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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最近还有一位大文豪希望无疾而终,病之可怕,千古同声一哭。

  小绿姑娘大不了不过一个女孩子,也还能强到那儿去?

  她的病虽说好了,可是健康还没有恢复,人软弱得像带雨海棠,整日价春山深锁,秋水埋怨。

  蓝立孝捉住她的弱点,乘机劝她折返洛阳游息,说是中原尽有好去处,何必一定要去边疆……

  谁知不劝辽好,一劝姑娘反而暴躁,三不管强支病体,即日登程“却怜病后轻似燕,扶上雕鞍马不知”。

  立孝看着不禁搔首长叹。

  走完华家岭转进新疆境界,七月中旬,路上依然酷热,踟蹰沙漠,人马如入镬汤,而且阴霾风雨莫测。

  这天横渡白龙堆,这地方离迪化不算太远,却真是平沙浩浩,亘不见人,上午虽热,天气还好。

  小绿据鞍斜睇立孝,意思说戈壁并不难行。

  立孝笑笑不作声,表示未可乐观。

  果然近午时光,蓦地刮起风,风还不能说顶大,然而眼前情景够可怕。

  沙漠像大海没有什么分别,天旋地转,卷地排空,黄沙像急湍一般地奔流澎湃,风作雷鸣,云低如盖。

  人坐在马上恍惚乘桴飘泊,扑面袭人而来的不是水是沙。沙不单是使你透不过气睁不开眼,而且打得你满脸点点红斑。

  立孝教姑娘拿手帕把口鼻严密蒙上,还给她耳朵间挂起耳花,一双眼带个眼纱。

  但姑娘还是不行,不住的勒马倒退,整个人爬伏马颈旁缩做一团,尽管咬紧牙关忍耐,还不过勉强挣扎支撑。

  立孝这时候倒是什么话都不好讲,催马紧傍地走个并排儿,他那一只手始终没敢离开她一搦细腰,预防她万一昏厥好把她一把挟过鞍桥。

  这当儿就是讨厌无处躲避,同时必须当心风还会大,你不走管保埋骨堆沙。

  天气似乎转恶、风越吹越凶。

  立孝眼瞧情况不对,爬在姑娘耳边大声叫:“绿,千万听话,今天恐怕难逃一死,我们非要拚命闯过白龙堆,我抱你赶一程路,前面有个好地方可以歇歇。”

  他却不管姑娘不答应,耸身跳过马,强把她拥在怀中,手起鞭落,黄骠马奋鬃长嘶,展开四蹄尽力狂奔。

  好马就在这生死开头你才会知道它伟大,黄骠马不负姑娘平日爱抚殷勤。

  它显然的懂得天心人事,一个时辰以内,它竟然一口气疾驰了一百里路,飞渡白龙堆,直抵这玉矾湾。

  这儿有几株倒垂杨柳,流水一弯。

  玉柳湾在小绿眼中看来,简直无殊福地洞天,说也奇怪,这儿没有风沙,只有碧油油无垠水草,绿沉沉一片树林。

  姑娘马背上喜得挣扎着亮声儿叫:“好地方……好地方……快停下来啦……”

  立孝应声拖带她坠下鞍桥,跌个倒栽葱,昏厥地下人事不省。

  姑娘大惊失色,认为他用力过度,事当无妨,可是爬在他身旁,呼唤半天不见答应,拿水囊灌水他也不能吞。

  姑娘心慌,手足无措,跑出树林外,希望沙漠上找个过路客商帮忙施救。

  举目看万顷平沙风犹未静,那里盼得到半个行人?

  姑娘往返奔波,立孝依然沉迷不醒。

  饶她平日肝胆如铁,至此也不禁凄然肠断,热泪双流。

  当她第几度重到外面了望时,蓦见老远处出现两个黑点,那黑点翻翻滚滚势如驾雾腾云,望了片晌料得来的是两匹牲口。

  心中一阵狂喜,却又怕来人转道别出,满想飞马前迎,但念立孝睡在地下或有不妥,急得地像热锅上蚂蚁不住的打旋。

  那边牲口且喜渐渐的来得近了,是两匹火炭般赤红好马,姑娘赶紧取出手帕尽力扬舞。

  马是真快,还怪她心急,好不容易望见来人镫上欠身翘首,她反而尖叫一声退到树后藏身。

  来的正是李公子李燕月,和镇远镖行总镖头赵振纲。

  两匹马撞进树林,燕月马背上翻身,闪电一般快法飘忽落地,腾一步便把绿妹妹一只臂膊抓住。

  回头笑:“大姨夫,是她……是她……”

  姑娘叫:“姨丈,快看蓝大爷,他……他保护我冲出风暴,他自己……”

  她手指着那边树下,急泪夺眶而出。

  振纲喘吁吁扳鞍下马,笑道:“二小姐,你真会找麻烦,晓得有多少人在沙漠上为你受罪。”

  边说边解下鞍旁皮酒壶大踏步急往立孝那边走。

  姑娘由燕月手中夺回臂膊,如怨如慕似嗔似喜的说:“谁要你跑这老远的路,你就爱管闲事……”

  燕月叹口气说:“二妹,你是差一点没把我急死。你走后我就成了群矢之的,楚莲骂我没有良心。

  纪珠,纪侠迫着我赔人,小晴二嫂的一张嘴多可怕,老侯爷的三位老姨太也不能原谅人哪!

  天字一号好好先生小翠姐和喜萱姐,她们也都怪我太过不懂事。这真是从那里说起,我没做错什么呀!”

  姑娘苦笑着说:“请教你,月哥哥,他们骂你确无理由,你来追赶我又有什么理由可说呢?”

  燕月道:“现在我是没有工夫跟你讲理,无论怎么样你必须跟我回去京都。”

  姑娘道:“笑话,你也管得着我?”

  燕月道:“何必呢,二妹,我有什么事对不起你嘛?”

  姑娘不作声,低着头往那边走。

  振纲已经拿酒救回了立孝。

  蓝大爷原是存心捣鬼,这会见他还不是好好的能说会笑。

  振纲点手儿唤姑娘过去。

  姑娘叫:“蓝大爷,您怎么啦,都好了吗?”

  立孝摆手说:“这边坐,我还不行,头昏得很,就这儿歇一夜明早动身……”

  姑娘就他身旁坐下说:“怪不怪,我看您神气很好嘛!”

  立孝道:“你忙什么呢?总镖头,李公子,因为你大热天跑老远的路,你有话总该跟人家说个明白呀!”

  姑娘道:“白忙嘛,我决不回去。”

  振纲道:“二小姐,先别提回去不回去,我这儿给你捎来两封信,你看过再讲好不好嘛。”

  边说边由腰带上解下一个小小锦囊,囊里取出信递给姑娘。

  姑娘先看李志烈的家书,里头说他赞成燕月跟赵家楚莲订婚,姑娘倒很快乐,急忙回头找燕月。

  燕月却不晓得上那儿去,这就只好向振纲道喜。

  振纲说:“你还没看你莲姐姐的信。”

  姑娘由另一个信封里扯出一张粉红色的信笺,上面不过寥寥几个字。

  写的是:“姐侯妹一百日,妹百日不返,姐即绝食以殉。倘肯共事一人,姐愿退居侧室,否则不幸者,恐不只我姐妹两人也。”

  楚莲文字本来不大高明,这两行信写得也还通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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