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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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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征鸿大袖一挥,道:“说完了没有?不错,你的确是人微言轻,在老夫面前卖弄还差得太远。给我到一边凉快去!” 高凌宇示意江振禄退下,然后跪下,道:“弟子高凌宇拜见师父……” 哪知倪征鸿负手转身踱广开去,此人并非长发披散,更非生了一张大红脸,那都是为了不愿露出本来面目才易容化妆的。他是一个同字脸,相貌平平的老人。但有一点证明他的身手不凡,那眼神十分犀利有神。 倪征鸿卓立不动而漠然地道:“你不必再行此大礼!老夫已经下了海,欲罢不能,事实上也不想罢手。不过,如果老夫要罢手,谁也拦不住我。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我塑造了你又要亲手毁了你……” 高凌宇仍然跪在地上,道:“关于昔年的事,弟子已经知道了!不必旧事重提,弟子以为,恩师不论是涵养、学问以及武事方面的修为都到了极高的境界,应能勘破名利 倪征鸿道:“错!老夫只为了快意恩仇,绝非为了名利。” 高凌宇道:“乞求恩师能容徒儿说几句话:为人处世,名利之念如未根除,纵使看轻王侯富贵,藜藿自甘,也不过是皮相而已,终不免坠入世俗情态;而俗气未能完全融化的人,即使他的德业能广被天下,也不过是世间的点缀,乃无益的事业。弟子愿以诚心援用古人名言:心不可不虚,虚则义理来居;心不可不实,实则物欲不入……” 倪征鸿冷峻地道:“准备自卫吧!”已缓缓转过身来。 高凌宇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站了起来。但这时江振禄道:“倪老前辈,基于‘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你何忍下手毁掉自己的晚辈?唉2正如天降贤人,乃为化育愚蒙,然而,贤人反而夸耀他的博学多才,歧视众生才识不足。上天因世间穷人太多,才生出富人期能济众之贫困,但富人大多不仁。而武林中身份超然,技艺绝伦的人,不思珍惜羽毛,造福武林,反而助纣为虐,沽名钓誉……” 一声沉喝,声音末毕,江振禄己被大袖扫出一丈之外。高凌宇一掠而至把他接住。江振禄口角血渍殷然,道:“老弟,古人说:大匠能予人规矩,不能使人巧。马耳东风,徒自浪费唇舌,老弟,干吧!如果你不敌,老哥哥陪你溅血于此;要是你胜了,老哥哥分享你的荣誉。但你要记住,在你来说,已是仁至义尽,不必再有一丝谦卑礼让之念!” 高凌宇放下他,取出三粒药纳入他的口中叫他自己调息,然后拿起“白骨断肠刀”,摩着刀鞘,神色黯然。而倪征鸿虽然也带来了一柄古刀,但却无意出鞘。 高凌宇道:“请恩师亮刀!” 倪征鸿道:“不必再如此称呼!反之,你将鼓不起破釜沉舟的决心。老夫以为,不亮刀也许仍能达到目的,你出手吧!” 高凌宇开了个门户,道:“请长者先出手。” 倪征鸿不再客套,“盘古旋”由他处展出来又自不同,仅一旋数晃,已在高凌宇身外转了一周半。江振禄骇然,高凌宇心服。倪征鸿似乎一点也不顾念师徒之情,速旋九次,青筋累累,婉蜒突起的双手幻出影浪,绵密得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又像一般不散的烟在“白骨断肠刀”的罡风中穿刺滑行。 没有什么恰当的字眼来形容这无涛的掌劲和速度,“白骨断肠刀”像搅入乱麻和浓胶之中,挥劈吃力,任何一个素日认为满意的动作都比对方慢了那一刹,“砰”地一声,高凌宇被一掌砸出三步。 他还没有站稳,人又扑上以第一时间幻出一片掌山,“啪”地一声,又被砸出二四步。江振禄虽看不出什么门道,却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不会这么大,高凌宇吃亏在太仁也太重情感。此刻手中的“白骨断肠刀”已失去了威力,那是因为在紧要关头,他没有赋予此刀最大的韧力。江振禄大声嘶呼着:“老弟……这是生死关头……不要留情……也不要念旧……因为你留情、念旧他并不领情……他只想要你的命……老弟……你不想活……我也不想活了……” “砰”地一声,高凌宇又被砸出六七步外,坐在地上,他并不以为自己曾经留情而不忍下手,但是,他感到力不从心。他以为这是教他武功的人,自然比他高明。这观念就是一个重要关健。 江振禄悲呼道:“高凌宇……你忘了梅心的惨死,小翠的悲凉下场,华素素的凄伦结局和令弟的壮烈牺牲了吗?你死了孩子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你这种礼让是妇人之仁?” 可惜高凌宇已受了内伤,但他毅然地站了起来,当倪征鸿凶煞似地再次扑上时,他施出了新研三招半的第一招。这是倪征鸿所未想到的,本来又几乎砸中,急切收招暴退,那份悠闲潇洒之态早已不见。但高凌宇噙着满嘴的血渍第二招再告施出,陡然而来的震惊,已不再迷信他的身份了,暴闪挪移中,“呛”然声中撤出了古刀。但是第三式一气呵成连绵施出,这正是为什么倪征鸿不顾身份,低声下气地,干方百计非弄到“回春刀谱”的原因了,而“回春刀法”的精英再加上四大门派的武学精粹合研而成的三招半,本为四招,后来又被他浓缩为三招半。倪征鸿并不知道这怪招中有“回春刀法”,而老夫人暂不离开,也正是要吸住老贼,以便高凌宇有时间去苦研。所以这第二招施出,倪征鸿苦练了近一甲子的刀法,竟不知如何破解。唯一占便宜的高凌宇已受了内伤,内劲不足。“呛”地一声,“白骨断肠刀”稍稍荡开,却已在老贼腰上切了一刀。而老贼用的也是未传给高凌宇的一招刀法。 无暇去检视刀伤,怪怪的一刀,一来一回在高凌宇的左大腿上切了两道口子。“呛啷啷”一溜火花,高凌宇施出第三招时,他己泪光闪闪,他的痛苦无人能体会,相反地,倪征鸿脸色惨白,只有目光是红色的,几乎同时,高凌宇一掌砸在老贼左胸上,而高凌宇的右背部也中了一掌。一人往前栽,一人往后退,他们都知道,只要在任何一方面再挨一下,必然不能活着离开这儿。两人同时倒下,几乎也是同时跃起,血自他们的口鼻中淌下,高凌宇不知道从未用过的这半招有多大的威力,只知道不用这半招将是他先倒下。 刀雾迷蒙,视觉模糊,此刻的倪征鸿才突然想到,这不就是“回春刀法”的精英吗?当今武林除了这刀法,还有什么更绝更奇的刀法能使他如此狼狈?此刻,倪征鸿留下的武功只剩下这最后一招,高凌宇的只有半招。谁也不知道瞬间之后会有什么结果。一声“呛”然大震,火星炸进暴射,两柄刀同时脱手,在双方巨烈震动的身子交泻而过时,高凌宇又挨了两掌,倪征鸿被砸了一拳。没有惨呼,也未闻闷哼,两个身子摔出时相信已经昏迷或死亡了。江振禄惊得呆了一下,待他奔去时,三条人影比他先到,只见宫莲花一试高凌宇的心脉,立即悲号一声抱尸昏倒在高凌宇的身边。 同来的还有宫不屈和铁老夫人,原来老贼不在,宫不屈趁机救出了老夫人。回去时孙、李二人告诉他们高、江二人到墓地去了,所以宫不屈和老夫人几乎猜到墓地中在进行肉搏。宫不屈蹲下一试高凌宇的心脉,也不由眼眶一红,收回颤抖的手,道:“铁老夫人,高兄他……他已经去了吧!” 铁老夫人看过之后,面色凝重地连连摇头,道:“照一般人的看法,应该说他已经死了,可是他和一般人的死不一样。快把令妹弄醒,快点……”江振禄一听老弟死了,也原地塌了下去。 宫不屈愕了一下,不知名夫人这一手是干啥,但他还是尽快叫醒了莲花。老夫人道:“莲花,你是梅心的嫡亲姊妹,而孪生姊妹,几乎就等于一个人,我现在让你冒充梅心,在他耳边不停的呼叫,你愿意吗?” 宫莲花连连点头,道:“奶奶,我愿意,甚至于愿意代他死……只要他能活着……”于是她伏在高凌宇耳边悲声呼唤着:“凌宇……凌宇……我是梅心……我是梅心呀……凌宇……凌宇……” 老夫人道:“宫大侠,请以八成的真力冲击高凌宇的静止心脉,直到有了反应为止……”夫人续道:“人的生命与潜意识有密不可分的关连,在这紧要当口,如果伤者不想活了,就算是华、扁重生也救不了他。此子心地光明厚道,尽管老贼加于他身上的血仇太多太深,他仍然不忍下手。他本不该有此状态的,主要是内心消极,希望和老贼一道走。而刚才那半招,可在自保之下击毙老贼,似乎并未全力以赴。但是,在老贼方面,要不是老身看走了眼,他的最后一招,似也保留了几成威力。这是为什么呢?是不是在紧要关头想通了,不忍毁掉他自己一手塑造琢磨的一块璞玉呢?”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怔,因此话发人深省。 大约两盏茶工夫,宫不屈冒着虚汗的脸上有了喜色,因为他输入高凌宇体内的真气有了回应。老夫人看宫不屈的神色就知道有希望了。而宫莲花还在悲呼道:“凌宇……奶奶早就说了我的身世,和梅心妹是孪生姊妹……而我一直不告诉你……也不把梅心姊的血书交给你,只是为了自尊……凌宇……你难道看不出来……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凌宇哥……我是梅心……” 哪知高凌宇已经醒来,瞪着无神的眸子,陶着一抹惨笑望着莲花,而且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在这一刹,莲花太激动,也忘了羞涩,抱住他的头把脸贴在他的面颊上,让泛滥的泪水汇成巨流。 苦难似已被梅心、凌云及小翠等人包揽而去;痛苦、煎熬和绝望所蕴育而成的伟大,像前人种树,后人遮荫一样空留敬仰、感恩和无限的低徊。这工夫孙七背着孩子和李乾奔入墓地中,一看老贼翻了白眼而高凌宇已坐了起来向他们点头示意,李乾抹着激动的泪水和清涕粗声道:“看到没有?老贼凉了蛋咧!操!关东山的轿夫子,能吃不能抬。他奶奶个熊!俺早就说过,这个老棺材板,不过是穷咋唬罢了!还说要清理门户哪,这个老杂碎的脸皮做鞋底穿三年,剩下的筋骨皮可以熬胶……” 别人不敢笑也笑不出来,只有铁老夫人觉得这个楞头青蛮有意思,一派天真,不由莞尔……” (全书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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