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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潘桂芳下朝时看过他,婉仪回来也看过他,看了他一脸泪痕,烂醉如泥,谁也都不忍吵醒他。

  到了掌灯时光,他才起床,胡乱洗了一把脸,便去桂芳那边打听朝中消息。

  桂芳却是出门没回来,大姨太留住他,好歹让他吃了一碗麫,还对他讲了许多话,他也仍是失魂落魄似的,乱点一阵头,出来便悄悄地赶去马大人胡同来看古农。

  岐西正为古农的病感到棘手,恰好床上古农又陷入昏迷状态,璧人上去诊过脉,要了岐西开的方子研究一下,再详细征求岐西的意见。

  岐西认为,最讨厌的是病人呕血不止。

  璧人不讲话,坐到窗前去,扶起笔扯一张信笺,飞快的写下几个字:“西洋参冲秋石丹常服”。

  扔掉笔,转过身看定岐西,低声儿道:“病不见得多大危险,他并没有什么杂病,只是体弱受不了刺激,引血归经可保无事。

  不过决不能让他在家养病,触目痛心,不管怎样调护得宜,病也是好不了的,我的意思要你带两个人,送他上西山暂住些时,等他大好了,索性陪他远出游历,他是与山水有缘的人,经过一些时候,襟怀自然荡畅,反正你也没有什么事。”

  说到这儿,浣青也来了。

  古农在床上忽然哭喊:“璧人……”

  璧人赶紧过去,挨在床沿坐下。

  古农猛拖住他一只手哭道:“璧人,我活不了……你们不必操心。看着我们夫妻待你的一点诚心,你要为我一对可怜虫,奉母课子,九泉之下我们感激你的好处……”

  说着,哇的一口血喷到璧人身上,人又昏了过去。

  岐西浣青吓得发慌。

  璧人急忙摇手道:“不要紧,可是别动他。”

  话刚说过,古农就回过神来了,他哭叫道:“璧人,哀莫大于心死,我万念俱灰,一身如赘,还上什么西山,说什么游历?”

  浣青站在床前,抢着说:“哥哥,你就是心不死,念未灰,才会累得这个样子,心死念灰还有什么看不破想不开的,人那能不死?

  嫂子生贤死哀,她走过的人生路程就没经过一点不如意的事,跟前姑犹在堂,夫也随侍,亲视含殓,遗爱未衰,她死是骄傲的,值得赞美的,你太自私,你不愿意她早得解脱吗?一定要留下她阅尽人事辛酸赍恨九泉吗?

  多情的人应该无处无事不为所爱的人着想,你作孽自戕,是死者所忍见忍闻的吗?为着死者,你应该振作,应该为她负起许多未了的职责。

  对大妈更要尽孝,对安侯加倍尽心,才算得是性情中人,你存心就死,背母殉妻,一点不觉得惭愧吗?”

  浣青这一连串的话,连说带骂,顶得古农不敢哭了。

  璧人站起来叹口气道:“讲得好,大哥,你要晓得人世间正有许多人是为他人生存的,你真该及早清醒,等到糟蹋得身子不可收拾,觉悟就嫌太晚了。

  一两天以内跟大表哥逛逛西山去吧!家里事暂由浣妹妹办理,我这几天恐怕有点要紧的公事,不能常来看你,你的病有大表哥斟酌下药,我很放心。”

  说着,要了岐西的一件褂子换上,看样子就要走。

  浣青有点疑心,一旁拦住他问:“有什么事?裕兴回来了吗?”

  璧人吃了一惊,心里想:“好厉害,她怎么就会猜到了?”

  边想,边从容地道:“裕兴确实是回京几天了,他另有一个罪名,强奸迫命,大约事情很严重,张策已经出奏参他,今天我还没听到消息。

  不过南方鸦片事情更糟,那一个好总督林则徐恐怕要受严厉的处分,朝廷上人心惶惶,看来乱子很大,我想劝干爹从速告休,我也预备辞官。”

  浣青道:“国家有事,大家都想走,这成什么话?干爹八十老翁还说得过,你怎么行?我以为你应该请求外放。”

  璧人道:“皇上肯放我两广总督,那就太好了,可惜我还不够资格!看看吧!能争个副钦差,我也还有办法赶走英国人。

  我这就赶回去跟干爹商量,老人家白天找我还不晓得有什么事,我出来时你又不在家。我也不上老太太那边去了,替我提一声吧!”

  说着,他又匆匆地走了。

  璧人并没有回家,一直上张御史公馆来。

  张策留他便饭,告诉他说皇上看过他的折子很生气,不过一句话也没说,把折子带回宫去了。

  璧人担心折子没有批;一定靠不住,静妃边有不想法阻挠的道理?

  张策说桂芳也有一个折子,是今天挂的号,大约也是对付裕兴的,明儿早朝必有一个演变。

  又说裕兴此次不怕扳他不倒,大学士曹振镛,威勇公长龄都会出来攻击他的,那也是隆格亲王的手腕。

  只是广东洋务太糟,林则徐是完了,钦差大臣改派了琦善。

  听了琦善两个字,璧人吓得跳起来嚷:“他,他怎么成?”

  张策笑道:“现在还只是乱之始,你等着瞧吧!皇上春秋渐高,体力早衰,他对外想振作又想苟安,满朝文武主和的多于主战。

  穆彰阿一力坚持委屈求全,长龄也不行,戴均元孙登庭无是无非,人云亦云,托津,穆克登额,穆克登布这一班人根本只知有家不知有国。

  尊大人算是铁中铮铮,然而八十岁老翁,皇上虽是敬重他老人家,但不会相信他的话,林则徐活该倒楣,那还有什么话可说?”

  璧人道:“他会受到什么样处分呢?”

  张策道:“得保首领而殁那算万幸,充军大约免不了。”

  璧人道:“听说当初也还是皇上授意他强干?”

  张策大笑道:“你还是一个雏儿哩!皇上的话算数吗?”

  说着,又点头叹息道:“我跟松筠,言责所在不能不争,尊大人其实大可不必,大厦将倾不是一木所能支。

  他老人家一辈子出生入死,为国尽忠,到了这一大把年纪,真该休息了,你回去劝劝他吧!”

  璧人道:“张先生,您看,我若是请恩外放有多大希望?我很想到南方去跟外国人干一下,只要给我一支兵,我愿意决一死战。”

  张策道:“是中国男子,那一个不想赴难御侮?可是你要记着这是满人天下,现在闹的简直是家务不像国事,只有满人玩把戏的权威,没有汉臣讲话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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