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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曲谐(7)


  冲虚叫道:“向先生!”向问天转过头来,笑问:“道长有何吩咐?”冲虚道:“承蒙贵教主厚赐,无功受禄,心下不安。不知……不知……”他连说了二个“不知”,再也接不下口去,他想问的是“不知是何用意”,但这句话毕竟问不出口。

  向问天笑了笑,抱拳说道:“物归原主,理所当然。道长何必不安?”一转身,喝道: “教主起驾!”乐声奏起,十名长老开道,一十六名轿夫抬起蓝呢大轿,走下峰去。其后是号角队、金鼓队、细乐队、更后是各堂教众,鱼贯下峰。

  冲虚和方证一齐望着令狐冲,均想:“任教主何以改变了主意,其中原由,只有你才知情。”但从令狐冲的脸色中却一点也看不出来,但见他似乎有些欢喜,又有些哀伤。耳听得日月教教众走了一会,乐声便即止歇,什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呼声也不再响起,竟是耀武扬威而来,偃旗息鼓而去。

  冲虚忍不住问道:“令狐兄弟,任教主忽然示惠,自必是冲着你的天大面子。不知…… 不知……”他自是想问‘不知跟你说了什么’,但随即心想,这其中的原由,如果令狐冲愿说,自然会说,若不愿说,多问只有不妥,是以说了两个‘不知’,便即住口。

  令狐冲道:“两位前辈原谅,适才晚辈已答允了任教主,其中原由,暂且不便见告。但其中亦无大不了的秘密,两位日久自知。”

  方证哈哈一笑,说道:“一场大祸消弥于无形,实是武林之福。看任教主今日的举止,于我正教各派实无敌意,化解了无量杀劫,实乃可喜可贺。”

  冲虚无法探知其中原由,实是心痒难搔,听方证这么说,也觉甚是有理,说道:“不是老道过虑,只是日月教诡计百出,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妙。说不定任教主得知咱们有备,生怕引发炸药,是以今日故意卖好,待得咱们不加防备之时,再加偷袭。以二位之见,是否会有此一着?”方证道:“这个……人心难测,原也不可不防。”令狐冲援头道:“不会的,一定不会。”冲虚道:“令狐掌门认定不会,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心下却颇不以为然。过了一会,山下报上讯来,日月教一行已退过山腰,守路人众没接到讯号,未加截杀,亦未引发地雷。冲虚命人通知清虚、成高,将连接于九龙椅及各处地雷的药引都割断了。

  令狐冲请方证、冲虚二人回入无色庵,在观音堂中休息。方证翻阅梵文‘金刚经’。冲虚抚弄一会‘真武剑’读几行‘太极拳经’,喜不自胜,心下的疑窦也渐渐忘了。突然之间,供桌下有人说道:“啊,盈盈,是你!”另一人道:“冲哥,你……你……你……”正是桃谷六仙的声音。

  令狐冲“啊”的一声惊叫,从椅中跳了起来。

  只听得供桌下不断发出声音:“冲哥,我爹爹,他……他老人家已过世了。”“怎么会过世的?”“那日在华山朝阳峰上,你下峰不久,我爹爹忽然从仙人掌上摔了下来。向大哥和我接住了他身子,只过得片刻,便即断了气。”“那……那……有人暗算他老人家么!” “不是的。向大哥说,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在西湖底下又受了这十几年苦,近年来以十分霸道的内功,强行化除体内的异种真气,实在是大耗真元。这一次为了布置诛灭五岳剑派,又耗了不少心血。他老人家是天年已尽。”“当真想不到。”“当日在朝阳峰上,向大哥与十长老会商,一致举我接任日月神教教主。”“原来任教主是任大小姐,不是任老先生。”

  适才桃谷六仙争坐九龙椅,方证以‘狮子吼’佛门无上内功将之震倒。冲虚生怕泄漏机密,将六人点了空道,塞入供桌之下。不料六人内功也颇深厚,不多时便即醒转,将令狐冲和‘任教主’的对话都听在耳里,这时便一字不漏的照说出来。方证和冲虚听到任我行已死,盈盈接了教主之位,其余种种,无不恍然,心下又惊又喜。盈盈赠送二人重礼,送给令狐冲的却是衣履用品,那自是二人交换文定的礼物了。

  只听得桃谷六仙还在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个不休:

  “冲哥,今日我上恒山来看你,倘若让正教中人知道了,不免惹人笑话。”“那又有什么要紧?你就是会怕羞。”“不,我不要人家知道。”“好罢,我答应你不说便是。”“我吩咐他们仍是在叫什么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圣教主,什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是要使旁人不瞧出破绽。可不是对你恒山派与方证方丈、冲虚道长无礼狂妄。”“那不用担心,大师和道长不会知道的。”“再说,日月教和恒山派、少林派、武当派化敌为友,我也不要让人家说是我的主意。江湖上好汉一定会说,因为我……跟你……跟你的缘故,连一场大架也不打了,说来可多难为情。”“嘻嘻,我倒不怕。”“你脸皮厚,自然不怕。爹爹去世的信息,日月教瞒得很紧,外间只道是我爹爹来到恒山之后,跟你谈了一会,就此和好。这于我爹爹的声名也有好处。待我回到黑木崖后,再行发丧。”“是,我这女婿可得来磕头吊孝了。” “你能够来,当然最好。那日华山朝阳峰上,我爹爹本来已亲口许了我们的婚事,不过…… 不过那得我服满之后……”

  令狐冲听他六人渐渐说到他和盈盈安排成亲之事,当即大喝:“桃谷六仙,你们再不出来,在桌底下胡说八道,我剥了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

  却听得桃干仙幽幽叹了口气,学着盈盈的语气说道:“我却担心你的身子。爹爹没传你化解异种真气的法门,其实就是传了,也不管用。爹爹他自己,唉!”桃干仙逼紧着嗓子,说得极尽哀伤。

  方证、冲虚、令狐冲三人听着,亦不禁都有凄恻只意。任我行一代怪杰,虽然生平恶行不少,但如此下场,亦令人为之叹息。令狐冲对任我行的心情更是奇特,虽憎他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却也不禁佩服他的文武才略,尤其他肆无忌惮、独行其是的性格,倒和自己颇为相投,只不过自己绝无‘一统江湖’的野心而已。

  一时三人心中,同时涌起了一个念头:“自古帝王将相,圣贤豪杰,奸雄大盗,元凶巨恶,莫不有死!”

  桃实仙逼紧了嗓子道:“冲哥,我……”冲虚心想再说下去,于令狐冲面上须不好看,笑道:“六位桃兄,适才多有得罪。不过你们的话也说得够了,倘若惹得令狐掌门恼了,点了你们的‘终身哑穴’,只怕犯不着。”桃谷六仙大惊,齐问:“什么‘终身哑穴’?”冲虚道:“那‘终身哑穴’一点,一辈子就成了哑巴,再也不会说话。至于吃饭喝酒,倒还可以。”桃谷六仙齐嚷:“说话第一、吃饭喝酒尚在其次。”冲虚道:“你们刚才的话,一句也说不得的。令狐掌门,你就瞧在方丈大师和老道面上,别点他们的‘终身哑穴’。方丈大师和老道负责担保,他六位在供桌底下偷听到你和任大小姐的说话,决不泄漏片言支字。” 桃花仙道:“冤枉,冤枉!我们又不是自己要偷听,声音钻进耳朵来,又有什么法子?”

  冲虚道:“你们听便听了,谁也不来多管,听了之后乱说,那可不成。”桃谷六仙齐道:“好,好!我们不说,我们不说。”桃根仙道:“不过日月教圣教主那两句八字经改了,说不说得?”令狐冲大喝:“说不得,更加说不得!”桃枝仙叽哩咕噜:“不说就不说。偏你和任大小姐说得,我们就说不得。”

  冲虚心下纳闷:“日月教的那句八字经改了?八字经自然是‘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那八个字。任大小姐当了教主,不想一统江湖了,却不知改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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