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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骤然间,石屋内的灯火熄灭,但却只是灯火熄灭,没有任何其他反应,一片死寂立时在萧索索的夜风里笼罩四周,空气宛似僵凝了。

  玄三冬粗浊的喘息着,拖着爬行的身子更见笨重,他抖生生的厮叫:“有谁来救救我……我……我快……快不成啦……请你……你们发发……慈悲……帮我……一把!”

  石屋里依旧毫无动静,毫无声息,仿佛是一幢空屋。

  身体蠕行在起伏横竖的岩石之中,玄三冬咬着牙任其滚跌翻撞,他一步一爬、一爬一喘:“你们……不合见死……不救啊……求求你们……好……好歹帮我……这一遭……老天爷……老天爷啊……我快死了……这就快……快死了哇……”

  凄哑悲凉的呼号在冷瑟的寒风中播散,飘浮于幽邃的黑夜间,嵯峨的山岩反荡着一声声的回晌,那情景就益见绝望怆楚了。

  蓦地,石屋那扇沉厚的栗木铁角门悄然后开,一条淡黄身影大步行出,在黯淡的光影下,来人面目依稀可辨——不是金八刀金经魁,又是何人?

  金经魁才一出门,就机警的四处探视,等他确定没有危险了,目光方投注在玄三冬的身上,他那道齐颊过唇的褚紫色疤痕扭动着,声调又冷又硬:“姓玄的,你可真是个打不死的程咬金,这阵子又绕回来干什么?难不成想叫池通再补你几下?”

  玄三多心里在咒骂金经魁的三代血亲,表面上却不得不装成痛苦十分、快要断气的形状,呼噜着嗓门低嚎:“你……你总算……现身……身了……老金……救救我,请你无论如何……救救我……就算看在……往日……情面上……你,你也不能如此……寡情!”

  重重向地下“呸”了一声,金经魁恶狠狠的道:“不识香臭,不知好歹的东西,我原是看在早昔的情份上,又晓得你的近况不强,这才向严渡推荐了你,容你出点小力,捞笔外外补贴补贴,谁知你漫着锅台上了炕,我好心赏你饭吃,你却反宾为主,居然和我争抗起来,那谷朝旭谷老鬼与你有什么渊源,给过你什么好处,容得你这样维护他、偏袒他?好,你硬要抢那孝帽子进灵堂,愣扮人家的孝子贤孙,正是叛态已萌,不可久留,我说不得成全于你,让你先走一步,前站上等着同谷氏父子会合吧!”

  四肢痉孪着,玄三冬又在呻吟:“我……错了……我悔……悔了……老金……老金……你就高抬贵……手,饶过我……吧!”

  金经魁阴阴冷笑着:“闯道混世,讲究的乃是‘起手无回大丈失’,尤其干我们这一行,更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既然下手做了你,你若未死,就必须再接再厉,贯彻到底,岂有反过来放生的说法?简直笑话!”

  玄三冬恨得错牙,仍不能不继续装模做样,扮那副奄奄一息的窝囊:“老金……老金……我向你……发誓……向你赌咒……只要你……救我这……这一次……但凡有生之……年……我为你做牛……做马……永无怨言!”

  金经魁凛烈的道:“我不吃这一套,玄三冬,而你事前事后亦必然不会转的是同一念头,像你这种头生反骨、里外不分的角儿,我也使唤不起,一劳永逸之道,就是更进一步,送你回姥姥家纳福吧!”

  玄三冬颤着声哀求:“我……不敢了……老金……我再也不敢冒……冒犯你了……请你饶了我……救救我……”

  重重一哼,金经魁形容酷厉:“当然,我会救你,这一救,包管叫你一了百了,永无痛苦!”

  石屋门内,这时又走出来一个黑瘦人物,这人阴森森的寒着一张驴脸,颔下一撮山羊胡子随风飘动,他以一种不耐的腔调发了话:“金老大,姓玄的也算嚎够了,你若嫌他的污血染刀,咱们便一事不烦二主,再由我补他两掌,这一遭,绝对叫他还不过魂来!”

  金经魁淡淡的道:“也好,老池,记得多加把劲道,慈悲点,让他少受罪!”

  不错,此人正是池通,“太阴掌”池通,亦是今日上午差一步便将玄三冬超渡彼界的池通!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然而这一会儿玄三冬却眼红不起来,反倒用力挤出几滴酸泪,他气喘吁吁的挣扎着道:“池兄……池兄……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伤了……我……我不怨你,我是咎由……自取……但请你放我……放我一马……就算是我……不世的恩人……池兄啊池通一张驴脸上毫无表情,光景是猪八戒吃秤铊——早他娘铁了心啦;金经魁双手背负着走到一边,连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外头风大,老池,不作兴挺着挨刮,早完事早歇着,还是屋里舒坦。“

  池通走前几走,双掌骤起!

  地下的玄三冬一声干嚎,仿佛是竭力往池通脚下滚动,就在他滚动的瞬息,斜刺里一条人影暴闪,流光也似穿射入石屋之内!

  眼角的炫花猝现,金经魁已立时惊觉,他迅速抛肩回身,口中大喝:“什么人?!”

  就在这里,看似仓皇躲避、却又心余力拙的玄三冬,猛的身子上起,一头撞向池通怀里——骤变之下,池通双掌贴着玄三冬的背脊落空,自己更狂嚎一声,仰天便倒,在他倒地的一刹,那只晶莹灿亮、长有尺半的三角锋锥正好脱出他的胸膛!

  须臾的震悸之后,金经魁不由眶毗欲裂,怒火攻心,他指着玄三冬厮吼:“姓玄的畜牲,你你你……原来你竟是使诈!”

  玄三冬嘿嘿一笑,扬脸向天:“兵不厌诈嘛,使诈又怎么样?我叫你们心黑手辣,赶尽杀绝;他娘的皮,你们列位做得出那个狠,老子就办得到这等毒,对姓池的,我也一样够慈悲了,不是么,加把劲,让他少受罪,只一下就送他上了西天啦!”

  金经魁面容扭曲,话从齿缝中迸出:

  “玄三冬,就凭你如此阴损残暴的心性,便不能宽容于你,我会一刀一刀的将你凌迟碎剐,我会一片一片切割你的身上人肉,玄三冬,你必须死,而且要辗转哀号,受尽痛苦的死!”玄三冬皮笑肉不动的道:“这是你的说法,办不办得到还要看我甘愿与否,老子不是块木头,岂会呆站在这里任你切割?娘的,尚凌迟碎剐呢,我看你恐怕连我的鸟头都咬不上一口!”金经魁深深呼吸,缓缓拔刀——那柄又粗又短、刀刃泛闪着暗蓝光华在方头上,刀在手中,他人已变得异常冷静:“玄三冬,崆峒派已经没落了,而你,即是崆峒没落下的牺牲品,你将会发觉,你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依恃,一个残旧腐败的帮派,一身稀松寻常的武功,凭这些,不能予你以任何保护,只会加速你的毁灭罢了!”套于整个手腕上的三角形锋锥轻轻晃过玄三冬的鼻端,芒影映炫里,他闲闲散散的道:“你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充其量是个谋财害命的凶手而已,比杀人,可能你较我多杀了几个,比真才实学,却未必让你拔了头筹,姓金的,崆峒一脉是否没落,崆峒武术有无独步,你可以动手试试,你瞧我是个孙,我看你还是个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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