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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君惟明睹状之下,心如刀割,热血翻腾,他紧搓着牙,痛苦的叫:“衣彪,我是公子!”

  仿佛蚊蚋似的呻吟一声,被绑在木柱上的衣彪闭上眼睛,又再度睁开,他痴了一样怔怔盯视着君惟明,半晌,突然哽咽起来,嗓音低哑微弱的来自唇边:“我是在……做梦了……公子在梦中却容颜依旧啊……”

  君根明也不管石池中的污水是如何肮脏恶臭,“哗啦”一声,已亲自踏人池里,来到衣彪身前。他双手搭在衣彪肩上,沉痛的道,“衣彪;这不是做梦,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实实在在站在你面前,我是特地潜回来搭救你们的……”

  当君馅明的双手接触上衣彪的两肩,他已如中电流般全身猛然抽搐,倾力睁大那双晕朦朦的烂眼,他死盯着君惟明,不敢相信的悲喊:“公子。公子,真是你么?真是你么?……”

  君推明轻轻在他肩头捏了捏,道:“真是我,一点也不是幻觉。”

  顿时,衣彪那双沉翳的烂眼中发射出一片不可思议的湛湛光芒,他抖索着,痉挛着,又哭泣着道:“皇天啊……我总算相信你的神异了……你果真保佑我家公子不死,果真又使他履险如夷,你的眼睛果真是雪亮的啊……”

  君惟明黯然道:“我绝处逢生,幸而不死,衣彪,这当也算天数……可就是苦了你们一干老弟兄了……”

  衣彪急促的喘息着,有一股出奇的亢奋表情与清朗神韵涌现,他困难的拨动着舌头,喑哑的道:“公子,只要你老能无灾无难……平平安安……我们宁愿用自己的性命来牺牲……我们不算什么……若是公子出了差错……大伙儿不……不就全完了?”

  君惟明悲伦的道:“衣彪,可恨那些畜生竟如此折磨你们!”

  衣彪抽搐了一下,用力挤出一抹干涩得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道:“我们不怕……公子,只要对你老留一个忠义名……替‘铁卫府’保一口不屈气,我们……业已满足了……”

  喘息着,他又道:“我们……公子,我们全没出卖自己的老兄弟……我们都咬着牙挺到如今……,公子,我们永远都能直起腰杆子不会惭愧……”

  君惟明连连点头,感动的道:“我明白,衣彪,我全明白……”

  嘴唇张合着,衣彪又扭曲着脸孔道:“公子……可是童刚陷害了你?”

  君惟明恨不遏的切齿道:“正是这厮!”

  吐了口气,衣彪喃喃的道:“我们……早就猜到是他了……自他接掌了‘铁卫府’……这里即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君惟明咬咬牙,道:“时间急迫,衣彪,我们在此不能多谈,容我马上救你出去!”

  衣彪苦涩的一笑,悲痛的道:“公子无庸费神了……我被他们关入这‘血牢’中已有一个多月之久……又遭受到无数次酷刑,非但骨碎肉腐,无一完整之处,就连内腑也损伤极重……公子……我知道我尚能支撑到今天不死的原因……全是凭一口气,一个希望……希望能再见到你……老希望能放下心……得到一点暴虐必亡,我府重光的保证……”

  君惟明以泣血般的声音,坚定的道:“我答应你,衣彪,这是毫无疑问的!”

  经惯了生与死的场合,也历尽了残酷与血腥的悲凉旅途,君惟明知道一个人在将要死去之前,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那不仅是指肤体的伤病而言,当一个人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他的谈吐、意念、韵调,便往往都是那般灰苍而又凄黯的了,有如一盏将灭的油灯,枯竭萎涩,一头久病的野兽,对月尖嘶,都是绝望又悲凄的,如今,衣彪便正是这样的了……

  衣彪悲切的道:“公子……请不要为我们悲伤……在我府重光的那天,只要公子能收集起我们的骨骸,埋葬在一起,使我们的魂魄不至飘散……流荡,也就……够了……”

  铁打的汉子如君惟朋,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他悲愤的道:“衣彪,我发誓要替你们报仇雪恨!”

  衣彪惨然一笑,道:“公子……今日一会,自此永诀……我们这些人全已命在旦夕,不久于世了……无论在幽明两界,我们俱是祷佑你,老长命百岁,前程辉煌……”

  君惟明强力抑止目眶中滚动的泪水,激动的道:“衣彪,我要设法救你们出去,说不定你们还可以医得好!”

  衣彪孱弱的摇摇头,道:“没有法子了……公子,关在‘血牢’的这些人,最轻的也只算能芍延残喘多活几天而已……污水中的毒素业已浸心蚀骨,那些酷刑后所造成的伤害更不用说了……”

  君惟明急道:“衣彪,你不要灰心,不要沮丧,且听我说……”

  衣彪泪渗血淌,嘶哑的叫:“叩别公子,公子多保重啊!”

  “克擦”一声,响起在君惟明刚持阻止之前,衣彪已经自行咬切舌根自杀,他紧闭的嘴唇中,有一丝稠粘的鲜血缓缓淌下,全身也猛力震了震,然后,他那双溃烂失神的眸字,带着一抹惨笑注视君惟明,目光逐渐散乱、黯淡,终于,他的头也软搭搭的无力垂落!

  无比深沉的悲痛与仇恨啃啮着君惟明的心,他的心被撕成碎片,变得血腐腐的了,大吼一声,君惟明疯狂似的猛挥汉掌,动作如飞般削断那些木柱上绑人的粗索,只见他忽上忽下,倏来倏往,水声响动,索折柱裂里,须臾之间他已经把木柱上的十六个人全解了下来,安安稳稳的摆到了石阶之—上!

  这时——

  早在牢门外把风的曹敦力,正好急匆匆的赶了进来,他满额大汗,呼吸急促,刚一进门,使低切的叫:“公子,君公子,事情办妥了不曾?我们要马上离开了,场面有变化啦,再不走恐怕麻烦就更大——”

  曹敦力突然将未讲完的一小截话尾咽回肚去,目瞪口呆的注视着石阶下的情景——在青莹莹鬼火般的惨黯油灯晕下,幻映出那十六个不成人形的躯体来,那十六个人分别排卧在两级石阶上,他们的上半身瘦骨支立,枯黄腊干,下半身,却肿涨如鼓,浮泡成一种死猪肉般的惨白泛灰,两腿两股间的肌肉全溃烂腐裂了,有的翻卷,有的成瘰疬下垂,更露出腿股间的森森白骨来,甚至,连那白骨也全被污水浸蚀成黯青的了,腿骨上还沾粘着丝丝碎肉筋脉……十六张脸有如十六颗骷髅头,灰黄、枯槁、嶙峋,便算是只剩皮包骨吧,那包骨的一层又何尝是完整的呢?业已布满了斑斑伤痕,不成形状了……

  鼻管中闻着这十六个人身上所发出的那股恶臭,眼睛里看着这种惨绝人寰的恐怖,任是曹敦力见多了场面,也不禁一下子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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