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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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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对老夫妻,明摆着是出身江湖,历劫草莽的过来人,却偏有这般深厚的情义相扶相持,而日久弥坚,看在君不悔眼里,更觉意韵隽永,感受深长,不禁神思游骋,飘向管瑶仙的身上,当然,方若丽亦在他的脑海中不时浮映隐现,只是他不敢深想罢了……” 于是,巴向前在轻声呼唤:“小伙计,小伙计,你在发什么愣呀?” 君不悔回过神来,不觉脸孔微烫,他掩饰着道:“没什么,只是因见老丈与大娘互敬互爱,伉俪情深,从而有所感触罢了……” 巴向前笑道:“老汉山妻,晚年犹沦落至市井推车卖浆,没什么值得羡慕的,倒是我老两口子情感不恶,确值欣慰,人间世上,夫妻能同到白头的,比例并不很多。” 君不悔轻声道:“这就够了,老丈,功名利禄,怎么及得上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 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巴向前道:“不错,这就是我为什么急流勇退,摆脱江湖的原因,老古词说过,瓦缸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险路走多了,不保什么时候栽斤斗,我不怕栽,只怕留下老妻孤冷,于心不忍……活了大半辈子,除了一个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巴大娘深挚的注视着自己丈夫,眸瞳中竟然带着含蜜情脉脉的意味,胖敦敦的一张大圆脸上流露着满足与甜密的神色,活脱在一刹间又回到几十年前的少女时光,青春在亮丽,娇媚在内涵——君不悔没有丝毫可笑或肉麻的感觉,相反的,他更兴起一种庄严又钦慕的共鸣,人生在世,能拥有这等从一而终,恒久不变的情爱,甚至只经历其中的一小段,亦算不虚此生了。” 巴向前又在说话:“小伙计,学学我,江湖这块血腥地,混久了总是纰漏,不离灾殃,你年纪还轻,前程大有可为,何不及早跳出是非圈?或是读书,或是营商,就算出苦力也比刀头敌血的日子过得安宁平静!” 君不悔道:“老丈的意思,我明白,只待偿还几个心愿,我自有打算;心愿的偿还并非争名利求奢望,而是道义与责任的关连,在学老丈之前,必须了结这几桩事,然后才有我选择的余地……” 沉默了片刻,巴向前低缓的道:“小伙计,依我的推断,你仍有杀劫未尽,朝后的辰光,恐怕免不了血刀之灾,无论你对人,人对你,磨难未休,却难求善果,端赖好自为之……” 心头跳动,君不悔忐忑的道:“老丈懂得算命看相?” 巴向前正色道:“虽不算深倍麻衣金人之术,但相人识性却略有心得,且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见得广听得多,察情推理也差不到哪里去;小伙计,你身受新旧之创,更遭恶毒内侵,显然是有人欲置你死地而后己,你幸而不死,对方岂肯罢休?再说,你有一把好刀,刀能削金断铁,吹发切羽,则溅血残命自不待言,这几桩事实加在一起,杀劫如何得了?磨难怎生得消?小伙计,人的生命成长不易,历经坎坷,务须善为珍摄才是……” 君不悔怔怔的寻思着巴向前的话,这些忠言可谓句句透彻,字字真实,他以前也不是没有体会过,问题在于他想得开,看得穿,他的仇家对头们也能和他同样的颖悟顿解么? 巴向前望着君不悔,形色深沉的不再说话,巴大娘也静静的安坐一旁,他们好像要留出时间,腾出这一片安静,待君不悔自己去忖度考量,以便解悟出一条求生求存、百年长春之道。 住在巴向前老两口的馒头铺里,已是整整第三十七天了,三十六天来,君不悔的日子过得很平淡,也很悠闲,每天除了按时服药验伤,就是和巴氏老夫妻扯扯家常,谈谈人生,再来,一日三餐猛啃包子馒头,虽说巴大娘的馒头发得软,包子馅多油足,一连吃了这几十天,也不免吃得他望而生畏,想想接骨处的扎带已除去数日,包子馒头已经啖到淡得出鸟的地步,约莫亦该是他告辞上路的辰光了。 刚这么思量着,巴向前便推门来到了他正在散步的侧院,伸手掀开晾晒着的满竿子衣裳,摸着八字胡打哈哈:“又在溜腿啦?好,多活动活动对伤处有益,小伙计,你的气色越来越强了,觉得怎么样?身子骨比以前硬朗多了吧?” 君不悔笑迎上去:“我感到全好啦,老丈,方才还在付度,也该向者丈你及大娘辞别了。” 端详着君不悔,巴向前点着头道:“你身上的旧创新伤,包括积蕴的毒性同挫裂的骨骼,早在五六天前已算痊愈,我没有告诉你,是希望你再安心调养几日,唔,果然不差,经过这一阵将息,好比进了一贴十全大补汤,功效全透在气色间了!” 君不悔恳切的道:“老丈厚德,不敢言谢,自将永铭于心——” 摆摆手,已向前走到近侧,若无其事的道:“小伙计,我来找你,可不是撵你走路,有桩刚刚发生的事情,不得不来问问你,等说明白了,你再好好合计合计。” 君不悔“哦”了一声道:“还请老丈明示。” 略一沉吟,巴向前道:“先时有个旧日同道途经此地,特为来看看我,言谈间问及曾否遇见或听说过某一个人?经他一描述,我就知道他探询的某人便是你,我用言词稍稍一套,完全不出所料的从他的嘴里套出了你的名字,他还透露如今正有多路人马在追查你,只要发,现你的行踪传报过去即有重赏;若能将人拿住——不论死涪,则赏额加倍,由他的神态判断,这个行动相当急迫,而且恐怕业已进行一段日子了……” 君不悔不觉紧张起来,忙道:“老丈,你这位旧日同道是谁?” 巴向前道:“名叫莫同生,有个匪号,人称‘三手邪’,是个杀人领酬的伙计,二十年来一直干这一行,奇怪却满面红光,油头肥脑的不曾遭报,他对我么还算有几分敬畏,我看他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老小子居然打听得着我现在的住处,也真叫不简单……” 怔了一一会,君不悔才道:“这莫同生,老丈,我根本不认识他,甚至连他的名号都不曾听闻过.不晓得此人凭了什么理由来追查我?” 毫无笑意的一笑,巴向前道:“不是他要追查你,而是银子做主指使他追查你,表面上使银子悬赏额的人是‘骆马鸳鸯’,据老莫私下说,实际上的正主儿乃是‘绝一闪’顾乞!” 右手握拳向左掌一击,君不悔忿然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如此昔苦相逼,不给人稍留退路,是要迫我豁死相拼了!” 巴向前沉静的道:“小伙计,难怪我在救你的当时,你肩插牛笔毒针,呼吸间喷散一股腥香,如今一想,可不正是中了骆干擅用的‘锋尾刺’与马秀芬专门坑人的‘桃花雾’么?这一对心狠手辣的恶搭档,不知尚要作孽作到几时!” 君不悔诧异的问:“老丈也知道他们夫妇?” 嘿嘿一笑,巴向前道:“何止知道?我和他两口子还挺熟,只是熟得不对脾胃罢了,大家固然吃的是同一行饭,不过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彼此貌合神离,心照不宣,碰面聚头,也都是扯些闲淡,他们不招惹我,我也不去冒犯他们,相识了十好几年,堪堪落了个淡如水之交而已!” 君不悔恨恨的道:“这‘骆马鸳鸯’行事阴狠,出手恶毒,那天夜里,他们是安了心要我的命,若非我倾力反扑,冲脱得快,当场就叫他们摆平了,如今回思,好不令人切齿!” 巴向前道:“用不着气,想开来也就罢了,小伙计,‘骆马鸳鸯’是干什么吃的?他两口子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只是眼珠子是黑的,银子是白的,看在银子份上,找到你原本就是打谱要你的命,否则他们莫不成闲慌了发癫?对这种人根本不能讲道理,论常情,一朝遇上,该怎么盘算保命,才是正着!” 咽了口唾沫,君不悔道:“既然如此,老丈处越发不可久留,我得马上离开。 巴向前慢条斯理的道:“离开此地没有错,却也不必这般急切;小伙计,我倒要问问你,你在上路之后,假若遇着他们之中的任何一拨人马,可有自保之道?” 君不悔犹豫着道:“只要人数与实力不太悬殊,大概还不至于吃亏……” 凝视着竹竿上一件飘荡的上衣,巴向前缓缓的道:“别的人我不敢说,‘骆马鸳鸯’这一对夫妇不但心狠手辣,武功诡异,而且暗器毒物也无所不包,施展得圆熟精滑,千奇百怪,只要是要命的玩艺,他两口子便没有不能利用的;那莫同生号称‘三手邪’,经常在对敌之际有出人意表的突兀招术,人有两手,他却像是多出一只看不见的手,这只手出神入化,功力不凡,小伙计,你可要小心谨慎了!” 君不悔挚诚的道:“多谢老丈指点,我会谨记不忘。” 踱了两步,巴向前又道:“人要宽厚,需具慈悲心怀,然而一朝碰上这些煞星,你却只要一个信念——斩尽杀绝,寸草不留;因为我太了解他们,他们永不知道什么是仁恕,什么是怜悯,什么是良知,他们只晓得为钱杀人,杀人领赏,伦常纲纪,天道轮回,对他们而言,全是笑话,顽石不冥,无法点头,以锤击之!” 用力颔首,君不悔凛然道:“是,以锤击之!” 巴向前双目闪闪,沉声道:“你的刀,备妥了?” 君不悔精神一振,豪气顿升:“备妥了,老丈。” 巴向前意态深沉的一笑:“小伙计,执刀傲如爷!” 微吃一惊的君不悔有些怔愕:“老丈,莫非老丈也知道我那把刀的来处?” 低唱一声,巴向前感慨的道:“傲爷刀,刀似爷,‘大天刃’吉百瑞当年的声威是如何渲赫,名声又何等响亮?刀凌五岳,刃被四海,血芒映辉下整得多少人望风披糜、整得多少胆颤心寒,那个时代是他的,而称霸江湖的英发岁月,虽不堪留恋,却值得回忆,想想看,闯道混世的朋友,几个有这等尊荣?” 听人说起吉大叔的往日盛迹,过往雄威,君不悔不但兴起一股与有荣焉的亢奋,更有着热血澎拜,意气飞扬的振发,突然间,他原来存有的忧虑之怀一扫而空,没有错,执刀傲如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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