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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戒律难持禅师迷困惑 笺文误释童子弄权谋(1)


  吕四娘彭云应互相冲击,如箭离弦,其势极猛,给来人一下分开,甚为惊讶。吕四娘横跃三步,收剑看时,只见一个清瘦和尚,身穿月白憎袍,脚登双耳麻鞋,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双目不怒而威,渊享岳峙,状貌威严。正拦在王尊一与自己的中间。

  易兰珠一口长剑神出鬼没,光芒四射,宛如水银泻地,把了因、哈布陀与天叶散人三个一等一的高手杀得手忙脚乱,猛然间见一个和尚半空跃下,一手拉开了吕四娘,不禁大惊,横剑一封,把了因三人逼出外圈,正待赶去,忽听得那和尚大声喝道:“王尊,你还不乖乖跟我回山。”易兰珠闻言一怔,只听得那王尊一亢声说道:“师叔远来,小侄有矢迎迓,就请师叔在此盘桓几天,小侄有事绊身,回山谒灵,暂时还办不到。”那和尚拂尘一指,厉声斥道:“你在我跟前,还装什么蒜?你恶贯满盈,不跟我回山,难道要逼我在此下手吗?”

  易兰珠甚觉出奇,走前几步,那和尚双掌合计,作了一礼,歉然说道:“易女侠请恕无礼,小僧是嵩山少林的监寺,少林不幸,出此下贱之徒,不但有玷家门而且辱及武林,累得易女侠费神出力,我们少林寺非常过意不去!今天我就把他押解回山,依法惩治,易女侠和这几位朋友若肯赏光,请到嵩山少林寺逗留数日,我们嵩山少林,决不包庇门徒,女侠也可作个见证!”

  易兰珠本来疑心王尊一是王室子弟,最少也是朝廷中人,所以才能把钦差行署当作藏奸之地,至此大感出乎意外。嵩山少林寺乃天下武术总汇,门徒遍布国内,声势之大,其他各派望尘不及。以前的主持本空大师更是四方钦仰的有道高僧,王尊一若然是皇室中人,那绝不能出于少林门下。当下拱手说道:“不敢动问大师与本空主持是怎么个称呼?”那和尚道:“本空大师正是贫僧的师兄,他不幸去年已圆寂去了。这个叛徒,正是他的俗家弟子。现在的主持是三师弟无住禅师。”易兰珠道:“那么你是本无大师了?”那和尚稽首说道:“我与凌大侠曾有一面之缘,我早欲上天山拜谒女侠,只因路途遥远,寺务缠身,迟迟未能成行。这次冒犯女侠,甚为惭愧!”

  易兰珠也暗自叫声“惭愧”,怎么也想不起他来。这本无禅师精通少林神拳,功力不在他师兄本空之下。论起辈份,和自己正是同辈。这次和他分头查这怪案,若然自己早发现有像他那样武功深不可测的人物,也必然会怀疑他与怪案有关,去搜他的行李的。易兰珠这样一想,倒也不怪本无禅师,只是有点惊异,看本无禅师,年逾花甲,轻功何以尚如此了得?其实本无大师的武功与易兰珠原在伯仲之间,但此番探案,易兰珠先是专心注意白泰官,所以没留神到本无大师也跟踪她罢了。

  了因和尚、天叶散人与哈布陀三人,纵身急退,布成犄角之势,护着王尊一。本无大师向天叶散人合什作礼,开声说道:“天叶道兄,贫僧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不知道兄何以庇护叛徒,助纣为虐?”了因喝道:“本无大师,你在嵩山清修,也还罢了,何以到此干预闲事?”本无大师拂尘一扫,朗声说道:“这位想必是江南八侠之首,了因大师了,听说大师近来春风得意,应清廷什么皇子之聘,受封为宝国禅师了,贫僧仍山野小民,不敢与贵为国师的人来往。贫僧虽与独臂神尼也有点小小的交情,但门户不同,贫僧正因不肯多管闲事,所以虽与神尼份属故交,对她的叛徒也还不愿出手料理,我想独臂神尼遗规尚在,自有她的门户中人出头。大国师责我多管闲事,真不知从何说起?”

  本无大师只知了因受四皇子之聘,却不知天叶散人也受了聘。这番说话,暗存讥刺,明明知道了因乃是独臂神尼的首徒,却偏不提起,比明骂了因还更厉害!不但了因老羞成怒,天叶散人也是面红过耳。了因禅杖一摆,大声喝道:“本无老秃,我敬你是长辈,才好心劝你,你当我真怕你么?”本无大师冷冷笑道:“我年迈无能,那敢像一些后生小辈妄在江湖称强道霸?我已遵大国师之劝不敢再在江湖上多管闲事了,但我本门师侄,我总该还管得!嘿,我也要劝大国师不要管我少林门户中事!大国师若一定要管呢,那么就请大国师知会天下英雄,到嵩山赐教!”了因虎吼一声,碗口粗的禅杖陡然打出,本无大师拂尘一扬,把禅杖缠着,以了因的神力,竟然被他阻住!正想变招,忽闻得王尊一也冷冷说道:“师叔一来就以家法相责,不知少林家法第十三条说的是什么?”本无大师一怔,原来第十三条说的是,若然少林门下,被误为犯了清规大戒的,准许申辩。对监寺所判,不服者可邀请证人,到嵩山申述评理。最多许以一月为期。少林这条“家法”,用意是怕有人受了冤屈,监寺误判,以至沉冤蒙白的。要知少林门人甚多,江湖上良萎不齐,有时不免误受牵累;监寺护法,有时察看也容有不周,所以立法以宽济严,不像其他各派,做掌门的便可生杀予夺,具有无上权威。

  王尊一此言一出,本无禅师右手一松,把拂尘收回,睁眼说道:“我亲眼见你同党劫夺少女,献来与你,你乃是采花案的主凶,难道我还诬你不成?”王尊一夷然自若,只是微微发笑!

  本无大师见师侄不理不答,变色说道:“既然你要申辩,我便许你一月为期,任你邀请证人,上嵩山评理!你若以为有人作你靠山,妄想逃匿,那你可办不到!”王尊一傲然笑道:“我为什么要逃?一月后我准到嵩山便是!”本无大师见他态度雍容,毫无胆怯之意,好生奇怪!心想若非自己亲自破案,真不敢相信他就是采花案的主使人。看他儒稚威武两俱有之,面上不现半点邪气。谁料他会做出这种最犯江湖之忌的下贱之事。

  当下本无大师再对易兰珠道:“到期也奉请女侠上山作个见证,这几位朋友也一并请了。”易兰珠笑道:“这两位便是了因的师弟师妹,白泰官和吕四娘。”本无大师道:“那更好了,咱们先走!”这时门外火把如林,山东巡抚田文镜亲率兵丁把大厦团团围住,王尊一挥了择手,哈布陀出外一阵,王尊一道:“师叔,请恕小侄不远送了!”本无向外一望,只见门外兵丁,霎忽之间已退得干干净净,冷笑说道:“看你不出,原来你还勾结满奴,是钦差大人的贵客!”王尊一朗然说道:“请师叔一并记在小侄帐上,该杀该剐,到时请主持和武林前辈判菲便是!”本无大师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摆拂尘,往外便走。易兰珠碍于王尊一是少林派的人,既有本无大师出头,自己只好放手。

  五人回到了玄妙观,本无大师向易兰珠一再道歉。谈了两天武学,各自钦佩。两日后本无大师自回嵩山,白泰官则邀吕四娘去访甘凤池,准备先上邙山祭扫师父之墓,然后再到嵩山作证。

  易兰珠计算路程,山东与河南相邻,从青岛到嵩山,以她和唐晓澜的脚程,最多半月可到,使叫唐晓谰在玄妙观中留下,先传他内功的吐纳之道,唐晓澜在杨仲英门下五年,所习本是正宗,有了根底,再经易兰珠一点窍要,顿时意与神会,上手甚易。

  半月之后,易唐二人从青岛南下,经临沂再向西折,从曲阜直下济宁,进入河南商丘,再过几天,来到嵩山。只见那少林寺屋宇连云,鳞次栉比,果然不愧是一个佛寺的大丛林。进到寺门,早有执掌室经堂的僧人,到知客堂接引,经过大雄宝殿,进入罗汉堂,本无大师也已亲自出迎,说起日期,原来明日就是。当下本无替易兰珠引见少林寺的新主持无住禅师,无住禅师慈眉善目,一看就知是个有道的高僧,无住虽然是本无的师弟,但他对佛经潜心研究,善说上乘之法,武功虽略逊师兄,道德修行,却是阎芽第一,所以做了主持,但这无住禅师的长处也正是他的短处,他力主清腹,不问俗事,虽然不许门徒与官府往来,但也不鼓励他们与官府作对。他只求造遥化外,宏扬佛法,便认为是求正果的不二法门,这且按下不表。

  且说唐晓澜进了少林寺后,自有知客带他到禅房安歇。唐晓澜住的禅房正在罗汉堂侧边,堂中一盏巨大琉璃灯,悬在殿顶,灯焰足有碗口大小,放出缤纷异彩,神桌上点着粗如儿臀的巨烛,烛焰窜起半尺多高,唐晓澜盘足跃坐禅床之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但觉万籁俱寂,只有堂中烛焰,偶而发出“必剥”之声。唐晓澜心想,这少林寺果然名不虚传,听白泰官说,它有三十六座殿,五百多僧侣,入夜之后,居然如此寂静,的确是个戒律谨严的寺院。正思量间,忽闻得外面有轻微的声息,唐晓澜悄悄下了禅床,在门隙一望,只见大堂上竟然有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裸着双足,金环束发,两双玉雪可爱的小臂上,也束着两双金环,就如《西游记》中所描绘的红孩儿一般,在大堂中手舞足蹈,向这个罗汉伸一拳,向那个罗汉踢一腿,忽而口中讷讷有辞,忽而昂头向天长笑,形状诡秘!唐晓澜大为讶异,如此庄严肃穆的少林寺中,怎么忽然会钻出这样一个孩童,而且罗汉堂的重要又仅次于大雄宝殿,为什么少林寺的寺僧,又容得一个顽皮的孩子在此撒野?

  过了一会,仍不见有寺中僧人出来干涉,唐晓澜一时好奇,伸手拉开门闩,正待出去,忽然眼前一花,罗汉堂的檐顶,突然落下一人,那小孩冲着他一笑,那人一打手式、小孩突然在怀中摸出一包东西,哗地打去,那人伸手一接,回过头来,却是天叶散人。唐晓澜手拉门闩,急忙闩上。天叶散人怪啸一声,那小孩忽然喊道:“有人来啊!”天叶散人遥击一掌,禅房房门如中铁锤,如受巨风,突被震开,唐晓澜跌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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