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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东邪门人(1)


  石阵外达尔巴和众蒙古武士、石阵内郭芙与武氏兄弟尽皆大惊,一齐抢前来救。达尔巴神力惊人,蒙古武士中也有数名高手,速芙与二武如何能敌?突见金轮法王摇摇幌幌的站起来,铁轮一摆,呛啷啷动人心魄,脸色惨白,仰天大笑,笑声中却充满著凄怆惨厉之意,众人相顾骇然,都住足不前。

  金轮法王嘶哑著嗓子说道:“老纳生平与人对敌,从未受过半点微伤,今日居然自己伤了自己。”伸出大手往黄蓉背上抓去。

  杨过被他掌力震伤胸臆,爬在地下无力站起,眼见黄蓉危急,仍是横棒挥出,将他这一拿格开,但就是这麽一用力,禁不住喷出一口鲜血。黄蓉惨然道:“过儿,咱们认栽啦,不用再拚,你自己保重。”郭芙手提长剑,护在母亲身前。杨过低声道:“芙妹你快逃走,去跟你爹爹报信要紧。”

  郭芙心中昏乱,明知自己武艺低微,可怎舍得母亲而去?金轮法王铁轮微摆,撞正她手中长剑,当的一声,白光闪动,长剑倏地飞起,落向林中。

  金轮法王正要推开郭芙去拿黄蓉,忽听一个女子声音叫道:“且慢!”林中跃出一个青衫人影,伸手接住半空落下的长剑,三个起伏,已奔到乱石堆中。金轮法王见此人面目可怖已极,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生平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面貌,不禁一怔,喝问:“是谁?” 那女子却不答话,俯身推过一块岩石,挡在他与黄蓉之间,说道:“你便是大名鼎鼎的金轮法王麽?”她相貌虽丑,声音却甚是娇嫩。法王道:“不错,尊驾是谁?”那女子说道:“ 我是无名幼女,你自识不得我。”说著又将另一块岩石移动了三尺。

  此时日落西山,树林中一片朦胧,法王心念忽动,喝道:“你干甚麽?”待要阻止她再移石块,那女子叫道:“角木蛟变亢金龙!”郭芙与三武都是一怔,心想:“她怎麽也知石阵的变化?”但听她喝令之中自有一股威严之意,立时遵依搬动石块。四五块岩石一移,散乱的阵法又生变化。

  金轮法王又惊又怒,大喝道:“你这小女孩也敢来捣乱!”只听她又叫:“心月狐转房日兔”,“毕月乌移奎木狼”,“女土蝠进室火猪”,她所叫的都是二十八宿方位。郭芙与二武听她叫得头头是道,与黄蓉主持阵法时一般无异,心下大喜,奋力移动岩石,眼见又要将金轮法王困住。

  法王背上受了石块撞击,强运内力护住,一时虽不发作,其实内伤著实不轻,万万无力再起脚挑动石块,他知道只消再迟得片刻,便即陷身石阵,达尔巴徒有勇力,不明阵法,难以相救,见黄蓉正撑持著起身,兀自站立不定,只须踏上几步就可手到擒来,却也是自谋脱身要紧,当下铁轮虚幌,向武修文脑门击去。

  他受伤之後,手臂已全然酸软无力,便是举起铁轮也已十分勉强,武修文若是拔剑招架,反可将他铁轮击落脱手。但他威风凛凛,虽是虚招,瞧来仍是猛不可当,武修文那敢硬接,当即缩身入阵。

  金轮法王缓步退出石阵,呆立半晌,心中思潮起伏:“今日错过了这个良机,只怕日後再难相逢。难道老天当真护佑大宋,教我大事不成?中原武林中英才辈出,单是这几个青年男女,已是资兼文武,未易轻敌,我蒙藏豪杰之士,可是相形见绌了。”抚胸长叹,转头便走,走出十馀步,突然间呛啷一响,铁轮落地,身子摇幌。

  达尔巴大惊,大叫:“师父!”抢上扶住,忙问:“师父,你怎麽啦?”金轮法王皱眉不语,伸手扶著他肩头,低声道:“可惜,可惜!走罢!”一名蒙古武士拉过坐骑。金轮法王重伤之後已无力上马,达尔巴左掌托住师父腰间,将他送上马背。一行人向东而去。

  青衫少女缓步走到杨过身旁,顿了一顿,慢慢弯腰,察看他的脸色,要瞧伤势如何。此时夜色已深,相距尺许也已瞧不清楚,她直凑到杨过脸边,但见他双目睁大,迷茫失神,面颊潮红,呼吸急促,显是伤得不轻。

  杨过昏迷中只见一对目光柔和的眼睛凑到自己脸前,就和小龙女平时瞧著自己的眼色那样,又是温柔,又是怜惜,当即张臂抱住她身子,叫道:“姑姑,过儿受了伤,你别走开了不理我。”

  青衫少女又羞又急,微微一挣。杨过胸口伤处立时剧痛,不禁“啊唷”一声。那少女不敢强挣,低声道:“我不是你姑姑,你放开我。”杨过凝视著她眼睛,哀求道:“姑姑,你别撇下我,我……我……我是你的过儿啊。”那少女心中一软,柔声道:“我不是你姑姑。 ”这时天色更加黑了,那少女一张可怖的丑脸全在黑暗中隐没,只一对眸子炯炯生光。杨过拉著她手,不住哀求:“是的,是的!你……你别再撇下我不理。”那少女给他抱住了。羞得全身发烧,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间杨过神志清明,惊觉眼前之人并非小龙女,失望已极,脑中天旋地转,便即昏了过去。

  那少女大惊,但见郭芙与二武均围著黄蓉慰问服侍,无人来理杨过,心想他受伤极重,若非服用师父秘制灵药,只怕有性命之忧,当下扶著他後腰,半拖半拉的走出石阵,又慢慢走出林外。瘦马甚有灵性,认得主人,奔近身来。那少女将杨过扶上马背,却不与他同乘,牵了马缰步行。

  杨过一阵清醒,一阵迷糊,有时觉得身边的女子是小龙女,大喜而呼,有时却又发觉不是,全身如入冰窖。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得口腔中一阵清馨,透入胸间伤处,说不出的舒服受用,缓缓睁开眼来,不由得一惊,原来自己已睡在一张榻上,身上盖了薄被,要待翻身坐起,突感胸骨剧痛,竟是动弹不得。

  转头只见窗边一个青衫少女左手按纸,右手握笔,正自写字。她背面向榻,瞧不见她相貌,但见她背影苗条,细腰一搦,甚是娇美。再看四周时,见所处之地是间茅屋的斗室,板床木凳,俱皆简陋,四壁萧然,却是一应不染,清幽绝俗。床边竹几上并列著一张瑶琴,一管玉箫。

  他只记得在树林石阵中与金轮法王恶斗受伤,何以到了此处,脑中却尽是茫然一片;用心思索,隐约记得自己伏在马背,有人牵马护行,那人是个女子。此刻想来,依稀记得她背影便是眼前这少女。她这时正自专心致志的写字,但见她右臂轻轻摆动,姿式飘逸。室中寂静无声。较之先前石阵恶斗,竟似到了另一世界。他不敢出声打扰那少女,只是安安稳稳的躺著,正似梦後楼台高锁,酒醒□幕低垂,实不知人间何世。

  突然间心念一动,眼前这青衫少女,正是长安道上示警,後来与自己联手相救陆无双的那人,自忖与她无亲无故,怎麽她对自己这麽好法?不由得冲口而出,说道:“姊姊,原来又是你救了我性命。”

  那少女停笔不写,却不回头,柔声道:“也说不上救你性命,我恰好路过,见那西藏和尚甚是横蛮,你又受了伤……”说罢微微低头。杨过道:“姊姊,我……我……”中心感激,一时喉头哽咽,竟然说不出声来。那少女道:“你良心好,不顾自己性命去救别人,我碰上稍稍出了些力,却又算得甚麽。”杨过道:“郭伯母於我有养育之恩,她有危难,我自当尽力,但我和姊姊……”那少女道:“我不是说你郭伯母,是说陆无双陆家妹子。”

  陆无双这名字,杨过已有许久没曾想起,听她提及,忙问:“陆姑娘平安罢?她伤全好了?”那少女道:“多谢你挂怀,她伤口已然平复。你倒没忘了她。”杨过听她语气中与陆无双甚是亲密,问道:“不知姊姊跟陆姑娘怎生称呼?”

  那少女不答,微微一笑,说道:“你不用姊姊长、姊姊短的叫我,我年纪没你大。”顿了一顿,笑道:“也不知叫了人家几声‘姑姑’呢,这时改口,只怕也已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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