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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任非哺哺的道:“果真没有异动,怎么我听得恁般清晰?莫不成……确然老了?”

  褚泰祥道:“老还不算老,只是心绪有欠安宁,任老,长夜漫漫枯坐于此亦未免无聊,你最好先打个盹,有事,我们会马上叫醒你——”

  任非苦着面孔。

  连连摆手:“我哪里盹得着?一颗心揪得好紧好紧,再说,万一临时肘腋生变,你们不及唤醒我,这条老命岂不就白白让那干王八蛋检了去?”

  褚泰祥哭笑不得的道:“任老,你也未免过于忧虑了。”

  叹口气。

  任非沉重的道:“袭杀的场面,我可是见得太多,真个乃瞬息万变,难以捉摸,偌大的汉子,只喘上一口气还在开怀畅笑,而下一口气之间,脑袋已踢球一样骨碌碌滚出老远,可怕唷,稍微疏忽,便是千古遗恨!”

  褚泰祥打了个哈欠。

  懒洋洋的道:“别想太多,任老,眼的是得过且过,若愣要担心犯愁,这辰光就消磨不下去啦……”

  突然,雍狷坐直了身子,并且即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褚泰祥微微侧首,全神贯注的倾听,他的耳朵也在一下又一下的轻轻耸动。

  君仍怜的两手摸在她腰间别着的“双仪锥”,目光带着探问的讯号投向雍狷,而雍狷形色端凝,一时并无回应。

  褚泰祥悄声开口:“是夜鸟的振翅声……”

  雍狷点点头。

  阴涩的道:“何物使惊鸿?”

  于是,褚泰祥站起来,并顺手抄取斜支在椅旁的那根镔铁棍——棍长有五尺,粗若儿臂,棍前二尺为空心;但见他略微使力一抖,“呛”声脆响,空心的棍端已弹出一截锃亮耀眼又锋利至极的窄刃来。

  雍狷双眉皱结。

  缓缓的道:“没有错,是那话儿来了,前面有三四个人,从后掩进的约莫七八个,轻功底子都不弱,行动之间相当利落,其中有两三名功力特高,不仔细留意,很难查觉他们的踪迹……”

  褚泰祥左手大拇指往上一伸,压低嗓门道:“好像有两员上了屋顶——”

  雍狷面无表情的道:“上屋顶的只有一个,你听判成一双,那是因为他携带的家伙沉——”

  就在此时,门外前院中蓦地传来一声尖嚎,嚎声窒颤短促,宛如鬼泣,紧接着连串的机括密响,锐风破空,又有几声狂叱怒吼响起……

  雍狷一挥手煽灭烛火,黑暗里声似寒铁:“备就各位,准备接战。”

  君仍怜、褚泰祥、任非二人立时行动,悄无声息的各自沉潜入预定的位置问,他们动作纯熟,毫无迟滞,显然已经过多遍演练了。

  他们这边甫始摆妥阵势,外面已有一个嘶哑如裂帛似的声音扬起:“雍狷,我们‘红灯门’专程前来与你清结旧帐,一数血债,你要是有种,就现身出来大家明枪明刀分个高下,单以这种下三流的机关埋伏暗算于人,决不是英雄好汉的作为!”

  在一片漆黑里,雍狷早已弓囊上肩,大砍刀连鞘执手,他半声不吭,管自坐在太师椅上,那种四平八稳,大马金刀的模样,直令人怀疑他已有千万甲兵隐伏,十面罗网张开呢!

  裂帛似的嗓音再度响起,而且分明怒气益盛:“姓雍的,你也算是个道上露过头脸的角色么?如此畏首畏尾、龟缩不出,也不怕抹黑了你雍家的祖宗牌位?你还有没有一点骨节、一点志尚?”

  雍狷是充耳不闻,他仍然好整以暇的坐在原处,好像外头骂阵的那人并不是冲着他来的一样。

  不片刻,另一个腔调又起,雍狷一听就分辨出发话的人是谁了,哈,那不是久违了的“花面判官”红灯门七大提灯使的首座呐:“雍狷,你个狗操人不爱的杂碎,我们知道你窝在屋子里,你以为闷不吭声就没事了?你是在做梦,今晚上要不剥你的皮、抽你的筋,‘红灯门’即此便卸招牌,姓雍的,你还不给我滚出来受死?!”

  雍狷一派气定神闲,半点愠怒不起,他把大砍刀横搁膝上,两手十指在刀鞘表面轻轻摩裟,那光景,就像在弹弄一曲琵琶:“渔舟唱晚”……

  钱三浪忍不住又在狂吼:“简直不要脸面到了极处,雍狷,你还是个男人?知不知羞耻?天下也有像你这样的江湖同道?你他娘不如一头撞死干净!”

  盘起腿来,雍狷唇角浮起一抹微笑,完全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架势,连伏守在暗处的任非都不由喷喷称奇,他居然不晓得,雍狷的修养已达到恁般“炉火纯青”的地步!

  屋外开始静默下来,但静默决不表示松弛、表示缓和,相反的,那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血腥气氛,反倒更为强烈浓重了……

  雍狷把盘起的双腿放下,左手捏住刀鞘,右手五指略微伸曲,紧紧握住刀柄,他心里有数,沉寂的背面,便是袭杀行动的开始。

  再也没有声响,屋内没有,屋外也没有,方才的叫骂,只像是一场并不存在的幻觉,景物层叠于空间,而虚虚实实,皆显得一片不真切的茫然。

  静,非常静。

  雍狷屏住呼吸,集中听力,他仿佛感觉得出自己体内血脉的奔腾声,应合得到心脏的跳动如擂鼓,他磐石般稳坐不动,他在等待,极有耐性的等待。

  突兀间,客堂的木门板被一股巨大的、沉猛又迅疾的力量冲开——不,不止是冲开,但闻“哗啦啦”一声暴响,整片门扉几乎立时四分五裂,散碎飞抛!

  随着木门的碎裂,屋顶跟着发出“通”声震晃,大片承尘夹着大蓬灰沙往下骤落,雍狷身形闪掣如电,自太师椅上倏跃而起,砍刀出鞘,精芒炫射流灿,像煞阴霆间突起的一道白虹。

  从屋顶强行破瓦而下的那人,身手亦极其了得,虹光甫现,他已在半空中“呼”声侧翻而出,同时手上一柄沉重的山叉横胸长刺,动作之快之猛,难以言喻!

  雍狷一刀未中,锋刃上扬,用力切人对方刺来的山叉叉隙间,手臂连着上身蓦然扭旋,一阵刺耳的金铁磨擦声传扬,那人脚步尚未沾地,整个躯体已被带翻,手里山叉更脱掌而出,直飞门外。

  门外,冲进来的人正是“红灯门”“七大提灯使”的首座“花面判官”钱三浪,他晕天黑地的方才一头撞入,那柄又重又长的山叉兜头射来,姓钱的急忙侧身躲避,跟着挥起他的行者棍硬砸,“哐啷”声响下,山叉固然落地,他本人也免不了被反挫得全身摇摆,连连踉跄。

  雍狷的大砍刀下沉,刀尖洒起一溜寒星,寒星弹射入肉,那个犹在翻抑的仁兄便狂号惨嗥着滚跌坠地,边似头垂死的野猪般团团打转!

  钱三浪也只是刚刚站稳,耳中已听到同伴惊心动魄的惨叫声,他不禁头皮倏而发麻,尚未及有任何反应,一片锐风已突敛,却又是一串寒星泻向钱三浪的面门。

  这位“花面判官”只在接招的须臾,便生起一股疲于奔命,左支右细的挫折感,他回棍遮拦,“当”“当”数响,人已被迫出门框之外!

  雍狷贴往墙壁,隐身在一具“多宝格”橱的左侧,大砍刀齐腿垂指——如果有人看到他这种架势,必然明白这又是下一次狙杀的起手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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