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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第二十六章

  蓦然墙儿下有人媚声媚气讲话,那声音是不太好听。

  姑娘不由不放下手中书,伸头窗户下望。

  那边男客厅院子里逗留一对汉子,认得一个正是那天跟宝莲同车的中年人。

  另一个很年轻,至多不过二十七八岁,长得雄壮漂亮,看样子还像是练过的。

  旁边站着邓妈,在讲话就是她。

  她身上穿一套月儿白纺绸子的短衫裤,不带领子秃袖儿,光着脚拖着一双向屣儿,虽然妈妈没给她缠成小脚儿,风颤蜻蜒立不牢,没有一点站劲儿。

  只见她歪着光脖子说:“你们赖得太晚了,还不走……”

  中年人笑,笑着向她大腿边拧了一下说:“你们主仆不是胆小人!”

  邓妈“呀”的一声躲到年轻的怀抱里,小伙子把她抱个脸贴脸。邓妈的手率性勾上人家颈上去,下面两只脚就离了地。

  小伙子大约又把她夹得紧一点,邓妈便又笑说:“你,你这驴子,那来的这么大蛮劲儿……我吃不消。”

  小伙子说:“你也要领教驴子的厉害吗?晚上见……”说着,叉紧柳腰儿硬把她举过头。

  邓妈是踹着脚惊叫着。

  小伙子忽然什么话都不讲了,他迅速的把邓妈放到地下,向那个中年人使个眼色,一溜烟开开门走了。

  这时候文昌阁上梅姑娘,她就有点后悔,悔不该窥伺人家的秘密,自己倒弄得好生难为情。

  当时赶紧掩上窗,随便拿了一部书下阁。

  婉仪还没醒,这便走了回去,吃过沈嫂子给她送来的一碗面。

  照规定的功课该是写字的时候,可是今天她不想写,于是看书,书也看不来,那就只好静坐。

  然而无论如何,脑海里总抛不掉刚才眼见的秘密,没有办法率性儿想,想那个中年人不像官,也不像做生意的经纪人,那该算是件么东西?

  她想不出来。

  年轻的汉子,雄壮、轩昂,十分膀宽腰细,满面机警,两眼有神,他又该是那一路的人物?

  她也想不出,然而她还要想。

  人尽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幻想,幻想有时也会不幸而中。

  梅姑娘这会儿忽然会记起恭侯所讲的一朵云张极。

  她想:那汉子会不会是张极?张极存心复仇广结权贵,他是不是可能来京找门路呢?

  京中王公大臣跟龙家有怨的只有豫亲王,那么那中年汉子别真是豫王府的蔑片?

  想到这里,姑娘又极力去找理由来证实她的想像。

  她认为那两个人当不是普通的渔色猎艳之徒,为什么他们会偷上四十岁的女人——宝莲呢?

  刑部尚书的遗妾,九门提督的庶母,普通的色鬼也敢?他们必定会意存报怨,有心丢龙潘两家的面子……

  越想越怀疑,姑娘坐不住了,她站起来又想:假定他们一个真是张极,一个真是豫王府蔑片,那就太可怕了。

  张极,小静和尚的徒弟,他还能不使淬药毒器?

  和尚一身毒,何止毒暗器。

  人都说会制毒兵器的人也必会使迷药的。

  迷药,拍花的迷药,薰人的迷香……

  想到这一点,姑娘猛的一顿小脚儿,急急便往屋里来,打开箱子,找出她带来的包袱,由包袱里摸出一个胡桃大的金盒子,一枝带软鞘儿匕首。

  盒子里面装着一颗大珠,叫做龙涎珠,没有光华,色泽也不好看,但是功能清邪消毒,驱逐害虫,这是勺火老头陀送给姑娘的随身宝贝。

  那支匕首切金断玉,穿鳞透甲,乃是借自阿古老酋长而来。

  姑娘把匕首排在枕畔,拿个汲水的青花瓮装满一瓮清水,放入那一颗涎珠藏在床底下。

  再出去书房壁上脱下宝剑,亮剑出鞘,握紧剑靶儿振一振。

  眼前幻像那一条年轻的汉子,雄壮、轩昂,十分膀宽腰细,满面机警,两眼有神……

  她立刻感觉到自己这枝剑不行——分量太轻,不足应付,重新把剑归了鞘扔在案头,又去那边墙上取下英侯的剑。

  英侯留在家里兵器很多,而且没有一件不是上品的,这支剑尤佳,拿在姑娘手里非常合意。

  她走到院子里使个撒花盖顶,再来个丹凤朝阳,口里轻轻的叫一声“成”,这就拿回屋里去。

  随后又找出一双登高履险的铁尖鞋,赶着修理鞋帮,弄好鞋,再去检点一下应备的里外衣服。

  时间已是过午了,吃了中饭才上婉仪那边去,坐一会回来再看老太太。

  老太太见怪她今天来得太晚,留下她劝慰很多话,那总不外是节哀顺变,努力自爱几句老话儿。

  下午浣青提早由王府回家,说是累够了,明天不再去了,于是一家子都到婉仪屋里来,谈的笑的无非王家居丧中繁文耨节。

  这一谈直谈到掌灯,浣青赶回去用晚饭洗澡,很快就睡下了。

  查老太太夜间是不能离开屋里的。

  婉仪病不过刚好一点,所以就不过初更天,偌大的潘公馆已经是一片静止。

  梅问独个儿守在她的书案上,挑灯静坐,免不了哀怨萦怀,凄其寂寞。

  二更时光,下了一阵雨,多少总带些凉意。

  姑娘越发坐不住了,进去屋里换上一身衣服,抽剑出鞘压在枕头底下,脚上带着铁尖鞋,熄灯就寝。

  有道有备无患,华梅问也许真靠着神佛庇佑,她日间的胡思乱想,竟然不幸料中了。

  这时光,那边男客厅恰有一番热闹的场面。

  提起来大家是不是还记得隆格王府的福贝子——福三爷,这位爷手下有个纪纲之仆叫金良。

  当时龙璧人为着办理松虎男玉姑娘宝芳红叶的姻事,得罪了福贝子,而且对那位金大爷金良有番严厉的教训,以此金良怀恨在心。

  有一次金良在珠宝市上,遇见了潘桂芳的遗妾,那就是说二老姨太宝莲。也总是宝莲态度不太好,金良眼看这位堂客,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装做的派头越显得不像高贵出身,放大胆来一手误认的解数,向前跟她打招呼。

  宝莲还能不上当?

  她这一解释:“我们是潘尚书公馆出来的,你认错了人啦!”

  金大爷机灵,立刻打躬作揖赔不是,同时报街头自称王府师爷。

  王府的师爷真不是等闲人物,何况人家一表和气满面春风。

  宝莲根本没有钱,她逛珠宝市原带有一些邪念,这算找到主顾啦。

  三言两语,眉逗目挑,愿买愿卖的交易那怕不成功?

  好在这家天宝斋珠宝店的王掌柜,也是有名儿坏蛋,他跟金大爷有一手不可告人的交契,当时由他出面牵引,延请他们到客堂里坐会儿。

  谈会儿,五百年冤家孽债便注定了。

  宝莲临走时,金良尽力巴结她一下,送她价值三百两银子的珠宝首饰,还给了跟人邓妈一只金戒儿。

  当天晚上三更天,金大爷就光顾到潘尚书公馆的花厅。这件事说早不早说迟不迟,恰在英侯敬侯安侯三兄弟离家远出的第三天,到现在还不过半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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