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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三


  宫不礼咂了咂嘴,有些赧然的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可不是?”

  欠欠身,燕铁衣低声道:“我占的是个年轻,宫老,退回三十年去,我怕不是宫老的对手。”

  才想笑,宫不礼又板起面孔:“小他娘奉承我,老夫不受!”

  其实宫不礼不受才是对的,燕铁衣是客气,如果把宫不礼的年龄退回三十年去,他的艺业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深厚造诣。

  燕铁衣道:“宫老,我们彼此之间原无仇恨,宫老豁达,就此作罢了吧?”

  宫不礼意态阑珊的道:“我他娘、人虽老,面皮倒还不厚,本事比不过你,莫不成还能撒赖?我是算了,但我那老友却只怕仍得和你较量较量。”

  燕铁衣道:“宫老是指?”

  宫不礼道:“就是那黑麻杆似的一位,想你也该有个耳闻—‘乌鬼盗魂’应光清。”

  燕铁衣喟了一声:“原来是他,滇边的独行大盗,也算盗字辈的祖先了……”

  宫不礼轻声道:“老应一旦动手,就得见彩——不论是见人家或自己的彩,等会他下场子,你他娘可别朝绝处干,否则,我就和你没完!”

  燕铁衣道:“宫老放心,我不怕他应光清,还能不在乎宫老你?”

  “呸”了一声:宫不礼道:“娘的,你不但剑快,嘴也来得巧!”

  燕铁衣又道:“宫老,你那宝贝徒弟?”

  宫不礼又叹了口气:“他不会和你试了,做师父的都不行,徒弟还出他娘什么洋相?我会压住他!”

  燕铁衣诚恳的道:“全凭宫老——。”

  曲廊上及场子边观战的各人,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位看明了这次拚斗的结果,大多都是懵然不觉其妙,而易连顺却已忍不住叫了起来:“宫老前辈,你老和姓燕的还有什么可谈的哪?不要中了他的鬼计,接着干啊,我们誓为你老的后盾,好歹同姓燕的分个生死再说……”

  宫不礼勃然大怒,嗔目吼道:“易连顺,你他娘这是在看耍猴戏么?吆吆喝喝的穷凑热闹?该怎么办老夫我还不知道?尚要你来指点?”

  易连顺一时弄了个下不了台,他脸红脖子粗的申辩着:“老前辈切莫误会,我只是眼见前辈和姓燕的太过接近,生想前辈中了这厮的暗算,一时情急,方才出声催请前辈留意……”

  重重一哼,宫不礼往场子边那些个大汉面前一站,冷冷的道:“老夫我与燕铁衣之斗到此为止,下面那位有兴趣尽请自便。”

  靠在廊边栏干上的易连顺闻言之下大吃一惊,他与身侧的“小蝎子”胡谦面面相觑,不禁又是失望,又是恼怒的叫出声来:“这……这算什么?胜负未分,怎的就拉倒啦?我们岂不是都跟着丢人?”

  那边,宫不礼暴叱道:“放你娘的屁,易连顺,你再要出言无状,别怪老夫我翻脸无情!”

  尤老二抢前一步,气急败坏的向易连顺道:“公子,公子,你就少说一句吧,惹火了家师可不是闹着玩的,不但你,连我也同样吃不了兜着走;公子你且稍安毋躁,好在我们还有几步棋可行,姓燕的不一定能讨得了便宜。”

  咬咬牙,易连顺果然不哼了,但却几乎气炸了心肺。

  此刻,那麻杆似的黑无常——“乌鬼盗魂”应光清突然越过廊栏,大步来到场中,他冲着燕铁衣,嗓音低哑的道:“燕铁衣,好剑法,宫老兄退避三舍,我却要来讨教!”

  燕铁衣一笑道:“非比不可么,应老兄?”

  应光清那张黝黑的马脸上毫无表情,他冷冷的道:“燕铁衣,任你名重四海,威凌五岳,可也糊不住我,胜负是一回事,这口气却受不得!”

  燕铁衣平和的道:“老兄,我们自来无怨无隙,这桩轇轕与你本身又无牵连,犯得上把脸撕破?”

  应光清怒道:“你故意表示委曲求全,装成一派息事宁人的谦和之状,实则并非如此,你乃是认定了我姓应的不配与你动手?”

  燕铁衣忙道:“应老兄这是说到那里去了?我只一秉和祥之念,祈盼应老兄息干戈之心,至诚至意,岂敢稍有藐视应老兄之处?”

  马脸一沉,应光清压着嗓门,却狠狠的道:“姓燕的,宫老儿与我相交莫逆,你当着我的面挫败了他,也等于刷灰了我这张脸,是可忍孰不可忍,有本事你就连我一起打发掉,否则你休想就此安稳!”

  燕铁衣也低声道:“但是,我和宫老业已言和啦,至少你也该念在我不曾予宫老难堪的份上退让一步吧?”

  应光清执意的道:“这是另一码子事,宫老儿栽了跟头,我这做朋友的万没有袖手旁观之理,不管你怎么做法,我们脸面上总是无光,燕铁衣,今天说什么我也要争回几分颜色来!”

  无奈的耸耸肩,燕铁衣道:“那么,就意思意思,点到为止吧?”

  应光清硬邦邦的道:“没有这等便宜的事,燕铁衣,不见血便不能休——我使你挂了彩,你自认倒霉,你使我挂了彩,我一拍屁股偕宫老儿走路;但话说在前头,挂彩的部位可没有挑拣的余地,那里豁开那里算?”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好吧,还求应老兄手下留情。”

  应光清大声道:“我不听你这套‘言不由衷’,姓燕的,动手!”

  “太阿剑”的芒光便彷佛连结在应光清的语尾上,随着他这一声叱喝飞射至这位“乌鬼盗魂”的面门,狠准凌厉,快不可言……

  怪叫半声,应光清身形猝矮,有如螺陀般急速旋转,而旋转的过程中,溜溜寒电闪掠穿刺,宛似洒溅出雨点万千,强劲骤密,抡成一圈又一圈的弧彩!

  燕铁衣倏然腾挪——在瞬息间做了三十六次的翻跃,长剑掣挥,凝映出一副多角的,不规则的光之图,而角与角的连贯却是严紧到无懈可击的,锐风破空,恍同啸泣!

  暴退十步,应光清手上的独门兵器“龙舌钻”晃颤着如波的冷电,抖洒出流星曳尾般的错杂光束,飞卷敌人,当光束映起,一钻如虹,像似来自九幽,那么突兀得难以思议的猝戳向前!

  这老强盗真是来胜心急立功心切,只是才上手,他便施展了浸淫其中有三十余年的那式绝活儿——“幻虹盗魂”!

  燕铁衣蓦的挺身如桩,非但不闪不躲,更且不拦不架,只见他往前突胸,似是准备以大好胸膛迎接对方疾如石火的一刺——。

  扁锐的钻头带着冷芒一点,倏然闪映,已经到了燕铁衣胸前,一剎那间,应光清看明了燕铁衣的反应,不禁大吃一惊,暗觉有异,但双方的势子都快,起于俄倾,结于须臾,当应光清警惕到不对,却已不及换招收手了。

  “龙舌钻”闪电般札上燕铁衣的胸膛,然而,不见预期的血光,只是并扬起一抹火星——交杂在金铁撞击的一响清脆里。

  那是燕铁衣竖截胸前的“照日短剑”,应光清竟然忘怀了。

  观战的宫不礼,睹状之下惊叫一声:“慢着——”

  燕铁衣的“太阿剑”剑尖弹颤,抖起一滴血珠向空——刚好是应光清手背上那小小的一抹破皮伤口中所能挑出的流血量!

  呆了半晌应光清望着自己手背上那道极小极小的伤口,伤口细微得宛似精心比测过再用薄利的小刀谨慎划了一下也似,只有些微麻痛的感觉,严格说来,这根本不能称为“伤口”。

  但是,皮肉上的伤口不大,应光清内心的创伤却钜痛,他缓缓的收回家伙,灰沉着马脸向燕铁衣沉哑的道:“你以前听谁说过我这‘幻虹盗魂’一招的奥妙?”

  摇摇头,燕铁衣道:“不曾闻及,但多年来的搏杀经验告诉我,当某一种招术的形像密集在眼前的时候,则真正的致命一击往往隐伏于后,而你的姿势微倾,手肘自腰下上抬,施展此招的攻击部位,大概就不会超逾胸膛的范围之外了;应老兄,幸蒙承让,不是我功夫好,只是仗着心眼稍活,还有,你忘了我的另一柄短剑。”

  应光清泄了气似的连腰背都显得佝偻了,他垂着那双长臂,喃喃的道:“就这么输了?又输得连拚命的机会都没有……”

  燕铁衣忙道:“是你自己说的,应老兄,见彩便收。”

  大步走了过来,宫不礼拍拍老友的肩膀,低声安慰着道:“算了吧,乌老鬼,这原不是拚命的事,说得难听点,在姓燕的手里栽个小跟头也没啥丢人的,方才他那一剑,原是不挑你的手而顺斩你的头,就好象先前他大可创我的肩而刺穿我的眼一样,人家业已够包涵啦,我们岂能太不承情?况且,我们都有言在先,打得起,也该输得起……”

  应光清没有再说话,一拋衣袖,转身便朝场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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