“谢某是个独往独来、矫矫不群的奇男子,焉能为这卑贱少年所累?”说道:“我本该答应为你做一件事,你要我不杀此人,我依你便是,咱们就此别过,从此永不相见。” 石破天道:“不,不,谢先生,你若不好好教他,他又去骗人害人,终于会给旁人杀了,又惹得石夫人和叮叮当当伤心。我求你教他、看着他,他不变好人,你就不放他离开你。” 谢烟客皱起眉头,心想这件事婆婆妈妈,说难是不难,说易却也着实不易,自己本就不是好人,如何能教人学好?何况石中玉这少年奸诈浮滑,只怕由孔夫子来教,也未必能教得他成为好人,倘若答应了此事,岂不是身后永远拖着一个大累赘? 他连连摇头,道:“不成,这件事我干不了。你另出题目吧,再难的事,我也去给你办。” 石清突然哈哈一笑,道:“人道摩天居士言出如山,玄铁之令这才名动江湖,早知这玄铁令主会拒人所求,那么侯监集上这些人死得也太冤了。” 谢烟客双眉突然竖起,厉声道:“石庄主此言何来?” 石清道:“这位小兄弟求你管教犬子,原是强人所难。只是当日那枚玄铁令,确是由这小兄弟交在谢先生手中,其时在下夫妇亲眼目睹,这里耿兄、王兄、柯兄、花姑娘等等,也是见证。久闻摩天居士言诺重于千金,怎地那小兄弟出言相求之时,谢先生却推三阻四起来?” 谢烟客怒道:“你会生儿子,怎地不会管教?这等败坏门风的不肖之子,不如一掌毙了干净!” 石清道:“犬子顽劣无比,不得严师善加琢磨,决难成器!” 谢烟客怒道:“琢你的鬼!我带了这小子去,不到三日,便琢得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闵柔向石清连使眼色,叫道:“师哥!”心想儿子给谢烟客带去,定是凶多吉少,要石清别再以言相激。 岂知石清只作不闻,笑道:“背信违誓之行,岂是大名鼎鼎的摩天居士之所为?” 谢烟客给他以言语僵住了,知道推搪不通世务的石破天易,推搪这阅历丰富的石庄主却难,这圈子既已套到了头上,只有认命,说道:“好,谢某这下半生只有给你这狗杂种累了。” 他似是说石破天,其实是指石中玉而言,绕了弯子骂人,石清如何不懂,却只微笑不语。闵柔脸上一红,随即又变得苍白。 谢烟客向石中玉道:“小子,跟着我来,你不变成好人,老子每天剥掉你三层皮。” 石中玉甚是害怕,瞧瞧父亲,瞧瞧母亲,又瞧瞧石破天,只盼他改口。 石破天却道:“石大哥,你不用害怕,谢先生假装很凶,其实他人是最好的。你只要每天煮饭烧菜给他吃,给他洗衣、种菜、养鸡,他连手指也不会碰你一碰。我跟了他好几年,他待我就像是我妈妈一样,还教我练功夫呢。” 谢烟客听他将自己比作他的母亲,更是哭笑不得,心道:“你母亲是个疯婆子,把自己儿子取名为狗杂种。你这小子越来越不成话,竟把江湖上闻名丧胆的摩天居士比作个疯子!” 石中玉肚中更是连珠价叫起苦来:“你叫我洗衣、种菜、砍柴、养鸡,那不是要了我命么?还要我每天煮饭烧菜给这魔头吃,我又怎么会煮饭烧菜?” 石破天又道:“石大哥,谢先生的衣服若是破了,你得赶紧给他缝补。还有,谢先生吃菜爱掉花样,最好十天之内,别煮同样的菜肴。” 谢烟客斜眼瞧着石中玉,嘿嘿冷笑,说道:“石庄主,贤夫妇在侯监集上,也曾看中了我这枚玄铁令,难道当时你心目之中,便想聘谢某为西宾,替你管教这位贤公子么?” 他口中说话,一双目光,却是直上直下的在石中玉身上扫射,只瞧得石中玉手足无措。他本来机警伶俐,但在谢烟客这双闪电般的眼光之下,便如老鼠见猫,周身俱软,只吓得魂不附体。 石清道:“不敢。不瞒谢先生说,在下夫妇有一大仇,杀了我们另一个孩子。此人从此隐匿不见,十余年来在下夫妇遍寻不得。” 谢烟客道:“当时你们若得玄铁令,便欲要我去代你们报却此仇?” 石清道:“报仇不敢劳动大驾,但谢先生神通广大,当能查到那人的下落。” 谢烟客道:“这玄铁令当日若是落在你们夫妇手中,谢某可真要谢天谢地了。” 石清深深一揖,道:“犬子得蒙栽培成人,石清感恩无极。” 谢烟客“呸”的一声,突然伸手取下背上一个长长的包袱,当的一声响,抛在地下,左手一探,抓住石中玉的右腕,纵身出了大厅。但听得石中玉尖叫之声,倏忽远去,顷刻间已在数十丈外。 各人骇然相顾之际,丁珰伸出手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石破天一个耳光,大叫:“天哥,天哥!”飞身追了出去。石破天抚着被打的面颊,愕然道:“叮叮当当,你为什么打我?” 石清俯身拾起包袱,在手中一掂,已知就里,打开包袱,赫然是自己夫妇这对黑白双剑。闵柔丝毫不以得剑为喜,含着满泡眼泪,道:“清……清哥,你为什么让玉儿……玉儿跟了他去?” 石清叹了口气,道:“柔妹,玉儿为什么会这等模样,你可知道么?” 闵柔道:“你……你又怪我太宠了他。”说了这句话,眼泪扑簌簌的流下。 石清道:“你对玉儿本已太好,自从坚儿给人害死,你对玉儿更是千依百顺。我见他小小年纪,已是无恶不作,这才硬着心肠送他到凌霄城来,岂知他本性太坏,反而累得我无面目见雪山派的诸君。谢先生的心计胜过玉儿,手段胜过玉儿,以毒攻毒,多半有救,你放心好啦。摩天居士行事虽然任性,却是天下第一信人,这位小兄弟要他管教玉儿,他定会设法办到。” 闵柔道:“可是……可是,玉儿从小娇生惯养,又怎会煮菜烧饭……”话声哽咽,又流下泪来。 石清道:“他诸般毛病,正是从娇生惯养而起。”见白万剑等人纷纷奔向内堂,知是去报知白自在和史婆婆,便俯身在妻子耳畔低声道:“玉儿若不随谢先生而去,此间之事未必轻易便了。雪山派的内祸由玉儿而起,他们岂肯善罢甘休?” 闵柔一想不错,这才慢慢收泪,向石破天道:“全仗你容貌相似,偏生你这般好,他又这般坏。我若有你……有你这样……” 她本想说:“我若有像你这样的儿子,那可有多好。”但话到口边,又忍住了。 石破天见石中玉如此得她爱怜,心下好生羡慕,想起她两度错认自己为子,也曾对自己爱惜得无微不至,只可惜自己母亲不知到了何处,而母亲待己之情,却又和闵柔对待儿子大大不同,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闵柔道:“小兄弟,你怎会乔装玉儿,一路上瞒住了我们?”石破天脸上一红,说道:“那是叮叮当当……”刚说到“当当”二字,突然间王万仞气急败坏的奔将进来,叫道:“不……不好了,师父不见啦。”厅上众人都吃了一惊,齐问:“怎么不见了?” 王万仞道:“师娘给人点倒了,师父不见了。” 阿绣一拉石破天的袖子,道:“咱们快去!”两人急步奔向石牢。这条路走得熟了,片刻即到。 到得石牢外,只见甬道中挤满了雪山弟子。各人见到阿绣,都让出路来。 阿绣和石破天走进牢中,但见白万剑夫妇二人扶住史婆婆,坐在地下。 阿绣忙道:“爹、妈、奶奶怎……怎么了?受了伤么?” 白万剑满脸杀气,道:“有内奸,妈是给本门手法点了穴道。爹给人劫了去,你瞧着奶奶,我去救爹。” 说着纵身便出。迎面却好有一名三支的弟子,白万剑气急之下,重重一推,将他直甩出去,大踏步走出。 阿绣道:“大哥,你帮奶奶运气解穴。” 石破天道:“是!”这推宫过血的解穴之法,史婆婆曾教过他,当即依法施为,过不多时,便解了她被封的三处大穴。 史婆婆叫道:“大伙儿别乱,是掌门人点了我穴道,他自己走的!” 众人一听,尽皆愕然,都道:“原来是威德先生亲手点的穴,难怪连白师哥一时也解不开。” 本来谁都疑心本派又生内变,只怕难免有一场喋血厮杀,一听是夫妻吵闹,众人心情都松了下来,当下迅速传话出去。 白万剑得到讯息,又赶了回来,道:“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语音之中,颇含不悦,要知这几日中种种事情,弄得这精明练达的“气寒西北”犹如没头苍蝇相似,眼前之事偏又是自父母身上而起,空有满腔闷气,却又如何发泄? 史婆婆怒道:“你又没弄明白,怎地怪起爹娘来?” 白万剑道:“孩儿不敢。” 史婆婆道:“你爹全是为大家好,他……他……他亲自上龙木岛去了。” 白万剑惊道:“爹上龙木岛去?为什么?” 史婆婆道:“为什么?你爹才是雪山派真正的掌门人啊。他不去,谁去?我来到牢中,跟你爹说,他在牢中自囚一辈子,我便陪他坐一辈子牢,只是龙木岛之约,不知由谁去才好。他问起情由,我一五一十的都说了。他说道:‘我是掌门人,自然是我去。’我劝他从长计议,图个万全之策。他道:‘我对不起雪山派,只有去为雪山派而死,我夫人、儿子、媳妇、孙女、孙女婿、众弟子才有脸做人。’他一伸手点了我几处穴道,将两块邀宴铜牌取了去,这会儿早就去得远了。” 白万剑道:“妈,爹爹年迈,身子又未曾复元,如何去得?由儿子去才是。” 史婆婆森然道:“你到今日,还是不明白自己的老子。”说着迈步走出石牢。 白万剑道:“妈,你……你到那里去?”史婆婆道:“我是金乌派掌门人,也有资格去龙木岛。” 白万剑心乱如麻,寻思:“大伙儿都去一拚便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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