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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宝刀百炼生玄光(4)


  突然之间,那艄公猛地跃起,跳入江心,霎时间不见了踪影。小船无人掌舵,给潮水一冲,登时打起圈了来,俞岱岩忙抢到后梢去把舵,便在此时,那黑鹰帆船砰的一声,撞正小船。帆船的船头包以坚铁,一撞之下,小船船头登时破了一个大洞,潮水猛涌进来。俞岱岩又惊又怒:“你天鹰教好奸!原来这艄公是你们的人,赚我来此。”眼见小船已不能乘坐,纵身高跃,落向帆船的船头。

  这时刚好一个大浪涌到,将帆船一抛,凭空上升丈余。俞岱岩身在半空,帆船上升,他变成落到了船底,危急中提一口真气,左掌拍向船边。一借力,双臂急振,施展“梯云纵” 轻功,跟着又上窜丈余,终于落上了帆船船头。但见舱门紧团,不见有人。俞岱岩叫道:“ 是天鹰教的朋友吗?”他连说两遍,船中无人答话。他伸手去推舱门,触手冰凉,那舱门竟是钢铁铸成,一推之下,丝毫不动。俞岱岩劲贯双臂,大喝一声,双掌推出,喀喇一响,铁门仍是不开,但铁门与船舱边相接的铰链却给他掌力震落了。铁门摇晃了几下,只须再加一掌,便能击开。

  只听得舱中一人说道:“武当派梯云纵轻功,震山掌掌力,果然名下无虚。俞三侠,请你把背上的屠龙刀留下,我们送你过江。”话虽说得客气,语意腔调却十分傲慢,便似发号施令一般。俞岱岩寻思:“不知他如何知道我的姓名。”那人又道:“俞三侠,你心中奇怪,何以我们知道你的大名,是不是?其实一点也不希奇,这梯云纵轻功和震山掌掌力,除了武当高手,又有谁能使得这般出神入化?俞三侠来到江南,我们天鹰教身为地主,沿途没接待招呼,还得多多担代啊。”俞岱岩倒觉不易回答,便道:“尊驾高姓大名,便请现身相见。”那人道:“天鹰教跟贵派无亲无故,没怨没仇,还是不见的好。请俞三侠将屠龙刀放在船头,我们这便送你过江。”俞岱岩气往上冲,说道:“这屠龙刀是贵教之物吗?”那人道:“这倒不是。此刀是武林至尊,天下武学之士,哪一个不想据而有之。”俞岱岩道:“这便是了,此刀既落入在下手中,须得交到武当山上,听凭师尊发落,在下可作不得主。”那人细声细语说了几句话,声音低微,如蚊子叫一般,俞岱岩听不清楚,问道:“你说甚么? ”

  舱里那人又细声细气的说了几句话,声音更加低了。俞岱岩只听到甚么“俞三侠……屠龙刀……”几个字,他走上两步,问道:“你说甚么?”这时一个浪头打来,将帆船直抛了上去,俞岱岩胸腹间和大腿之上,似乎同时被蚊子叮了一口。其时正当春初,本来不该有蚊蚋,但他也不在意,朗声说道:“贵教为了一刀,杀人不少,海神庙中遗尸数十,未免下手太过毒辣。”舱中那人道:“天鹰教下手向来分别轻重,对恶人下手重,对好人下手轻。俞三侠名震江湖,我们也不能害你性命,你将屠龙刀留下,在下便奉上蚊须针的解药。”

  俞岱岩听到“蚊须针”三字,一震之下,忙伸手到胸腹间适才被蚊子咬过的处所一按,只觉微微麻痒,明明是蚊虫叮后的感觉,转念一想,登时省悟:“他适才说话声音故意模糊细微,引我走近,乘机发这细小的暗器。”想起海沙派众盐枭对天鹰教如此畏若蛇蝎,这暗器定是歹毒无比,眼下只有先擒住他,再逼他取出解药救治,当下低哼一声,左掌护面,右掌护胸,纵身便往船舱中冲了进去。

  人未落地,黑暗中劲风扑面,舱中人挥掌拍出。俞岱岩右掌击出,盛怒之下,这一掌使了十成力。两人双掌相交,砰的一声,舱中人向后飞出,喀喇喇声响,撞毁不少桌椅等物。俞岱岩但觉掌中一阵剧痛。原来适才交了这掌,又已着了道儿,对方掌心暗藏尖刺利器,双掌一交,几根尖刺同时穿入他掌中。对方虽在他沉重掌力下受伤不轻,但黑暗中不知敌人多寡,不敢冒险径自抢上擒人,又即跃回船头。只听那人咳嗽了几下,说道:“俞三侠掌力惊人,果是不凡,佩服啊佩服。不过在下这掌心七星钉也另有一功,咱们倒成了半斤八两,两败俱伤。”

  俞岱岩急忙取几颗“天心解毒丹”服下,一抖包裹,取出屠龙宝刀,双手持柄,呼的一声,横扫过去,但听得擦的一下轻响,登时将铁门斩成了两截,这刀果然是锋锐绝伦。他横七竖八的连斩七八刀,铁铸的船舱遇着宝刀,便似纸糊草扎一般。舱中那人纵身跃向后梢,叫道:“你连中二毒,还发甚么威?”俞岱岩舞刀追上,拦腰斩去。

  那人见来势凶猛,顺手提起一只铁锚一挡,擦的一声轻响,铁锚从中断截。那人向旁跃开,叫道:“要性命还是要宝刀?”俞岱岩道:“好!你给我解药,我给你宝刀。”这时他腿上中了蚊须针之处渐渐麻痒,料知“天心解毒丹”解不了这毒,这把屠龙刀他是无意中得来,本不如何重视,于是将刀掷在舱里。那人大喜,俯身拾起,不住的拂拭摩挲,爱惜无比。那人背着月光,面貌瞧不清楚,但见他只是看刀,却不去取解药。俞岱岩觉得掌中疼痛加剧,说道:“解药呢?”那人哈哈大笑,似乎听到了滑稽之极的说话。俞岱岩怒道:“我问你要解药,有甚么好笑?”那人伸出左手食指,指着他脸,笑道:“嘻嘻!你这人怎地这般傻,不等我给解药,却将宝刀给了我?”俞岱岩怒道:“男儿一言,快马一鞭,我答应以刀换药,难道还抵赖不成?先给迟给不是一般?”那人笑道:“你手中有刀,我终是忌你三分。便说你打我不过,将刀往江中一抛,未必再捞得到。现下宝刀既入我手,你还想我给解药么?”

  俞岱岩一听,一股凉气从心底直冒上来,自忖武当派和天鹰教无怨无仇,这人武功不低,也当是颇有身分之人,既取了屠龙刀,怎能说过的话不算话?他向来行事稳重,原不致轻易上当,只是此番一上来便失了先机,孤身陷于敌舟,料想对方既有备而来,舟中自必另行伏有帮手,又兼身中二毒,急欲换取解药,竟尔低估了对方的奸诈凶狡,当下沉住了气,哼了一声,问道:“尊驾高姓大名?”

  那人笑道:“在下只是天鹰教中一个无名小卒,武当派要找天鹰教报仇,自有本教教主和众位堂主接着。再说,俞三侠今晚死得不明不白,贵教张三丰祖师便真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未必能知俞三侠是死于何人之手。”他这般说,竟如当俞岱岩已然死了一般。俞岱岩只觉得手掌心似有千万只蚂蚁同时咬噬,痛痒难当,当即伸手抓住了半截断锚,心想:“我今日便是不活,也当和你拚个同归于尽。”但听那人唠唠叨叨,正自说得高兴,俞岱岩猛地里一声大喝,纵起身来,左手挥起断锚,右手推出一掌,往那人面门胸口,同时击了过去。那人 “啊哟”一声,横挥屠龙刀想来挡截,百忙中却没想到那刀沉重异常,他顺手一挥,只挥出半尺,手腕忽地一沉。以他武功,原非使不动此刀,只是运力之际没估量到这兵刃竟如此沉重,力道用得不足,那刀直堕下去,砍向他膝盖。那人吃了一惊,臂上使力,待要将刀挺举起来,只觉劲风扑面,半截断锚直击过来。这一下威猛凌厉。决难抵挡,当下双足使劲,一个筋斗,倒翻入江。

  那人虽然避开了断锚的横扫,但俞岱岩右手那一掌却终于没有让过,这一掌正按在他小腹之上,但觉五脏六腑一齐翻转,扑通一声跌入潮水之中,已是人事不知。俞岱岩吁了一口长气,见他虽然中掌,兀自牢牢的握住那屠龙刀不放,冷笑一声,心道:“你便是抢得了宝刀,终于葬身江底。”蓦地里白影闪动,一道白练斜入江心,卷住那人腰间,连人带刀一起卷上船来。俞岱岩吃了一惊,顺着白练的来路瞧去,只见船头站着一个青衫瘦子,双手交替,急速扯动白练。俞岱岩待欲纵向船头击敌,身上毒性发作,倒在船梢,眼前一黑,登时昏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睁开眼来时,首先见到的是一面镖旗,旗上绣着一尾金色鲤鱼,俞岱岩闭了闭眼,再睁开来时,仍是见到这面小小的镖旗。这旗插在一只青花碎瓷的花瓶之中,花绣金光闪闪,旗上的鲤鱼在波浪中腾身跳跃,心道:“这是临安府龙门镖局的镖旗啊。我到底怎么了?”其时脑子中兀自昏昏沉沉,一片混乱,没法多想,略一凝神,发觉自己是睡在一张担架之上,前后有人抬着,而所处之地似乎是在一座大厅。他想转头一瞧左右,岂知项颈僵直,竟然不能转动。他大骇之下,想要跃下担架,但手足便似变成了不是自己的,空自使力,却一动也不能动了,这才想到:“我在钱塘江上中了七星钉和蚊须针的剧毒。”

  只听得两个人在说话。一人声音宏大,说道:“阁下高姓?”另一人道:“你不用问我姓名,我只问你,这单镖接是不接?”俞岱岩心道:“这人声音娇嫩,似是女子!”

  那声音宏大的人怫然道:“我们龙门镖局难道少了生意,阁下既然不肯见告姓名,那么请光顾别家镖局去罢。”那女子声音的人道:“临安府只龙门镖局还像个样子,别家镖局都比不上。你若作不得主,快去叫总镖头出来。”言下颇为无礼。那声音宏大的人果然很不高兴,说道:“我便是总镖头。在下另有别事,不能相陪,尊客请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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