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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陡地一怔,侯爱风的脸蛋涌上惊愣之色,似乎她想不到邵真会出此言,或者与她所期待的,是大大的不同,她中魔似的呆了有片刻,吃力的转动了一下圆睁的眸子,她蠕动着的嘴唇,微微显得颤抖着:“你……为什么要离开呢?在这儿,不是很好么?”

  语音一顿,她眨了眨眼帘,闪漾出了急切:“是不是因为我爷爷对你……”

  摇了一下头,浮起一个笑容,邵真没待她说完,开口道:“爱凤,别瞎猜,你爷爷不是对我很好嘛?”

  挪动了一下娇躯,侯爱凤有点急躁的把发辫甩在肩后,她几乎是颤着她的嗓音:“那你为什么要离开这儿呢?”

  ,“爱凤,我也舍不得离开这里,但我必须如此。”

  苦涩的笑笑,邵真的语音也微微显得有点异样,他颤动着喉结,抖下了一片淡淡的离情别绪:“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昨天我本就告诉你这些话的……”

  侯爱凤用力的转过身子,她不待邵真讲完,急急的,像是愤怒的说道:“那你现在为什么还要说离开这里?”

  轻轻颤动的心灵,颤动得更厉害了,唇角很吃力的抽动了一下,滑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邵真感到他现在连讲话也很吃力:“爱凤,你知道我必需寻找大夫治好我的眼睛,是不……?”

  显然她是听不进邵真的一言一语了,她像是不耐的打断邵真的话:“那也用不着离开,赶明儿,我陪你去看大夫就好了嘛!”

  吞了一口口水,邵真道:“但是我仍须恢复我的记忆,恢复记意并不是三两日的事情,对不?我必须寻找我的亲人,我想我大概是有亲人的,只有他们才能帮助我回复记忆……”

  她转过了身子,她充满焦急的眼眸上已蒙上一层泪光,那微微抖动的泪珠,在月光的掩映下,反射着一片处子的纯情,侯爱凤的眉宇涌上了她不曾有过的痛苦,尽管她曾想到他必定要离开的,但她依然感到这分离来得太快了,至少它不该在这地方把美梦编织起来的时侯发生,她毫不否认,她是太痛苦了,她没法克制她的语音颤抖:“但是……你,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我,我……我放心不下!”

  “爱凤!”

  克制不住的,邵真用他颤抖的唇叫了一声,像是直接的连锁反应,他所有的神经和所有的意识都激动起来了!

  他感到他的胸腔在急跳着,他的血液在澎湃着。

  尽管他看不见侯爱凤的表情,但他可以体会出,很真确很真确的体会出——她爱上自己了!这是真的,这不需要用肉眼来观察的,这是属于心灵的感受的,是的!

  噢,她为什么这样傻呢?

  自己是一个看不见的瞎子,一个丧失记忆的盲人,她为什么要这样浪费她的感情?那太傻了!太傻了!

  用尽了所有的力量,但是他没有平静他汹涌的心湖,他甚至可以说他激动的要崩溃了,他决没想到自己残废之身,竟有女人对他垂青。

  噢,太不可能了,至少以他的感受是太震惊了!

  邵真努力的使自己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竭力把语音放平,他竭力使自己心中的感受不露之于形,淡淡的,他挥开了这令他窒息的气氛:“丫头,少爷说你们女人是胆小鬼没错,你替少爷担什么心?你真门缝里看人哪,少爷的功夫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又会有什么危险呢?”

  “有的,尽管你武功高超,但你看不见是事实。”

  洁白的牙齿用力咬住下唇,但这并没有使侯爱凤的语音脱离颤抖,她眸里的泪光愈来愈浓了,一颗晶莹的泪珠,已在她的粉颊划下了一道泪痕:“知哥,你不能走,我……”

  “嘘!爱凤,不要说话!”

  突然,邵真从中插嘴吁了一声,他凝沉着脸色,像是凝听着什么。

  愣了愣,侯爱凤茫然的环视了一下四周,压低着嗓音问道:“怎么回事?”

  脸色依然凝沉着,邵真缓缓的说道:“我听见有脚步声,正朝我们这个方向走来,脚步声显然乱而不稳,不知是谁来……”

  不等他说完,侯爱凤喜叫着道:“一定是爷爷回来了!快去接他。”

  说着,抹干脸上的泪痕,侯爱凤拉起邵真,一提气,两人身形如箭般掠出去。

  侯爱凤与邵真在一条蔓长着草丛的小道上急驰着,他们走了没多久,便见一条人影姗姗走来——当然邵真是例外,但是他“听”见了。

  但见那条人影约莫在一箭之地外,正蠕蠕而行,忽然,像绊着了什么,身子猛地倾了一下,几乎摔倒了下去!

  “爷爷!爷爷……”

  心房猛地跳动了一下,侯爱凤吃惊的叫着,脚下之劲陡地加快。

  眨眼工夫,她已和邵真奔到那人影的跟前。

  “爷爷!你怎么了?”

  侯爱凤还没站定,陡地大惊失色的叫了一声,撇下邵真便扑了过去。

  邵真的脸色也蓦然变幻了一下,他的鼻尖已敏感的闻出令人欲呕的血腥味,耳中也清晰的听到一阵轻微的呻吟声。

  那人影果真是侯大再。

  他显然是受了伤,在侯受风还没扑到以前,他已像是不支的倒了下去!

  “爷爷,您醒醒!”侯爱凤花容失色,心魂欲破的一把过去,扶起了侯大再。

  但只见侯大再满身浴血,他无力的躺在侯爱凤的怀里,在他急起急落的胸脯,稍稍偏右的地方,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插着一只箭,那只箭已被折去了一半,只剩半截的箭杆露在外头,它已被殷红的血染红了。

  那伤口的血渍已变成了紫红色,而且有凝成了淤块,侯大再用力的喘息着,以致于他胸膛的起俘使伤口仍流着血水,它皂色的袍襟,在胸前处已完全被浸湿,并且也变了色,成了红色的,很刺目,他原本很沉肃的脸谱,也袭上了痛苦的表情,他折叠的皱纹滴着斗大的汗珠,也有鲜红的血水,他张了张嘴,吃力非常的吐了吐气,以致于他颤抖的唇角抽搐得更厉害了,他望了望侯爱凤,似想说什么,但旋又像是疲倦似的阖下眼皮……

  “爷爷!是谁把你弄成这样?”

  几乎是要疯了!泪水,早巳像是冲闸之水,流满了侯爱凤一张写满了震骇、悲痛和愤怒的脸上了;爱凤抽噎着,她又像是从未见过日光的温室小花,骤地被狂风暴雨摧残,她混沌的脑海,已几乎要被疯狂掩没了!

  她哭着、叫着,椎心沥肝的哭叫着。

  “爷爷!告诉我!是谁干的?是谁?是谁?……”

  她用力睁大着眸孔,那本是装满了盈盈欲滴的秋水的瞳仁,此刻已被如洪水般的泪水掩盖住了;从泪光的波芒里,它的密度已达到极点——满满的悲切和满满的愤怒!

  她咬牙,她用力摇撼着侯大再,她用上了她所有的力量,她把喉咙的振动频率达到饱和点。

  “爷爷!你睁开眼睛呀!你说话呀!说话呀!……”

  似乎是被她急剧的摇撼,侯大再蠕动了一下已是转白的嘴唇,他缓缓的,看来是非常吃力的挣开了眼皮;然而那眼里的瞳光是如此地黯淡、散弱而无力,它看起来几乎是像一对玻璃珠——没有光采的玻璃珠。

  但从他那无神如暴风雨中的残烛的眸光,却可以很清楚的看出那是充满着悲切和愤怒的揉合,而且还有一撮相对浓厚的不甘;他似乎想说话,他使劲的蠕动着那张得很大,而且颤得很厉害的嘴唇,但他没有,他只是如此张着,他的舌头像是千斤锤那般的沉重,他只能让那混浊而沉重的气息由他口中呼出,他还流下了口沫,但始终就没有吐出一句话……

  蓦然,他的身子急剧的颤动了一下,他重重的哦了声,然后,像蜡尽烛干般的把头猛然一偏!他——他已走完了他人生的旅程。

  “爷爷!爷爷……”

  眸孔睁得更大了,几乎是进出血来,侯爱凤厉声嘶叫着!她狂声哭喊着!原本如泛滥的泪水,此刻更像是黄河缺口般的狂涌而流;然而她仍不相信这是事实,她用力摇撼着侯大再已是寂然不动的身子,摇得是那么用劲,彷佛她深信她这样摇,便可以使侯大再醒过来似的。

  “爷爷!你说话呀!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瞧瞧你的傻孙女……?”

  她已疯狂了,她扑下了身子,她歇斯底里的喊着,她用力的摇撼着……终于,她相信侯大再再也不会理她了!

  她突然煞住了哭声,她像是失神般的望住侯大再不再有表情的面孔;她脸上的表情很呆板,眼中一片空洞,彷佛她像是陡然虚脱般的,只剩下一段躯体;缓缓的,她站立起来……

  邵真一直沉默在一旁,他当然想有所表示,但侯大再的死去是如此突然,根本没有他开口的余地。

  他并不需要睁开他的眼睛,他已知道那曾救过他,面对他一直并不很友善的侯大再已远离这大干世界了。

  他的心头一阵滚动,尤其侯爱凤那哀恸的号声,更使得他心胸波腾,鼻尖泛上一层浓浓的酸味;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语音苦涩的说道:“爱凤,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把身子哭坏了。”

  “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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