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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钱来发望了楚雪凤一眼,楚雪凤无可无不可的摊摊手,意思很明显——不论如何应付,她全看钱来发的了。

  摸着下巴,钱来发慢吞吞的道:

  “天下之事,所谓相打无好手,相骂无好口,万一弄得两败俱伤,又何苦来哉?如能化干戈为玉帛,解戾气为祥和,岂非皆大欢喜?”

  金虎目光闪动,慎惕的道:

  “不用卖关子,有话直说,行与不行,我自有斟酌!”

  钱来发笑吟吟的道:

  “这步打算,其实是我向你低头了,金虎,正如你先时所言,范老儿输的是银子,不作兴无偿抵赖,好吧,便不管他是怎么输的,也不问各位有没有暗使邪门,输钱还钱总错不了——”

  金虎颇出意外的道:

  “你的意思,是说要还钱?”

  点点头,钱来发道:

  “正是,我要还钱,代替范老儿还钱,不但如此,更连本带利,十足清偿!”

  此言一出,不但金家这边的人个个相顾愕然,就连严于畏也顿时傻了眼,楚雪凤却管自坐了回去,现露了同种且看好戏的捉狭神态。

  金虎愣了一会,才嘿嘿干笑道:

  “却不曾料到你有这么—变,不过,你可要弄清楚,老范欠我的银子,可不是少数,你还得起么?”

  钱来发莫测高深的笑了笑:

  “你知道我是个开金子铺的,别看你姓金,只怕不见得比我多金,我什么都缺,就单不缺钱,拿你这爿赌坊的规模来说,我要高了兴,随时随地都可以开上个十家八家,你金掌柜的若待同我称量,讲句得罪的话,还差远了去喽!”

  金虎的呼吸声不觉粗浊起来,脖子上的紫色肉瘤也在微微颤动,他沙着嗓门道:

  “你有几个臭钱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你也休想拿你的财势来压我,我金某人行正立端,不偷不抢,人家即便有金山银山,我亦不屑—顾!”

  拱拱手,钱来发道:

  “闲话闲话,不涉正题,原是你在问我还不还得起银子,我要不照实回答,怕你放心不下,你可别冲动,人间尽有不平事,要想大发,犹得天命哩……”

  金虎侧首冲着—边发呆的古宣奇叱道:

  “去把帐拿来,看看老范一共欠了咱们多少银子!”

  古宣奇嗫嚅着道:

  “老爷子,可是,呃,可是……”

  不等他说完话,那头的金翎已急切的开口道:

  “爹,姓钱的颠三倒四,反复无常,你老人家可别着了他的道!”

  钱来发拍拍腰肚,笑嘻嘻的道:

  “算出欠帐总数,要金子给金子,要银子给银子,甚至天下的官宝银号,随你们指下哪一家的通票都行,—手交钱,一手交货,我说金大少,这其中尚有何诈可使,何道可摆?”

  金翎一时语塞,却不住拿眼睛盯着他爹,眼神中充满焦急祈求之色,金虎犹豫片歇,忍不住跺脚斥骂:

  “都是你这畜牲给我找来的麻烦,把我陷入这等不上不下的境地……”

  金翎期期艾艾的道:

  “爹,姓钱的恃强出头,变幻无定,来意实在可疑,孩儿怕他不安好心,别存阴谋,如何定夺,尚请你老人家务必三思……”

  钱来发呵呵大笑:

  “凭我就是一尊财神,欠债还钱嘛,再扯闲淡,就不够诚意罗!”

  金虎沉下脸来,厉声吆喝:

  “古宣奇,拿帐来算,咱们开的虽是赌坊,可是正规作风,坦荡胸怀,不能让人家说咱们拖泥带水,坏了名声!”

  古宣奇偷觑金翎,而金翎垂首无言,他只好连连搓着那双枯瘦有如鸟爪的手掌,语调艰涩的道:

  “回老爷子的话,帐是不必细查了,范老儿在场子里的来往数目,每一笔全记在我脑子里,包管无差。”

  金虎粗声道:

  “报给他听!”

  痰咳一声,占宣奇拉着那等要死不活的声音道:

  “先是房屋—幢,连土地抵押了三千二百纹银,又拿他那爿丝绸店押借纹银五千两,输光之后,再实借了二万七千两银子,此中每笔帐都有契据可稽……”

  金虎瞪着钱来发道:

  “你都听到了?”

  钱来发嘴里计算着:

  “三千二的五千,合共是八千二百两银子,再加后借的二万七千两,总计得三万五千二百两银子,乖乖,这笔数目,可真叫不少……”

  冷森的一笑,金虎阴阳怪气的道:

  “我没听清楚,钱来发,你说是多少?”

  钱来发提高了嗓音:

  “我算是三万五千二百两银子,对不对?”

  一颗肥头在大大摇动,脖颈上的肉瘤也在大大摇动,金虑吊着两眼道:

  “恐怕你是算错了,钱来发,不但数目错了,算法也错了,错得离了谱啦!”

  钱来发倒是不怒不恼,他双手搁在突出的肚皮上,和颜悦色的道:

  “记了大半辈子的帐,竟还不知连这点数目都算不清,就教金大掌柜,错在何处?”

  金虎慢吞吞的道:

  “范老头输的银子,已是个把月前的事了,个把月前他向我们借取的二万七千两银子,到了今天,总不能只记本金,利钱半文不涨,我的话有道理吧?”

  钱来发泰山不动的道:

  “有道理。”

  “而你姓钱的也作过承诺,夸下海口,要连本带利,替范老头一次清偿—一”

  钱来发道:

  “没有错,然则这利息,你又待怎么个算法?”

  在肥脸上抹了一把,金虎道:

  “干我们这一行的,向来都有结息的规矩,你要替他付清欠债,也得照规矩来——每个月,便宜点算,一母生一子,马马虎虎行了。”

  钱来发笑道:

  “意思就是说,这二万七千两银子的赌帐,经过个把月之后,就已经变成五万四千两啦,可是这话?”

  金虎大刺刺的道:

  “一点也不错,所以叫一母生一子。”

  钱来发淡淡的道:

  “听你的口气,他前面质押的房产买卖,也还另外有个算法?”

  金虎面无表情的道:

  “当然,他把房产买卖抵押给我们的时候,行价乃由他来决定,纯粹是愿挨,两厢情愿,如今要想赎回去,价码就该我们来出了,你说是不是?”

  钱来发道:

  “这个价码,却不知你又是怎么个出法?”

  金虎是似早已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道:

  “嗯,那幢房子么,就算一万五千两银子,丝绸店呢,少算点,只二万两就回让,钱来发,我这个总算相当公道吧?”

  那边,严子良满脸通红,嗔目大叫:

  “金虎,你们不只是开赌场,你们更是土匪、强盗、棒老二,借几个钱有像这样算利息的?简直就是敲髓吸血,吃人不吐骨头啊……”

  钱来发朝着严子畏摆摆子,形色恬静的道:

  “金虎,照你的说法,范老儿欠的赌债,加起来—共就变成了八万九千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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