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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也是十分有趣的笑了,石钰道:“你在那里听到这几句歪对,却拿来调侃我们行医的这一行?”

  燕铁衣莞道:“大郎中,调侃不敢,以此写照悬壶者的口头经,倒也颇得神髓。”

  石钰笑道:“瓢把子,有时候你真是诙谐随和,我常常想,外头不识你的那些人,还不知将你想像到了何等凶恶冷酷地步。”

  燕铁衣道:“一个人,总不能让天下人尽都了解。其实,人的名与他的本质,往往是大异迳庭的。譬如说,做刽子手心地善良的也不是没有,只是他干了这一行,不得不这么做,但他内在的想法与心性却不为人所知了。”

  石钰颔首道:“我知道,瓢把子,你一向是个断得清,分得明,恩威并济的英雄!”

  燕铁衣豁然笑道:“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大郎中。”

  走在青山石道上,在一片碧绿青翠的景致中,此际就只有他们两人的谈笑声,回荡于幽静的空气里,脚步声与马蹄声,悠闲脆落的交杂相应,便越觉得怡然自得了。

  抬头从林间隙中望了望天时,石钰道:“该找个地方歇午用膳了。”

  燕铁衣笑道:“你不说,我还不觉腹饥,经你一提,可不真有点饿了?”

  极目眺视,他又道:“今天不是朝香拜神的日子,这里相当冷清,不知山上的观院与可备得有素斋待客?”

  石钰道:“一定有,‘虎林山’为道家胜地之一,又是北面有数的灵山,此处道观,何止几十?随便到一座,也能混出一顿素斋来。”

  燕铁衣道:“这里你比较熟,可知道那一座道观的素食可口?”

  沉吟了一下,石钰道:“倒是有一处小道观的素食特别清淡隽永,食后馀味无穷,这座小道观地方极为偏僻,是而不甚出名,我怕太远了。”

  燕铁衣忙道:“不要紧,远近全是一样,横竖我们出来就是玩赏山水的,只要尽兴,何妨穷幽探胜,更进一层?走罢,我们去那里好好吃上一顿。”

  石钰犹豫着道:“地方在后山脚下,你不在乎尚须攀过这道侧岭?”

  燕铁衣笑道:“当然不,大郎中,咱们今天便玩个痛快。”

  两人一边朝目的地走去,燕铁衣又问:“那座素食特佳的小道观,可有个观名?”

  点点头,石钰低沉的道:“叫‘长春观’。”

  在嘴里念了一遍,燕铁衣道:“我实在佩服你的雅兴,居然这么荒僻角隅的所在都游遍了,换上我,就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啦。”

  石钰的表情竟有些阴晦,他兴味索然的道:“人到了心绪恶劣,无以自遣的时候,所作所为,连自己也都感到莫名其妙了,像那样的地方,我真不想再去上——”

  燕铁衣轻轻的道:“你如不想去,我们就不去也罢。”

  似是悚然惊悟了什么,石钰赶忙强笑道:“我们还是一起去吧,我知道你一向是个美食者,山上其他各处的素斋俱甚粗砺难,若讲口味,也就只有‘长春观’较佳,别管我方才说什么,既决定了,还是照往。”

  燕铁衣诚挚的道:“放开心怀,大郎中,不要净想着那些恼人愁人的既往,回过头来看看,人世间也仍然不差,至少,你也该落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情调才是,否则,未免也就太苦你自己了。”

  石钰笑得常点儿酸:“瓢把子你的关切,令我越加汗颜心愧,我……”

  摆摆手,燕铁衣道:“不说这些了,我们是由来消散的是不是?如果我陪着你出来消散,反倒惹起你的不欢,那我这个‘侍游’可不就等而下之,变成个楞头了?”

  石钰用力挤出一抹笑容,嗓音却更有些沙哑:“你对我真好,瓢把子……”

  燕铁衣笑道:“又来了,你!”

  两人一边朝后山脚“长春观”的方向走,石钰的话就越少,而他的兴趣亦越见低落,非但低落,更且神色沉重,举止也怔忡起来。

  这些,燕铁衣全看在眼中。但是,他却非常原谅并且同情石钰。

  燕铁衣想那“长春观”可能是当年石钰携同亡妻去过的地方,如今又往,物是人非,触景生情,自然心中悲楚不乐也或许是石钰曾在那里有过一段什么不为人道的回忆,在那里隐藏过某桩情感上的秘密,这才会越近斯地越加惘然……。

  心中忖度着,燕铁衣不觉更为歉疚,若非为了自己贪恋美食,也不至令老友重履旧地,平增嗟叹;走着走着,他几乎不想去了。

  数次想启口改劝石钰另挑地方,但燕铁衣一见老友神态的阴晦沉重,又再三

  回了到口边的话,他斟酌着——也罢,便等于伴着石钰凭吊旧迹吧。

  石钰的表情是凝冻的,僵硬的,脸上的斑斑坑痕也似乎反映着点点痛苦的苍白,他一路上极少开口,金鱼眼中的光芒迷茫而错杂,从侧面看过去,他的唇角肌肉又在一阵一阵不停的抽搐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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