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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来发道:

  “替我把一干应用物件收拾收拾,吃过晌午就走!”

  褚兆英答应着快步进入内室,钱来发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先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嘴里轻吁—声,随着这声若无其事的轻吁,他—张油光红润的胖脸上已顿时聚了一片杀机!

  是的,“无上双刀”也实在过于张狂,太岁头上这把土,岂容得如此轻易往下撒?

  钱来发骑的这匹马,可真是万中选一的龙驹,非但高大健壮,神骏不凡,尤其毛色褚赤,油光水滑,再配着精雕细镂的同色牛皮鞍镫,人坐上去,越见英姿风发,意气昂扬;他替自己的坐骑起了一个好名字;“招财”,有了招财,还怕不发?

  骑着“招财”,钱来发也不过刚出了城门不到五里路,鲜衣怒马,犹未及怎生招摇,侧面一条小道上,已见沙尘飞扬,—骑如箭,不要命的赶了上来。

  他心里正在嘀咕着这家伙莫不成奔丧去的?否则怎会这么个急躁法,马上骑士业已扯开喉咙,拉着痰音嘶叫起来:

  “钱大爷、钱大爷,请慢走—步,小的有急事奉禀……”

  停下马,钱来发已看清楚追上来的那人不是别个,竟是邻镇“悦利钱庄”的帐房古老六,古老六的东主,也就是“悦利钱庄”的老板程进源,和他早结了儿女亲家。程进源兄弟三个,只得程进源的婆娘老蚌生珠,在四十二岁上生了个宝贝儿子,一子兼挑三房,不是宝亦是宝,拜了他钱来发当干老子,求的自是个荫庇,不过,更是透着对他的崇敬与倚恃了。

  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钱来发等古老六来近了,才皱着眉问:

  “看你这副急毛蹿火的德性,有什么事要这么要紧,还等不及我回来再说?”

  古老六人生得干瘦,却精明外露,一看就知道是个心眼灵活的角色;他在马背上先向钱来发哈下腰,毕恭毕敬的道:

  “同钱大爷的话,我们东家确行急事相求,差遗小的到柜上邀请大爷,柜上说大爷前脚才走,小的生怕误了时机,赶紧随后追来,好在追上了大爷,要是不然,就大糟其糕了!”

  钱来发泰山不动的道:

  “进源就是这个沉不住气的毛病要改—一说吧,又是什么鸟事?”

  策马靠前,古老六微喘着道:

  “约莫是歇过晌午的辰光,我们东家刚从后院东厢房出来,居然看到—把匕首透门插在西侧屋宝库的正门上,那把匕首式样很怪,前头是双尖的,把子上带得有白绸布,匕首透门深钉,尚附有一封信柬……”

  钱来发眨着眼道:

  “这玩意好像是‘飞蛇会’的刀柬,你家主人可看过内容了?”

  古老六忙道:

  “大爷说得一点不错,可不正是‘飞蛇会’的飞刀传书?他们不知是吃了什么狼心豹子胆,一家伙横起来了,信里竟要我们大爷准备纹银十万两支应他们的粮饷,这,这不是等于明火执仗么?我们大爷说啦,讲好听话,不看僧面看佛面;讲难听话,打狗也得看看主人呀,放眼江湖,但凡闯道混世的人物,有谁不知晓你钱大爷与我们东家的关系?冲着你老也敢硬吃强要,这不是造反了么?”

  手摸着下巴,钱来发的神色有些沉重了:

  “事情不大佳妙,‘飞蛇会’盘踞在两河一带,少说也二十多年的光景了,就从来不敢打票号银楼的主意,他们明白这些买卖大都与我有着或近或远的渊源;如今突反常态,竟首先找上我的亲家开刀,这里头的意思就透着险恶啦!古老六,我店里的人有没有告诉你,我这边也出了纰漏?”

  古老六点头道:

  “他们说了,钱大爷,这会是个什么阅由,使得那些人忽然豁了边敢来捋你的太岁头?”

  钱来发苦笑道:

  “我也不大清楚,漏子跟着出,绝不是好征兆,我怀疑事情的背后,极可能有某桩阴谋正在成形或正在进行,总之是冲着我来的。动我的人及我的关系?只不过是诱我出面和对我下手前的警号罢了!”

  不由打了个寒噤,古老六惊悚的道:

  “莫非他们活腻味了?便日头从西出,小的我也难以想像有人敢冒犯大爷你!”

  钱来发摇头叹气:

  “世道变喽,我说古老六,变得有些人不信邪,有些人要争出头啦,长江的后浪推前浪哪,包不准有人正待砸我的招牌好亮名闯万!”

  古老六呐呐的道:

  “反了反了,真叫反了……”

  钱来发望望天色,无奈的道:

  “也罢,进源那里有事,我就只好将自己的麻烦搁一搁,先把他的问题解决再说。古老六,我们这就调头上路!”

  “泰德镇”说它是镇,却不比一座城小,算起来,该是个大镇甸了,镇里屋宇栉比,楼阁连衡,加以街道宽阔,市面繁荣,有几分大码头的味道。

  “悦利钱庄”是“泰德镇”最大的一家票号,两河各地的重要埠集,共有七家分店,平日财大气粗,独占一方,架势未免拉得太高;如今半空里响起这么一记闷雷,才知道也有那不开眼、不要命、虎嘴上拔须的凶狠角色胆敢上线开扒,定下数目要钱,只是刀柬一到,六开间的店门似乎都泄了气了。

  布置豪华却伧俗的大厅里,钱来发肉墩子—样坐在大圈椅上,细细审视着手上的双尖匕首及那封书写得歪七八精的短信;在他对面程进源与他二弟程保源、三弟程同源—排并坐,哥三个满脸愁容,形状凄苦,倒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厄难临头—样,看上去竟不似寻常时的三张脸了。

  钱来发放下手中的玩意,先端起一边酸枝高几上的描金茶盅啜了口茶,这才吁了口气,目光扫过程家三兄弟,慢吞吞的道:

  “匕首是‘飞蛇会’的东西,短柬也是‘飞蛇会’当家‘暴杀’钟沧的落款,照目前的迹象看起来,似乎是他们的主意……”

  本身是财主,长得却一点都不像财主的程进源,眨巴着—双风火眼,削瘦的两腮已更形内陷,说起话来竟带着哭腔:

  “来发,这档子事,—定得偏劳你走—趟‘双星岭’帮我兄弟三个摆平,我们往后有没有活路,就全指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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