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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顾乞缓缓的道:“那你就不要管这件事,小丽,这件事原本便与你毫无牵扯,听我的话,让大叔自己来处理。”

  君不悔用拐杖轻轻碰了碰方若丽的足踝,十分低柔的道:“就是如此吧,小丽,你已尽到你的本份,不要因为我而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我自己的问题,便由我自己来承当。”

  猛一摔头,方若丽也摔落了两颗晶莹的泪水,她的形态决断而湛然,带有殉道者那种执着与奉献的神情:“不,君大哥,我不能退缩,不能苟同,因为代价是你的生命,你没有过失,自无须牺牲,谁要伤害你,我先顶在前头,叫他也将我一齐杀了吧。”

  回廊上的顾乞容颜大变,气得发抖:“小丽,你你你……”

  一直沉默无语的方梦龙,这时轻咳一声,表情严肃又凝重:“老顾,也怪我多嘴快舌,不该在你刚才进门,就把我遇着吉百瑞传人的经过告诉了你,否则事情不会一开始就僵成这样,打你知道这个消息,一直到现在,你都处于极度的激动情态中,根本未容我插上话,老顾,愿不愿意听我一点意见,一点忠言。”

  顾乞的眼皮子在连连跳动,一把山羊胡子也不停的籁籁轻颤,他尽力平静着自己,声音从齿缝中迸出:“你说吧,梦龙,现在倒要听你怎么说!”

  方梦龙望了院中的君不悔与方若丽,又将视线移向飘渺的云天,未曾开口,先长长一声太息。

  顾乞的老脸上更是一片肃熬,嘴唇紧闭,颔下的山羊胡子仍在无风自动。

  略略朝顾乞凑近了些,方梦龙沉缓的道:“有关你和君不悔之间的恩怨始未,老顾,你虽然未及详告细说,但从君不悔的一番话里,业已可知梗概;你帮着启衅于前的‘无影四狐’摸上‘飞云镖局’的大门找场,对与不对是你个人的看法,如果我父女凭添了这么层关系,事情的合理与否,就不得不讲个公道了,老顾,若是你我立场互易,相信也会照我的法子做。”

  话一入耳,顾乞就听着不顺,他冷冷的道:“梦龙,姓君的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据我所知,一个月前你父女还不认识他这号人物!”

  方梦龙从容的道:“你侄女险些被那龚弃色糟塌,可知是谁救了她?”

  顾乞大声道:“前天你派人知会我跑一趟‘栖凤山”同姓龚的商量索还那八具余尸之事;来人只草草提过几句你与龚弃色火并的始因,说是这王八蛋羞辱了小丽,语焉不详,我又忙着替你当差跑腿,哪有工夫得知细微……”

  说到这里,他突的一怔,目光转向君不悔,又落回方梦龙的面孔上:“梦龙,梦龙,你该不会说是君不悔救了小丽吧?”

  方梦龙平静的道:“一点不错,就是君不悔救了小丽,不但保住了小丽的贞节,更着实教训了龚弃色一顿!”

  身子晃了晃,顾乞呻吟般叫一了声:“老天,竟有这么巧得令人气结之事……”

  方梦龙续道:“君不悔非但救下小丽,更助我前往‘栖凤山’向龚弃色讨还公道,这趟行动,固然结果凄惨,然而要不是君不悔浴血力拼,豁死抗拒,丧身‘栖凤山’的便不只是贺耀祖他们八个,恐怕连我这条老命也一齐会断送了……”

  顾乞形色灰败,哺哺自语:“怎么偏偏都是他,怎么前后都被他凑上了?”

  方梦龙低声道:“老顾,在这种情况之下,你却为了一桩宿怨,硬要当我父女面前向君不悔索仇讨债,置他于死地,你说说,叫我父子如何自处,又怎生向人交待?”

  院中的方若丽适时接口道:“顾大叔,对一个有双重救命之恩,予两代再生之德的人,我们该不该维护他?纵然与他对立的仇家是你,我父女替他争个公道总说得过去吧?”

  顾乞显得有些茫然了:“这……这该怎么办才好?”

  方梦龙道:“老顾,吉百瑞曾经要了我一条腿,冲着君不侮的关系,我已自愿化解前仇,你好歹无伤无损,又何苦非要冤冤相报不可?”

  顾乞痛苦的道:“不光是我的问题,梦龙,君不悔有恩于你父女,只为这一层,他扫我的颜面,败我的声誉,全可一笔勾销,不再追究,但沙家兄弟的两条命却不能就此罢休,我对沙家的人曾有过承诺,无论如何,要替他兄弟报仇索命……”

  摇摇头,方梦龙沉重的道:“如此杀戮不休,纠缠无尽,何时才算个了局?”

  顾乞惨然笑道:“人已死了,结果业已铸成,现在说这些,有什么补益?梦龙,我又何尝愿意如此?君不悔不是块木头。我要下手做他,自己亦担着生命的风险,若能好好朝下活,谁又甘心往刀口上撞?”

  方梦龙冷肃的道:“此刻你有什么打算?老顾,我要先提醒你,这是在我家,而且君不悔重创未愈,仍在养息期间,连行走都不方便……”

  僵默良久,顾乞才沙哑的道:“好吧!梦龙,看在你父女与他的这段情份上,我决不会在你们父女面前动手,也决不会在他伤势未愈之前动手,这,该算可以交待吧?”

  方梦龙神情忧戚的道:“不能化怨解仇,尽弃前嫌?”

  顾乞叹了口气:“我倒愿意,梦龙,然而往后我还要不要做人?”

  方若丽又惶急的叫了起来:“顾大叔,君不悔兄是自卫,只是求他自己的生存权,这有什么错,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方梦龙轻叱道:“小丽不可放肆!”

  摆摆手,顾乞笑得好苦:“人要遵守信偌,要对道义上的责任有承当,小丽,天下事,不都是一加一便成二,你心里不平,大叔我更难区处……”

  方若丽还待有所申辨,方梦龙已向女儿使了个眼色,然后才转向顾乞道:“老顾,话是暂且这么说,到底要怎么办才算两全其美,我们哥俩有的是时间磋商,这样吧,你先到前厅去安排一下贺耀祖他们八位唐事的问题,我交待君不悔几句话,马上过来。”

  顾乞不再多说,深深看了君不悔一眼,头也不回的沿着廊道离开。

  这时,方若丽奔前几步,委屈的低叫:“爹!”

  方梦龙也面色阴黯的道:“为父与你顾大叔相交数十年,这是头一次遇上他这么执拗,差一点便坏了我们半辈子的情份,唉,真是作孽!”

  方若丽又微显激动的道:“爹,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顾大叔简直六亲不认了,他若有道理还说得过去,无理逞强,如何叫人心服口服?”

  方梦龙感叹的道:“那沙家与他渊源亦深,出了这种事,他自该有所承担,一死两口人,又是为他掠阵而去,小丽,却怎生让你顾大叔敷衍得过去?”

  眼圈儿一红,方若丽道:“难道叫君大哥抵命就算对得起那个死人了?”

  方梦龙沉重的道:“江湖上的报复方式,原就是极为单纯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的事,道上人物,有几个脱得出这种传统臼巢?”

  方若丽不服的道:“也得看什么情况下杀的人,自卫自保或是以暴制暴又有什么不对?而且,爹:怎么你就看得开,看得透?”

  低唱一声,方梦龙道:“傻丫头,君不悔和我们之间,乃是直接的承与受,感触自就不同,在你顾大叔而言,便又隔了一层啦……”

  方着丽恨声道:“顾大叔一向算是知情明理,想不到今天竟粗横到这个地步,爹,你老人家一定要同他把话说清楚,争一个是非出来!”

  方梦龙的视线投注在君不悔身上,涩涩一笑:“小友,那‘无影四狐’闯的漏子,可是劫镖?”

  君不悔忙道:“是劫镖,却未料‘飞云镖局’早已防备在先,镖分二路,总镖头押的一路是实镖,管二小姐押的一路是虚镖,他们摸岔了边,截住管二小姐的这一路,结果抢到的只是一车石块,这四条邪狐气愤不过,才强掳了管二小姐,当天晚上,那四狐之首狄清的胞弟狄元竟要强暴管二小姐,真正死不要脸……”

  方梦龙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无来由的脸孔一热,君不悔尴尬的道:“回伯父的话,缘是我也恰在管二小姐押护的那趟镖队里,所以经过情形才这般清楚……”

  方若丽盯着君不悔,似乎有些迷惑:“君大哥,听你的口气,不像是与‘飞云镖局’别具情份,倒是他们镖局里当差的模样?”

  君不悔点头道:“我是在‘飞云镖局’干活,要不,跟着镖队走做什么?”

  方梦龙又问道:“小友,你在那家镖局子担任什么差事?镖师?”

  君不悔讪讪的道:“不!不是镖师,是车把式,推车的车把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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