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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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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靠着这大个子华服青年的一位,是个年约五旬,也穿著一身锦裳的赤脸胖大老者,花白的头发扎成条条细小的辫子,怪形怪状的有如满头小蛇般盘在顶上;在他后面,又是一个油头粉面,吊眼削腮的少年郎,第四位,便是那凹目塌鼻,形容猥琐的瘦小人物了。 在燕铁衣的含笑注视下,主仆八人,几乎是大摇大摆摆的来至亭外,那手折扇的高大青年抢前两步,正眼也不看亭中的燕铁衣,只冲着板起一张俏脸的江萍长揖为礼,堆满谄笑的拉开嗓门道:“二小姐,多久不相见啦,真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从半月之前登门造访,吃了二小姐的闭门羹后,害得我回到家里,茶饭不思,夜难成寐,不但身子益见消瘦,连神智也时而恍惚,上天怜我一片痴诚,竟于此时此地,巧遇二小姐,慰我相思,偿我心愿,岂不是前缘早定?所以,二小姐,我——” 实在忍不住了,江萍冷冷的打断了对方的话:“你?你说什么?满嘴胡言,状若疯癫,易连顺,你还有没有一点教养,知不知一点羞耻?你若不怕遭人鄙视,也就不替你易家祖上的名声着想?” 哈哈大笑,这位易连顺像是挨骂惯了,丝毫不见恼怒的涎着脸道:“二小姐,不是我没有教养,更非我不知羞耻,只是魂萦梦系,相思太重,人到这等光景,神情日见异常,眼睛所见,心头所想,则除了皆是伊人倩影,别无所余,越是状若疯癫,便越显我专注之诚,用情之深……” 江萍又是气愤,又是窘迫,又是担忧——她生恐引起在旁的燕铁衣什么误会,那岂不是冤枉大了?她急切的提高了声音:“易连顺,易江两家,已是多年世交,请你顾全两家的颜面,不要再胡闹纠缠下去好吗?大庭广众,你连这一点尊严都不维持?” 易连顺依然笑容可掬的道:“是了,二小姐既是嫌这里人多口杂,我俩何不换个清静所在细细谈谈?也好让我一倾衷曲,尽表思怀……” 一跺脚,江萍咬着牙,脸若青霜:“你——你简直不要脸!” 易连顺面不改色的道:“但得二小姐垂青,生平夙愿已偿,更不枉来此人间世上一遭,若得见怜以慰痴诚,这张脸要与不要,俱无相干……” 那油头粉面的年轻人这时也凑了上来,嘻皮笑脸的道:“呃,江姑娘,你可也该朝远处想想,我们易大哥祖上与尊府乃是世好,当年一同在朝为官,后代沿传,地方上亦都是举足轻重的仕绅大老,门当户对不说,我们易大哥更是堂堂一表,文武全才,再加上对江姑娘你如此刻骨思慕,一片痴情,这般合宜的人选,你挑着灯笼又到那儿去找?若尚不依,我怕你要后悔莫及呢。” 江萍愤怒的道:“小蝎子,你更不是好东西,少在那里油腔滑调,推波助澜,谁不知道你和易连顺向来是一搭一挡,狼狈为奸?易连顺的多少坏主意都是你在背后替他出的!” 怪叫一声,这“小蝎子”喊起冤来:“哎哟,我的二姑奶奶,这可是冤死我啦?我‘小蝎子’胡谦乃是个处处为人设想,把一颗心放在正中的君子人物,一片善意撮合这段大好姻缘,却换来这口黑锅背上,岂不令人憾然?” 江萍恨恨的道:“不用装腔作态,小蝎子,你人如其号,是一点不假的一条小蝎子,又毒又狠又阴损,满肚子坏水!” 那胡谦冲着易连顺一摆手,做功十足的叹了口气:“易大哥,你可也看见了?小弟我为了你简直被人骂得半文不值啦,这又有什么法子呢?为朋友不惜两肋插刀,又何况是咱们这份交情?罢,罢,认了也罢。” 易连顺赶忙慰借着道:“小胡,一切看在为兄的面上,你就委屈点吧,只要江二小姐一朝能以回心转意,我这做哥哥,必偕她双双向你赔补。” 江萍啼笑皆非,尖锐的道:“你们两个真正一对活宝,自弹自唱,一厢情愿,纯粹是痴人说梦,可笑亦复可耻!” 赤红着一张大圆脸的肥胖老人,突然声如洪钟大吕般开了口:“江家姑娘,我们大少爷看中了你,一再委屈相求,而你却几次三番的给我们大少爷难堪,这样做,莫非就仗着江家那点虚名?” 江萍气得凤眼圆睁,柳眉倒竖:“牛宝亭,你在易家做食客,享闲禄,就该维持你的本分,休要为了那区区三斗白米而丧失了人格,落个谄媚主子的臭名!” 牛宝亭勃然大怒,咆哮起来:“好妮子,竟敢骂我‘蛇肥’牛宝亭自辱人格?只凭你这句话,今天我老人家就要叫你结实受一顿教训!” 一摔头,江萍道:“你以为我怕?” 牛宝亭形容倏变,狰狞如虎:“大胆丫头,我这就叫你知道利害!” “小蝎子”胡谦连忙朝当中一拦,叠声道:“慢,慢,慢,牛老哥,你且请息怒,所谓男不同女斗,不看僧面看佛面,江姑娘得罪了你是她的不该,但偏偏易大哥对她又是那等痴心法,你万一失手伤了她?却叫我们易大哥何以自处?牛老哥,便请你好歹忍下这口气,易大哥自会领情。” 重重一哼,牛宝亭道:“便全看在大少爷面上!” 易连顺苦着脸对江萍道:“二小姐,这又是何苦?为了你,我业已心力交瘁,难道就不留一步余地给我么?” “小蝎子”胡谦也接着道:“江姑娘,我们易大哥那一点配不上你?在‘青河镇’,江家固是首屈一指的名门,可是,于‘大裕集’,易府亦乃无出其右的大户,你在江家吃的是山珍海错,穿的是绫罗绸缎,到了易府,一样是海错山珍,绸缎绫罗,在江家你是娇生惯养,到了易府,还怕易大哥不把你供养在眼皮子上?” 江萍气极了,腔调都有些发抖:“你们……你们真是一干恬不知羞的狂徒,一群大言不惭的小人,你们凭什么如此硬迫软逼,死缠活赖?更凭什么非要我接受某一个我所憎厌的人?” “小蝎子”胡谦形色阴沉的道:“江姑娘,你的意思是?” 江萍激动的道:“我的意思非常简单,这件事是我的事,我有我的自主之权,谁也不能干涉,谁也强求不了,我愿意跟谁就跟谁!” 说着,她猛然扭头,朝一直闲闲坐在旁边的燕铁衣道:“燕大哥,带我走,这些人令我作呕。” 站起身来,燕铁衣笑吟吟的道:“时辰不早,也该回去了,我们走吧。” 一声怪叫突然出自“小蝎子”胡谦口中,他嚷嚷着道:“好呀,怨不得江家姑娘再三推阻,态度不善,原来竟是受了这个毛头小子的勾引教唆,只一看这小子的一副熊样,就知道其中毛病,必是出在他的身上!” 立时放下脸来,易连顺这才正式看着燕铁衣,模样似要吃人般大吼:“小兔崽子,你,你是他娘的什么人?” 燕铁衣拱了拱手,不以为忤的道:“我是姑娘的朋友。” 双眼瞪如铜铃,易连顺怒喝:“什么性质的朋友?” 笑笑,燕铁衣慢条斯理的道:“就是你想和她交往的那种性质的朋友,或者也可以说‘一片痴诚’,‘刻骨相思’的那种朋友吧。” 呆了一会,易连顺又宛似被人踢了一脚般跳起老高,他口沬四溅的吼叫着:“反了反了,完全反了,你们看看,你们大家都看看,这小兔崽子算是个什么玩意?胎毛未脱,乳臭不干,也不知从那个鳖洞里钻将出来,居然就敢横刀夺爱,抢起我易公子的心上人来?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我必要把这不成气候的混帐东西抖散来方能泄我这口怨气!” “蛇肥”牛宝亭大叫:“大少爷,且容我活剥了他!” 江萍怨恨的叫:“你们怎能不分皂白迁怒于人?你们都是一群不通情理的疯狗吗?” 易连顺黑脸涨紫,气冲牛斗:“江萍,你竟敢背叛于我,暗地里与这野小子勾搭,你是存心扫我的颜面,抹我满脸的灰?” 江萍更是气得全身发抖,嘴唇哆嗦:“你!你真是不要脸,下三滥,不知自己为何物……你是什么身分,有什么资格来管我的事?” 点点头,燕铁衣笑道:“不错,易公子,你与江姑娘一无名分,二无干系,三无交往,相反的,她厌恶你厌恶之极,你却是凭了那一端来指责她?” 顿了顿,他又安详的道:“莫非只凭了你这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 那张面孔就是一副吊挂的猪肝,易连顺咬牙切齿,额头青筋暴浮,几乎要气炸了心肺:“小王八蛋,你完了,你死定了,我要不分你的尸,挫你的骨,我他娘就不是姓易的人家所生养——” “小蝎子”胡谦也挽袖磨拳,气势汹汹:“不说别的,只他娘这顶撞我们易大哥这一桩,已足够这混小子死上加死,难以超生!” 踏上一步,“蛇肥”牛宝亭厉烈的叫:“大胆小辈,给我老人家滚出来受死!” 燕铁衣摆摆手,笑容亲善:“各位且请稍安毋躁,且容我把话讲完……” 易连顺大吼:“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今天是死定了!” “小蝎子”胡谦跟着吶喊:“娘的,拖他出来!” 燕铁衣双手背后,表情安闲:“不要冲动,各位,就算真要动手,也犯不着摆出这等阵仗,好歹我总会奉陪各位松散松散筋骨便是。” 牛宝亭大马金刀的叱喝:“小辈,有本事勾引我们大少爷的心上人,便该有本事承担这个后果,你装他娘的什么孙子?” 燕铁衣不理牛宝亭,冲着易连顺一笑:“我说易公子——” 易连顺恶狠狠的道:“任你舌上生莲,说破了嘴皮子,我也不会放过你!” 燕铁衣平静的道:“易公子,情感是双方面的事,尤其是男女相悦之情,更须出自双方,发乎本心,丝毫不能勉强;你对江姑娘一往情深,她对你却拒之千里,这样就撮合不来了,人家对你既无兴趣,且感憎厌,你又何苦非要强求不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的事,最为难受难堪,若再不知进退,缠纠不清,则就更是等而下之,不足为取了……” “丝”“丝”自齿缝中吸着气,易连顺生硬的道:“你说完了?” 燕铁衣缓缓的道:“易公子既为名门世家出身,就该懂得最低限度的礼教与道理,为人行事之间,自有法则可循,尚盼自律自重,悬崖勒马,若非要弄到误人误己,便怕追悔莫及了。” 易连顺一字一顿的道:“还有么?”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言尽于此,易公子,取舍之间,但凭斟酌。” 左右环顾,易连顺挫着牙道:“你们听到了?他勾引了我所喜欢的女人,还胆敢来教训我,讽刺我!” “小蝎子”胡谦嚣叫着:“放肆瞎眼的东西,万留不得!” 全身骨节“劈拍”作响,“蛇肥”牛宝亭蓄势贯劲,状如野兽攫取猎物之前的形态:“只待大少爷一句话,我便生拆了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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