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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地底老妇(3)


  杨过看了一会,觉得并无出奇之处,说道:“这羊皮是不相干的。”绿萼一直在他肩旁观看,忽道:“这是我们绝情谷水仙山庄的图样。你瞧,这是你进来的小溪,这是大厅,这是剑室,这是芝房,这是丹房……”她一面说,一面指著图形。杨过突然“咦”的一声,道:“你瞧,你瞧。”指著丹房之下绘著一些水纹。绿萼道:“这便是鳄潭了。啊……这里还有通道。”

  二人见鳄潭之旁绘得有一条通道,不禁精神大振。杨过将图样对照鳄潭的形势,说道: “若是图上所绘不虚,那麽从这通道过去,必是另有出路。只是……”绿萼接口道:“奇在这通道一路斜著向下,鳄潭已深在地底,再向下斜,却通往何处?”图上通道到羊皮之边而尽,不知通至甚麽所在。

  杨过道:“这鳄潭的事,你爹爹或大师兄曾说起过麽?”绿萼摇头道:“直到今日,我才知丹房下面潜伏著这许多可怖之物,只怕大师兄也未必知悉。可是……可是,养这许多鳄鱼,定须时时喂东西给它们吃,爹爹不知道为甚麽……”想起父亲的阴狠,忍不住发抖。

  杨过打量周遭情势,但见岩石後面有一团黑黝黝的影子,似是通道的入口,但隔得远了,不易瞧得清楚,心想:“就算这真是通道,其中不知还养著甚麽猛恶怪物,遇上了说不定凶险更大。然而总不能在此坐以待毙,反正是死,不如冒险求生。只要把公孙姑娘救出危境,将绝情丹送入姑姑口中,那便好了。”於是将匕首交在绿萼手中,道:“我过去看看,你提防鳄鱼。”左足在岩上一点,已飞入潭中。绿萼惊呼一声。杨过右足踏在死鳄肚上,借劲跃起,接著左足在一头鳄鱼的背上一点。那鳄鱼直往水底沉落,杨过却已跃到对岸,贴身岩上,反手探去,叫道:“这里果然是个大洞!”

  公孙绿萼轻功远不如他,不敢这般纵跃过去。杨过心想若是回去背负,二人身重加在一起,不但飞跃不便,而且鳄鱼也借力不起,事到如今只有冒险到底,叫道:“公孙姑娘,你将长袍浸湿了丢过来。”绿萼不明他用意,但依言照做,除下长袍,在潭水中一浸,迅速提起,打了两个结,成为一个圆球,叫道:“来啦!”运劲投掷过去。杨过伸手接住,解开了结,在岩壁上找了个立足之地,左手牢牢抓住一块凸出的岩角,右手舞动浸湿了的长袍,说道:“你仔细听著声音。”将长袍向前送出,回腕挥击,拍的一声,长袍打在洞口。他连击三下,问道:“你知道洞口的所在了?”绿萼听声辨形,捉摸到了远近方位,说道:“知道啦。”杨过道:“你跳起身来,抓住长袍,我将你拉过来。”

  绿萼尽力睁大双眼,但望出去始终是黑漆漆的一团,心中甚是害怕,说道:“我不…… 我……”杨过道:“不用怕,若是抓不住长袍摔在潭里,我立刻跳下来救你。咱们先前尚且不怕鳄鱼,有了这柄削铁如泥的匕首,还怕何来?”说著呼的一声,又将长袍挥出。

  公孙绿萼一咬牙,双足在岩上力撑,身子已飞在半空,听著长袍在空中挥动的声音,双手齐出,右手抓住了长袍下摆,左手却抓了个空。杨过只觉手上一沉,抖腕急挥,将绿萼送到了洞口,生怕她立足不定,长袍一挥出,立即便跟著跃去,在她腰间轻轻一托,将她托起,稳稳坐在洞边。

  公孙绿萼大喜,叫道:“行啦,你这主意真高。”杨过笑道:“这洞里可不知有甚麽古怪的毒物猛兽,咱们也只有听天由命了。”说著弓身钻进了洞里。绿萼将匕首递给他,道: “你拿著。”接过杨过递来的长袍,穿在身上。

  洞口极窄,二人只得膝行而爬,由於鳄潭水气蒸浸,洞中潮湿滑溜,腥臭难闻。杨过一面爬,一面笑道:“今日早晨你我在朝阳下同赏情花,满山锦绣,鸟语花香,过不了几个时辰却到了这地方,我可真将你累得惨了。”绿萼道:“这那怪得你?”

  二人爬行了一阵,隧洞渐宽,已可直立行走,行了良久,始终不到尽头,地下却越来越平。杨过笑道:“啊哈,瞧这模样咱们是苦尽甘来,渐入佳境。”绿萼叹道:“杨大哥,你心里不快活,不必故意逗我乐子……”一言未毕,猛听得左首传来一阵大笑之声:“哈哈,哈哈,哈哈!”

  这几下明明是笑声,听来却竟与号哭一般,声音是“哈哈,哈哈”,语调却异常的凄凉悲切。杨过与绿萼一生之中都从未听到过这般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声音,何况在这黑漆漆的隧洞之中,猝不及防的突然闻此异声,比遇到任何凶狠的毒蛇怪物更令他二人心惊胆战。杨过算得大胆,却也不禁跳起身来,脑门在洞顶一撞,好不疼痛。公孙绿萼更是吓得遍体冷汗,毛骨悚然,一把抱住了他双腿。

  二人实不知如何是好,进是不敢,退又不甘。绿萼低声道:“是鬼麽?”这三字声音极低,不料左首那音又是一阵哭笑,叫道:“不错,我是鬼,我是鬼,哈哈,哈哈!”

  杨过心想:“她既自称是鬼,便不是鬼。”於是朗声说道:“在下杨过,与公孙姑娘二人遇难,但求逃命,对旁人绝无歹意……”那人突然插口道:“公孙姑娘?甚麽公孙姑娘? ”杨过道:“公孙谷主之女,公孙绿萼。”那边就此再无半点声息,似乎此人忽然之间无影无踪的消失了。

  当那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之际,二人已是恐惧异常,此时突然寂静无声,在黑暗之中更是感到说不出的惊怖,相互依偎在一起,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良久,那人突然喝道:“甚麽公孙谷主,是公孙止麽?”语意之中,充满著怒气,但已听得出是女子声音。绿萼大著胆子应道:“我爹爹确是单名一个‘止’字,老前辈可识得家父麽?”那人嘿嘿冷笑,道:“我识得他麽?嘿嘿,我识得他麽?”绿萼不敢接口,只有默不作声。又过半晌,那声音又喝道:“你叫甚麽名字?”绿萼道:“晚辈小名绿萼,红绿之绿,花萼之萼。”那人哼了一声,问道:“你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时生的?”

  绿萼心想这怪人问我生辰八字干麽,只怕要以此使妖法加害,在杨过耳边低声道:“我说得麽?”杨过尚未回答,那人冷笑道:“你今年十八岁,二月初三的生日,戌时生,对不对?”绿萼大吃一惊,叫道:“你……你……怎知道?”

  突然之间,她心中忽生一股难以解说的异感,深知洞中怪人决不致加害自己,当下从杨过身畔抢过,迅速向前奔去,转了两个弯,眼前斗然亮光耀目,只见一个半身赤裸的秃头婆婆盘膝坐在地下,满脸怒容,凛然生威。

  绿萼“啊”的一声惊呼,呆呆站著。杨过怕她有失,急忙跟了进去。

  但见那老婆婆所坐之处是个天然生成的石窟,深不见尽头,顶上有个圆径丈许的大孔,日光从孔中透射进来,只是那大孔离地一百馀丈,这老婆婆多半不小心从孔中掉了进来,从此不能出去。这石窟深处地底,纵在窟中大声呼叫,上面有人经过也未必听见,但她从这般高处掉下来如何不死,确是奇了。见石窟中日光所及处生了不少大枣树,难道她恰好掉在树上,因而竟得活命?杨过见她仅以若干树皮树叶遮体,想是在这石窟中已是年深日久,衣服都已破烂净尽。

  那婆婆对杨过就如视而不见,上上下下的只是打量绿萼,忽而凄然一笑,道:“姑娘,你长得好美啊。”绿萼报以一笑,走上一步,万福施礼,道:“老前辈,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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