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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四


  人家既然敢伸手拦事,便有这伸手拦事的本钱,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他注视着燕铁衣——这孩儿面,这年纪轻轻,充满了一种明朗纯真又童稚气息的人,到底会是谁?也到底能是谁?

  凑近了过来的人是贺弘,他低促的道:“大哥,我们并肩子上,不能叫姓冷的贱人胡说八道,而且 ,我们也不能让那小子的气压倒,否则一旦传扬出去,‘八环聚义’的名头也就叫我们哥儿几个一手糟蹋净了。”

  贺修深深吸气,十分艰辛的道:“老二,稳着……”

  贺弘瞪大了眼,气急败坏:“大哥,你真要向那小子低头?真要任由姓冷的贱人歪曲事实,胡扯滥言?”

  面颊的肌肉痉挛了一下,贺修沉重的道:“方才,那人的武功深浅你们业已度量过了,老二,你认为我们是他的对手么?”

  窒了窒,贺弘蛮横的道:“大哥,是不是对手,我们都要一拚,休说老二的血仇背在身上,便是‘八环聚义’的威名也不能在我们手里弄砸!”

  贺修低哑的道:“就是因为老二的血债未清,我才不轻言拚命,老二,我们如果一死,还有谁去向大哥他们通风报信?还有谁盯着为老二雪冤?而且,‘八环聚义’的名声在目前来说未遭至太大的羞辱,继续闹下去,方会一败涂地,毁得更惨!”

  呆呆的僵立着,贺弘神情悲愤,几乎就要哭出声来了。

  花川观言察色,衡量情势,也不禁长叹一声,沙沙的道:“贺老大,便全凭你的意思吧!”

  贺修痛苦的闭了闭眼,然后,他向着燕铁衣道:“好,你问她去!”

  点点头,燕铁衣赞许的道:“贺兄,这是聪明的选择,仁义的决定,白道侠士们,原也该具有此等容人申辩的器量与面对现实的勇气。”

  “八环聚义”的人们没有哼声,个个面色阴寒,表情怨恨。

  燕铁衣温柔的朝着冷凝绮道:“行啦,冷姑娘,如今已到你可以申诉辩解的辰光了——如果你还有所辩解的话。”

  冷凝绮那样安详的一笑,也非常平静的道:“我不是‘辩解’,小伙子,我是澄清事实,洗冤剖白!”

  燕铁衣颔首道:“只要你说真话,经得起对质,有所证据。”

  冷凝绮道:“我尽量使你满意就是,同时,你既也知道我这个人,你便当闻及我冷凝绮不是个好人,做惯了坏事,但却不作诳言!”

  燕铁衣道:“你说吧,往往,传闻不尽可靠。”

  笑着叹了口气,冷凝绮道:“小伙子,你可真叫‘铁面无私’啊!”

  燕铁衣道:“求个心安而已,对你,对‘八环聚义’的朋友们,对我,全是一样。”

  冷凝绮沉默了片刻,她的容颜展现出一片湛湛光彩,严肃而又庄重,这一瞬里,她的妖媚与本质中的纯良似乎混合在一起,变得那样的复杂与陌生了;过了一会,她幽幽的开始了叙述:“贺修讲的话,开头都不错,我与贺尧,确系在他自川西办完事情返家的途中相遇的,贺尧的外表生得很英俊,同时,嘴也会讲话,骨子里,更是一个风流放浪的花花公子,纨衿少爷,对女人他很有一套,我不否认我也轻佻冶荡,把男女关系看得十分随便,我喜欢风趣的、漂亮的男人,而显然,贺尧对于美丽又解风情的成熟女子也有所偏爱,因此,一点也不突兀,也不勉强的,我们俩便在一家酒楼里认识了,谁也不别扭,不装佯,一拍即合;于是,我们开始在一起,先由纯外表的探索进入对内涵的深一步了解,由简单的肉欲渴求进为情感上的交流,逐渐的,我们发觉已经爱上了对方,这是真正的爱,真正的有目地的产生了情愫,很可笑吧?似我这样的坏女人也居然还会有真正的爱?有若不掺其他因素的情感?就如同一个初懂人事的少女。”

  燕铁衣深沉的道:“一点也不可笑,人有人的天性,有人原始的本质,这些,往往便由情感来表达,天下无论是如何邪恶寡毒的人,一生中,总也有一次或几次真情流露,而在这样的机缘里,如果被接受容纳,便极可能改易此人的赋性,反之,就会变本加厉,每况愈下了。”

  笑笑,冷凝绮道:“小伙子,你倒把人性看得透澈。”

  燕铁衣淡淡的道:“因为我也经历过不少了;现在,请接续下去。”

  冷凝绮的双眸中,那深处的火焰变得温柔了,蒙蒙胧胧的彷佛是漾浮着一片幻梦,一片雾氲,她似乎沉迷在过往的甜美回忆里:“当然,就如同任何一对年轻的,充满幻想与希望的恋人一样,我们朝夕相偎,如胶似漆,在花前月下,在林幽溪畔,甚至在床上相拥相抚的时候,我们彼此间不断的山盟海誓,互期信守,我已全心全意要嫁给他,我甚至不惜向他剖白我的一切,不论是美好的、丑恶的、善良的、邪异的……我将我的过往、我的身世、我的人生观与对未来的理想,全都毫不保留的告诉了他,他也相对的对我有过一样深度的表示,他一再向我赌咒要娶我,发誓爱我永生……那几个月的时光里,我快乐得就如同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我像浸在蜜里,浸在梦中,宛如世上一切的幸福都涌集在我一身了,而这些我从未有过的欢欣喜悦,只为了他,只为了他说要娶我。”

  燕铁衣面无表情,但是,心里却明白——这又是一个典型的男女爱情悲剧。

  神色突然凛寒,冷凝绮的两眼中那种蒙胧与温柔刹那时幻失,代之而起的,是如刀刃一样的冷芒,是两股毒蛇的蛇信般闪耀的火焰,她一下子就变得这样的狠厉,又这样的冷酷了,像是才自入梦,却又醒得恁般的快:“现在回想,我当时是多么的可怜,多么的可悲,又多么的愚蠢,我叫什么冲昏了头,叫什么迷疯了心啊?我竟然会幼稚至此,无知至此,荒诞至此!真正可笑的事到底发生了——我们在一起共有四个多月,但是,在第四个月开始,他已逐渐变了态度,先是勉强应付我,继而敷衍,再则冷淡,后来乾脆摆出了脸色给我看,我起初很惶恐,又很迷惘,不知是什么事得罪了他,那一点惹烦了他?我于是更温柔,更体贴,更尽心尽意的服侍他,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又低声下气,像个受尽委屈,生怕丈夫出休书的可怜小媳妇一样,处处迁就,处处容忍,处处巴结,可是,我这些努力却毫无效果,非但毫无效果,他甚至更形变本加厉了,他除了喝骂我,讥剌我,侮辱我之外,竟然动手打起我来,一再的打我、打我,打我……”

  舐舐唇,燕铁衣明白,这就是冤家分手的辰光到了。

  冷凝绮咬着牙,激动的道:“他经常打得我披头散发,皮开肉绽,经常用污水泼我,使蜡烛炙我,在我的痛苦哀求中他却放声狂笑,越为得意,其实,他那点能耐,我可以只用一只手就掏死他,但是,我不能,也不舍……我咬牙忍受,我苦苦央告,任凭他如何虐待我,凌辱我,我都无怨言,只要他不抛弃我,不踢开我,那怕是要我做小我都甘愿。”

  燕铁衣没有作声,只以目光示意冷凝绮继续叙述,而他的目光却是冷寞的,不带丝毫情感与内心反应的。

  吸了口气,冷凝绮接着道:“后来,那一天终于来了,那可怖的,冷血的,万念俱灰又绝情绝义的一天;就在我们自相识起算来的第四个月零七天的早晨,冒着北风我到外面替他去买了他爱吃的早点回来,他却已经不在了,带走了他自己所有的一切,加上我仅剩下的一些财物,将我的衣饰丢弃得满地;他走了,走得快,走得乾脆,走得无心无肝,连一张纸片,一个字都没有留下,就这就像踢掉一只破鞋似的踢开了我,连一瞥回顾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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