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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丰子俊催促道:“关兄,我把她拖到一边,我们走吧,时候不早了!”

  关孤缓缓的道:“子俊兄,我认为应该救活她。”

  丰子俊呆了呆,急道:“何必费这么大劲?关兄,这不是凭添累赘么?我们身处险境,实在难以兼顾别人,何况,这个人犹是个仇视我们更一心想报复我们的人!算了,关兄,救了她她也不会领情,很可能反过来咬我们一口,那就大大的划不来啦;我们不杀她已是功德无量,岂再有回过头救她之理?”

  凝视着仰躺在道中的江尔宁,关孤有些痛惜的感觉;她现在看去是那么美,那么柔,那么可怜又那么无奈,她微微蜷曲着躺在那里,一绺染血的黑发半覆着她的苍白的面颊,她的双眼紧闭,呼吸屠弱,身躯尚在轻轻痉挛,两条手臂弯折着平摊地下,手指拳握,分布在肩、背、臂、腿上的剑伤是一片血糊,沾着泥沙,而鲜血更透过泥沙一滴滴向外渗透,这位刁蛮的姑娘,如今已无复丝毫那种泼野狼辣的气息,她现在是如此安静,如此孤单,又如此需人帮助……

  关孤抿抿唇,道:“我们救她!”

  丰子俊吃了一惊,忙道:“可要三思而行呀,关兄,这不是开玩笑的,我们得仔细考虑了,别自己找麻烦上身,关兄——”

  关孤缓缓的道:“我们救她。”

  噎回了后面的话,丰子俊不再多说了,这些日的晨夕相处,他对这位“果报神”已有颇深的了解,他知道关孤一言出口,必有其理,而一旦出口,更绝不后悔,于是,丰子俊无奈的道:“好吧,关兄既有此意,便只有这样做了!……”

  关孤轻轻的道:“子俊兄,请你谅解。”

  丰子俊一笑道:“言重了,关兄。我也知道你的想法,可能是你对——我个人行事往往会流于心浮气躁,欠缺深思……”

  关孤吁了口气,道:“心安,子俊兄,我只求这两个字。”

  丰子俊点点头,道:“你是个好人,关兄,真的是个好人。”

  说着,他走上前去,亲自将晕绝过去的江尔宁抱起,一步一步显得有些蹒跚吃力的行向篷车。

  车座上——

  南宫豪叫道:“怎么,子俊,你想挑现成,拣便宜,抱她回去当老婆?”

  脸孔一热,丰子俊道:“别胡扯,大哥,是关兄交待要救治这丫头的!”

  南宫豪哈哈一笑,道:“我还以为你动了凡心哩!”

  一边笑谚,南宫豪一面欠身自丰子俊手上接过了江尔宁,李发卷起前帘,小心翼翼的帮着南宫豪将江尔宁安置在车厢里。

  上半身伸进车篷,南宫豪检视了一下江尔宁身上的剑伤,低声道:“七道剑伤,加上肩头一处共是八处伤口,可全皮肉之创,这就看出关孤的慈悲为怀,剑下留情来了;虽说伤口都皮肉卷翻,血糊淋漓,但一未断筋,二未伤骨,根本要不了命,她只是流血过多加上心情过分的激荡冲动才晕绝过去;嗯,女娃娃到底是女娃娃,身架骨就没有男人来得札实!”

  围在一边的银心怯怯的道:“这姑娘刚才好凶啊!

  舒老夫人慈祥的为江尔宁抚理头发,爱怜的道:“可怜的孩子,现在看上去是那么柔弱和惨痛!……何苦呢?忍一忍不就什么事也没有啦?”

  凝神着江尔宁苍白的面庞,舒婉仪忧郁的道:“她太刚烈,太好强了……关壮士一直忍耐着,换个人,只怕她吃的亏就更大了,唉,流了这么多血……”

  南宫豪道:“药箱子就在车座底下,瓶子里有清水,银心,叫李老弟帮着你为这妮子洗净伤口上药包扎吧,怎么做你两个全知道,没什么难的,有麻烦可以掀帘问我,注意手脚轻点……”

  李发与银心齐齐点点头,南宫豪笑道:“李老弟,你的伤才好了四五成,却又要忙着救治别人啦,呵哈,还是个标致的大姑娘呢!”

  李发笑道:“我对这位‘妈’可是不敢领教,刚才观战之际我业已向南宫爷说过了,她的威风我这是第二次瞻仰啦,乖乖,吃不消!”

  南宫豪轻拍李发肩领,笑着道:“说不定她这一次醒过来之后会像上次那样不识好歹啦,你与关兄等于救了她两次了!一个人被人家连救两次,就算是铁石心肠吧,多少也得有点软心才是道理……”

  李发道:“但愿是如此了。”

  于是,南宫豪放下车帘,回座执疆,丰子俊也将江尔宁的那匹花斑马牵拴车后,他自己亦翻上了鞍背。

  前面,关孤挥挥手,大声道:“启行了。”

  缓缓的,三骑一车,又开始了移动,在层山峰峦里,在溪壑林涧边,蹄声得得,轮轴辘辘,重又像先前那样单调复空洞的回响起来。

  路是弯曲又倾斜地,在一片青黛翠绿中,蜿蜒向前,这段路难走,但更难的,却是横在前面的那道阻力——也是灾难,那不是天然而是人为的,可是,其险恶艰困的程度,就要大大超过这些崎岖的山道了……

  夜深了,有一股薄薄的凉意,纵然这是夏之夜。

  没有个人,没有掌灯,篷车就这样静静的停在这山脚下一片嵯峨怪石掩遮住的黑暗中。

  四周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黝暗,层山群峦的阴影投注处较浓,空旷没有隐蔽的地方便较淡,但不论黑得浓也好,黑得淡亦罢,总是全罩在夜之穹幕之内,显得那么幽寂,又那么沉郁了,好一个冷清孤伶的夜。

  关孤靠在一块山岩边,“渡心指”斜倚身侧,他默默的凝视着无星无月的夜空,眸瞳中的光彩偶而闪动,却是那样的淡漠生硬;不知道他在寻思些什么,但却不会离开那些酸楚的过去与难以期盼的、坎坷崎岖的未来……

  南宫豪与李发业已睡熟了,沉酣的、有节奏的鼾声徐缓有致的传来,他两个便各自裹着一条毛毯睡在篷车底下,车上住着舒老夫人、舒婉仪、银心及江尔宁几个女人,丰子俊则在周遭巡视警戒去了,现在的时间,是由丰子俊轮值守卫的。

  轻轻移动了一下坐姿,关孤仿佛不觉得沾衣欲湿的重露,也像不感到子夜的寒意,他倚靠在山岩上,好半晌不动一动。

  有人从篷车上下来,动作很谨慎,很轻细,轻得近乎有些瑟缩了,然后,那人慢慢的移向关孤这边。

  是那股熟悉的香味,那股幽淡的香味,不用看,更不用问,关孤已经知道来至身边的人是谁。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注视,宛若未觉般仍旧以他惯有的姿势与惯有的神态沉默着遥望天空的一片沉黯。

  她站在一边,是舒婉仪,隐在夜色里的面容浮现着无可抑止的羞涩、惶恐、与局促表情,她知道自己此刻所扮演的是个受到对方鄙视及冷淡的角色,但她却必须扮演下去,因为,这不仅是恩和惠的牵连,更渗进着那种微妙的情感,而这种情感的激发却是不能为人道的啊……

  舒婉仪手里拿着一条毛毯,她强行压制住自己心里那股委屈得要哭的感应,勉强笑了笑,怯怯的道:“夜很凉……关孤,我给你带了条毛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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