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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沉思了片刻,寒山重缓缓地道:“年青人,你的个性倔强,这是件好事,但却需用在该用的地方,你不该再为你那风烛残年的老父增加焦虑与哀伤,周白水只有你一个儿子,将来你们周家的烟火传续完全靠你,假如你有个长短,你父亲第一个承担不住,你们周家亦将后继无人,那时,年青人,后果并不仅是你个人的生死问题了……”

  说到这里,寒山重温和的看着他,平静的道:“如果我要杀你,老实说,并不比杀一只蝼蚁更来得费劲,如果换了另一个人,他也可能不会为你考虑得这么多,恐怕早已将其人之道还治于其人了,年青人,走吧,回你父亲那里去,去看看你父亲的苍苍白发,去依恋长湖的夕阳红霞,去看如林的筏搓,去承受那些真正属于你的温暖,不要再固执迷悟下去。生命很美好,年青人,但要懂得运用。”

  那张布满伤痕的面孔轻轻抽搐,那双原先射出仇恨的目光黯然垂落,他全身都在难以察觉的抖动,于是,寒山重知道,这年青的孩子不仅是外在的痛楚,他的内心也受了创伤。

  寒山重往前靠近了一点,和煦的道:“多日不见令尊,他可好?”

  在寒山重的预料中,他虽然如此善待这倔强的年青人,虽然给了他如此深厚的宽恕,但是,寒山重却没有把握能使这年青人回心转意,他故意问了这么一句,也是观察自己这般用心良苦之后,能否收到什么代价……血腥以外的代价。

  周小蛟怔怔的望着寒山重,目光是如此迷茫,迷茫里搀杂着雾一般的惶恐痴迷及矛盾,似他自来就不认识寒山重,似他自来就不明白在做着什么事,似他自来就是如此空虚及不知所以……

  低沉的,寒山重又重复了一句:“多日不见令尊,他可好?”

  蓦地浑身一颤,周小蛟目光里涌起一层莹莹的泪光,他艰辛的咽了一口唾液,喃喃的道:“很好……很……很好……”

  长长吁了一口气,寒山重如释重负,他友善的拍拍周小蚊肩头:“待到天亮,让他们为你敷药疗伤,好好休息一下,早点回长湖去吧。这件事情,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你要遗忘,我也不会记怀。”

  周小蛟嘴唇蠕动着,良久,他孱弱的道:“寒……寒院主,你,你不会迁怒到我的父亲吧?”

  寒山重摇摇头,轻轻地道:“不会,连你我已恕过,又怎会迁怒到你的父亲?况且,这件事,你父亲并不知情。”

  用手拭去溢出眼角的泪水,周小蚊吶吶的道:“我……我亲眼见过你的残酷……以及狠辣,你……你不是一位惯于慈悲的人……但,但是,你为什么饶过我?只……只因为我的倔强?及周家的香烟传递?”

  寒山重肃穆的凝视着他,好一会,深沉的道:“那是表面上的理由,最主要的,年青人,因为你有一颗孝心。”

  周小蚊又抖索了一下,眼泪再度夺眶而出,他呜咽着,痛苦的呢喃:“不……我在做些什么?……我还算孝?我忘了爹的白发,忘了爹的叮咛,忘了爹满脸的皱纹,忘了爹凄凉的叹息……老天啊,我怎能算孝?我怎么不想想我若死了爹将怎么度日?妹妹再去倚靠谁?天啊……我是人吗?我还能算人吗?……”

  寒山重有力的握住他的手,平静的道:“别难受,孩子,这一切仍不算晚,你还能重新来过。”

  转过头,寒山重淡淡的道:“猛札,请你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药为这位老弟疗伤!”

  猛札吞了口口水,满肚子火气的朝一旁的属下吼道:“听见没有?快些扶这小子下去!”

  马太与力鲁格赶忙走了上来,小心翼翼的扶着周小蚊往室外行去,走了两步,周小蚊忽然停下身来,回过头来,嗫嚅的道:“寒……寒院主,你……你不想知道我是如何能追摄至此的?”

  寒山重微微又一笑,道:“假如你愿意说,我当然想知道。”

  犹豫了一会,周小蚊低低的道:“匕首会的二当家,火龙钱琛带我来到此处,他,他原与河魔金易约好了一起来寻你复仇,因为他有内疾,路上耽搁了些日子,我们来得晚了,所以,只好另行计议,由我进来动手……”

  寒山重冷冷一晒,道:“钱琛?他大约是嫌他那条命捡得太便宜了。”

  周小蚊吸了口气,又孱弱的道:“本来,他和我一起进来,但在浩穆院那一战之后,他因内外创伤太重,虽然养好了伤,却落了个咯血的暗疾,一身功夫被废去了大半,为了怕失手,我留下他,一个人单独行动……”

  寒山重点点头,道:“你带进来的那些长虫是谁给你的?”

  猛札在一旁哼了一声,气吁吁的道:“寒兄,难得你这么好的心肠,这小子却是想要你尸骨无存,刚才我已去过你的房子,地下那些玩意,叫做‘蝎子蛇’,是用百步蛇与金尾蝎置于紫砂罐里垫上‘玉凤草’在冬雪之际交配而生的玩意,不但见物就钻,啮骨吸血,更能飞翔于空,毒得可以叫石头变成粉糜,他妈的说着说着我就火了起来,就是狠也不是这种狠法,太没有一点人味了……”

  寒山重笑笑,道:“罢了,他能知错,这些,都可歇过,好在我尚未死,是不?”

  说着,寒山重又道:“孩子,那火龙住在哪里?”

  周小蚊,惊栗的一颤。道:“不要杀他,寒院主,钱琛已经不足为患了……他太衰弱……”

  寒山重深沉的道:“我不杀他,但是,我却要问问他。”

  眼睛里的神色有些暗淡,周小蚊轻轻的道:“离这里十几里路,有一个墟集,他就住在墟集近郊的一个破伺堂里……”

  说到这里,这年青人又哀祈的道:“别杀他,寒院主,他确实满腔悲愤,请你为他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换了你,你也会这样做的,寒院主,钱琛只是在长湖住了一宿,是我知道他的意图后自己求他带我来的,不是他故意要拉请我做帮手……”

  寒山重平静的瞧着周小蚊,平静的道:“不要惶急,孩子,当我答允的事,我便从不毁弃。”

  感激而愧疚的望着寒山重,周小蛟的心里有着太多的波涛,这些波涛起伏着,充塞在他那尚未完全成熟的思域里,他明白他已得到太多的宽恕,这宽恕,是血淋淋,包含了真正仁义的内蕴。

  马太与力鲁格搀扶着他缓缓出去,梦忆柔将门掩上,顾不得有人在旁,焦虑的倚到寒山重身边,焦虑的问:“山重,你,你安好?”

  寒山重朝她眨眼一笑,道:“当然,我怎能有所差池?”

  司马长雄有些憋不住了,他低低的道:“院主,长雄之意,钱琛这老小子恕他不得,此人居心叵测,手段狠辣,实在不能就此放他生还……”

  猛札用手揉揉肚子,道:“司马兄说得对,见一个放一个,咱们岂不成了广济天的菩萨了?”

  寒山重飘一眼倚在门旁,神韵戚侧的郭双双,淡淡的道:“明天再说罢,我想,咱们也该去歇歇了,不过,猛札,烦你为我再换一间寝居,那些蠕生生的玩意,我看着有点恶心……”

  猛札无奈的咧咧嘴,拖着司马长雄出去,临出门,又回头道:“寒兄,你是铁打的鼎,九牛也拉不动。”

  寒山重哧哧笑了,唇角勾出一抹半弧,昭,他是真正的欣愉,抑是自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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