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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关孤沉吟了片刻,又问:“照遗嘱上说,你们这份家产是如何分配的?”

  舒婉仪轻轻吸气,悒郁的道:“非常简单公平,爹将全部家产分成三分,娘,我,舒子青各一份,所值价格完全一样。”

  关孤喃喃的道:“不错,是很公平……”

  舒婉仪又柔怨的道:“我猜想,促使他买通——‘委托’你们来杀害我母女的决定,恐怕还有一件不为人知的原因……”

  关孤微微一怔,道:“你说。”

  舒婉仪垂下头去,苦涩又艰辛的道:“他逼使娘——答允……答允我嫁给他!”

  关孤双目倏寒,道:“真的?”

  抬起头来,舒婉仪姣好的面容上是一片羞怒、一片激愤、一片悲枪与一片耻辱之色,她颤抖着道:“这种事,既属失德,又属失伦,我一个女儿家,怎会随口编造出来以图博取人家的同情与怜悯?我不屑这样做的……”

  心中对那此次行动的顾主简直已经憎恨到了极点,关孤咬着牙,冷硬的道:“令堂拒绝了?”

  不待舒婉仪答话,舒老夫人已颤巍巍的立了起来,他花白的头发与颊上的肌肉全在扯动,悲愤加上羞辱,她哆嗦着道:“老身怎会答允于他?这不是人的想法啊……只有畜生才会有这种乱伦乱德,不顾纲常的念头……虽说舒子青不是老身亲生,但他却名冠舒姓,身为舒家螟岭义子,与小仪也是兄妹名份,有这层名份在,怎可将小仪许配给他?我们就全不想见人了,也不能叫泉下的老祖宗们失颜啊……”

  关孤“咯噔”一咬牙,心里暗骂:“这个在披着一张人皮的衣完禽兽!”

  这时,舒婉仪凛然的扬着脸道:“就算舒子青打死我,他也不要想做这个无耻的梦,别说有这层伦常关系在,只看他那下三滥的德性,已使我作呕了十多年了……”

  关孤犹豫了片刻,忽道:“夫人,请将尊夫遗嘱赐在下一览!”

  有些意外的呆了一下,舒老夫人呐呐的道:“你要看那个做什么?”

  关孤突然冷森的道:“不要多问!”

  于是,舒老夫人低下头,叹了口气,步履蹒跚的行向内室,俄顷,她也已双手捧着一只狭长扁平的硬玉盒出来,从她那种虔诚恭谨的形态上看,好像她双手捧着的东西是块祖宗神位一样,那么慎重,又那么小心!

  谨慎的交到关孤手中,舒老夫人伤感的道:“老身保管的一份先夫遗嘱,就在玉盒里面了。”

  关孤接过,启开盒盖,拿出里面的一封白套红框书信来,抽出信内的玉宣纸笺,仔细读过,又详察了署名与印鉴,此刻,舒婉仪在旁道:“遗嘱是先父亲笔写在上面的,三颗印鉴也全都随着生父落了葬,永埋黄土,这几颗印鉴随棺入土的当场,有本城的数百名绅士亲眼目睹,爹的墓是用大理石砌造的,没有人会这么忤逆不孝,去掘出这颗印鉴……”

  关孤冷冷的道:“马上去将令尊平日所写的书信或字贴取来!”

  舒婉仪愕然道:“做什么?”

  关孤勃然大怒,道:“这是在救你们的命!”

  颤抖了一下,舒婉仪不敢再多说,她匆匆进入自己的房间,很快的,已经捧着一只精巧的檀木雕花盒子出来,她交给关孤,道:“这是爹生前的大部份遗墨,差不多全被我收集着珍藏在盒子里,做为纪念爹的一点心意……”

  没有多说话,关孤接过那只檀木雕花木盒,启开取出一大叠书信字帖来,异常详尽仔细的与手中这份遗嘱上的字体逐字对照,无论是笔划的勾撇圈合,用力的轻重惯性,甚至每个字的一点一横,一竖一直,全都细心比照印对,未了,他连信上用句的语气格调也相互观察了好半天。

  好一阵之后,他已坚信,这份遗嘱与檀木盒里拿出来的书信字贴是同一个人——舒婉仪的父亲所写,换句话说,这份东西是真实的,舒家母女的话并没有假,而且,那店小二的话也没有假!

  但是,关孤表情上却没有丝毫变化,他冷冷的凝视着站在对面的舒婉仪那双满含忧郁又流露着愁苦哀伤的剪水瞳。连眼皮也不眨一下的凝视着——多年来的血海生涯,刀枪岁月,教会了关孤一个识别真伪的方法。

  那就是注意对方的眼睛,眼睛,是一个人的灵魂之窗,心魄之镜,也是一个人的思想,意念,感受毫无法子掩遮的唯一的地方,它是无能伪装的,无可隐藏的,更保留不住那种无形情绪的表达。

  当人们心里想到什么,脑子里忖度着什么,便往往由那一双赤裸裸的瞳眸里反映了出来,而不论反映出来的意义是邪恶抑是善良,是纯真还是欺骗,那双瞳眸总不会有所含蓄的……

  舒婉仪一点也不畏缩,更不避让,她也直坦坦的默然与关孤对视——良久,关孤终于暗中叹息,在这位美丽端庄,却又倔强秀美的少女那双莹澈双眸里,关孤只查觉了对方自瞳仁深处流露出来的正直、坦率、诚真、纯挚、与安宁,假如一定要说掺杂了点什么,那就只有一抹委屈的幽怨,一丝悲愤的哀伤,一股恨郁的悲苦,以及一缕令人颤栗的仇恨了……

  缓缓的,关孤将书信字贴与遗嘱分别放回两只质地不同的盒中,沉默着交还给这母女二人。

  舒婉仪凄迷的一笑,道:“如果你还不相信我们的话,我们也再没有别的可说了……但,一个人的行为与品德,总会有个公正明确的分判,自己讲的若不算数,还有别的人见证,人们的见证假说也被歪曲蒙蔽了,至少上大的诸位神明是公平无私的,人亏了,天不会亏,善善恶恶,到头来终会有澄清的时候……”

  舒老夫人也抖索的道:“舒子青好歹毒啊……老身夫妻待他的千好万好,想不到全被他整个颠反了过来,老身夫妇的一片宠爱,竟被他形容成了阴狠的迫害……天啊,人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这还有人性,还有天理吗?”

  来回在小厅中踱着步了,好半啊,关孤站住,沉重的看着这母女二人的那种惊恐忧虑焦惶下的悲楚神色,他悠悠长叹,道:“罢了……”

  舒家母女不由全部一怔,一怔之后,舒婉仪惊愕又忐忑的问:“你……你是说……?”

  关孤冷冷的道:“我是说,我相信你们的话,因此,我无法下手杀戮你们!”

  “阵腾起的喜悦与汹涌的的激荡震撼着这一双母女,舒老夫人以手扶额,摇晃欲坠,她面色惨白的哆嗦着道:“这是说……你……你饶过……我们……母女了?”

  关孤黯然道:“是的。”

  像是从绝崖的边缘上被两只强有力的臂膀拖了回来,像是在阴冷的黑暗中突然见到了光明与温暖,更像是解脱自心灵的枷楷,魂魄的重压,像是由幽明路日回到了人世,舒婉仪激动得泪水汩汩流淌,她咽泣着道:“谢谢你……陌生人……谢谢你……我们感激你没有杀害我们母女……但我们更感念苍天,因为它在这混乱险恶的人间世上,总还保留了一些正直的,重义尚仁的好人……多谢你的……正义感与一一颗光明磊落的心……”

  关孤涩涩一笑,道:“但是,虽然我放过了你们,别的人却不会就此罢乎的,我的意思,你们逃过了我一关,只怕却不容易躲避以后接踵而至的危害,我所属的组织并非只有我一个人,我的同伴很多,而他门绝大多数不是像我这样容易接受解释的,甚至,他们联想到需要查明事实直像的这一点也不会……今天,你们仅算脱过了一次劫,以后的劫数还不知道能否安然渡过……”

  舒家母女二人立时又忧虑惶急起来,舒婉仪却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天真的道:“你的本领一定很强;或许我的两位叔叔敌不过你,但你的那些同伴却不一定比你强呀,他们如果敢来危害我们,南宫叔叔与丰叔叔是不会要他们得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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