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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第八章 柔情似水

  这一天,时值午后,武维之踏上关洛官道,向马鬼坡进发。由于古道时有车马来往,不便施展轻功,他只好缓步徐行,准备等天黑以后再行急赶。

  古道黄尘飞扬,他走着走着,又不禁神思驰越起来。不知隔了多久,正当他心不在焉之际,身后骤然响起一阵急蹄之声。他发觉自己走在路心,欲待闪避已是不及。“霍!”一鞭自背后拍下,马上人大喝道:“滚开!”他急运神功护体,着鞭处虽无所觉,心中却禁不住有气。方欲理论,尘沙暴扬,蹄声得得,人马均已远去。

  武维之站定身躯。咬咬牙,举步欲追,旋又忍住。付道:“唉,算了!我有正事在身。这种人,粗胚一个,何必跟他计较?”摇摇头,轻轻一叹。才待继续赶路,目光溜处,口中一咦;疾跨数步,俯身自地上捡起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黄绩布包。

  抬头一望,人马已无踪影,他有点犹豫起来,他想:“我如等在这里,那家伙当然会回来。但他什么时候才会发觉掉了东西呢?我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最后他想:“不等了,那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有事在身,又挨过他一马鞭,那样做实在太不值得了。”

  “先打开看看再说。”他自语着道:“管它里面是什么,他回头就还他。他如怪我不该擅拆,我正好藉此向他讨还一鞭之恨。”他沿道分继续向前赶路,一边走一边解开布结。抖开布包一看,不由蓦然一怔!里面现出来的,竟是一份泥金红帖跟一块黄光闪闪的金牌。

  泥金红帖正面写着:“恭呈天山蓝凤余美美。”帖内一面写着:“兹聘芳驾为本帮虎坛金牌香主,督领虎坛金牌十三紫燕。”另一边写着:“风云龙虎三杀令:第一条,不服不顺者杀!第二条,不尊不敬者杀!第三条,奉令不行或行而无成者杀!”下角一只彩凤,凤左金龙,下书金判;凤右白虎,下书一品箫。最后一行小字,推荐人:虎坛总巡、金牌香主、黄衫客黄吟秋。

  金牌的形式与内容,均与武维之以前所见过的银符差不多,只是末编号数,却镌着“风云虎坛紫燕总额”一行正字。武维之看完,立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刚才那一人一骑,原来发自风云帮终南虎坛,正赶往关外天山。

  “又是那黄衫客的主意!”武维之咬牙恨恨地想道:“三届武会上,他不战而退,原来他是向天山蓝风卖好。真是卑鄙无耻!怪不得师父词严色厉地一再交代我不许跟此人来往。唉,三老之一的地老,竟出了这样一位后人,真是令人浩叹!”

  武维之哼了一声,暗忖道:“那家伙就是去而复返,我也不能将这些东西还给他啦。”他丢去黄绞布包,将金牌包在聘帖内收入怀中,继续前行。日暮时分,抵达玄宗回马杨贵妃死处“马鬼坡”。他准备用点饮食,连夜赶往武功。

  由于天色已暗,武维之急于赶路,行路时不免匆忙。就在他迈步进镇之际,路旁荒草中蓦地伸出一根竹竿;他失神之下,几乎绊了一跤。这根竹竿出现得太过突兀,武维之心知有异;是以他点足跳过竹竿之后,连忙转身闪目看去。但见随竹竿又露出一只肮脏黑手,沿手而上,是颗蓬乱的脑袋——原来是个老化子在伸懒腰。

  再一凝神细看,更发现这个化子年约六旬左右;一张脸好似三年未洗,脏得连五官也分辨不清,只知道发光的地方是眼睛。武维之看着看着,心头猛然一震,暗呼道:“咦,这不是那位在本届武会上口喊‘又红了,又红了’!说完‘人贵知足,知足常乐’,就溜出场去的黄河丐帮掌门人‘人见愁’么?”

  他本想责问对方几句,因碍于对方身分,始没有发作。不想对方的火气却大得很,两眼朝他一眨,便咆哮起来道:“想拜师父就磕头,瞪个什么劲儿?”

  这是什么话?武维之心里暗暗好笑,同时也童心陡起,存心逗他一逗。当下一整脸色,躬身答道:“在下年事虽轻,但自信颇能识人。在下已一眼看出长者是当世高人,有幸拜在门下,自是求之不得。只可惜——”故意顿住不说下去。

  化子果然中计,双目闪光,忙道:“只可惜什么?”

  武维之忍住笑,装作不胜遗憾的样子道:“只可惜——在下已经有了师父。”

  哪知化子听了,竟自仰天哈哈笑道:“这个么?哈哈,没关系,来来来,你小子说说看,你师父是谁?假如他比我化子高明,咱化子自是没有话说;不然的话,为了不让他误人子弟,请他让贤!”

  乖乖,好自负。化子说完,两眼盯着武维之,就等武维之回答:武维之微微一笑,才待开口时,忽然想起自己也不知道师父是谁,不由心中大急。

  化子见他皱眉不语,又催道:“怎么哪?小子,说呀!”

  武维之摇摇头,苦笑道:“很抱歉,家师名讳,在下尚未蒙他老人家示知。”

  化子怪眼一翻过:“什么?你连自己师父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武维之知道对方无法相信——他虽曾想跟这位滑稽有趣的前辈寻寻开心,但却不愿被对方误会他为人不诚实,心里一急,脱口便道:“在下只知道,家师是自称天仇……”他的意思是说:我只知道我师父是一位自称“天仇”的老人的徒弟。没想到他话没说完,化子已放声大笑起来。

  “天仇?哈哈!”化子笑不可抑地道:“好家伙,这样说来,你小于简直可当我化子的师父哪!哈哈,哈哈哈!”摇摇头,敲敲额头又自语道:“这小子准是自知师门报出来没甚光来,偏又好强,竟将平日从长辈那儿听来的前代异人拿出来吓人,也没想想这中间差了多远!天仇,天仇,换了别人也许会给你蒙混过去,碰上咱老要饭的只好算你小子倒运。这小子看上去采华内蕴,资质极佳,但有这种不可救药的缺点,还有什么可取?唉,耗去半天大好时光,真是冤哉在也!”

  化子自语毕,蓦地扬脸喝道:“胡乱自抬身价,依老夫脾气,本该掌嘴,姑念事因老夫而起,暂且饶你过去。下次碰到你小子再向别人胡吹,两次并做一次算。”轻哼一声,一顿那根破竹竿,向镇内扬长而去。

  晦气,晦气。武维之摇头叹道:“真是活见大头鬼!”听化子语气,好似天仇老人的事迹甚少人知,只有他一人知道得特别清楚似的。师父曾吩咐他不要泄露师门一切,他正在后悔,这样以误会解决最好。于是武维之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入镇中。

  马里波镇市很小,头尾不过百来户。武维之停步四下打量,这时家家点了灯火,他见前面不远有个羊肉铺子,便紧走几步赶了过去。一进门,那位黄河丐帮掌门“人见愁”赫然在座。化子正一手抓着一条羊腿,一手搂着一只酒壶在猛啃狂喝。武维之犹豫了一下,移步在门边选了一张桌子坐下。“人见愁”曾了他一眼,不屑地又掉过头去了。

  武维之安心,暗想;咱们谁不理谁,再好不过。

  武维之要了一碗羊杂、一盘粗麦馒头,吃完算清账,才待离去。店外忽然冲到一骑,门口一黯,从马上跳下一位银衣少年。少年身本人内,已在店外喊道:“烧酒、羊肉、馒头。伙计,快!愈快愈好!”

  来人好像有急事,语气中充满了迫不及待。武维之头一抬,正好眼来人四目相接。武维之一怔,来人也是脸色微变。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风云帮虎坛风仪殿中奉命拿人、曾被武维之分别点中穴道的五名银衣少年之一。

  武维之知道在来路上,打了他一鞭的就是这位仁兄;但因身上捡有人家东西,怨气已消。那位银符弟子大概刚才因风沙关系,自背后没将武维之看清,此刻认出他是武维之。他深知武维之厉害,是以略现不安之色,戒备着退向远远的另一边。

  银衣少年摸着桌角尚未坐下,一双脏手已搭上他的肩头。

  “唔,一根银笛,”一个声音冷冷地道:“化子果然没走眼,虎坛银符弟子。唔,稍安毋躁,要饭的姓古。你小子一动,肩头就要跟身子分家。来,拿符出来看。”

  “人见愁”右手按在少年肩上,左手仍未放下那根只剩了骨头的羊腿。少年脸色如灰,汗珠滚滚而下,颤抖着自体中摸出一块银牌。“人见愁”一把在过,对着银符念道:“胡元根,银符第三号!”念着,口喊“不对”,将银符还给少年,大声问道:“你们虎坛有个叫武维之的第十五号银符弟子没有?”

  银衣少年不由自主地朝武维之瞥了一眼。武维之暗道一声糟,心想:误会又要来了,这怎么办?果然,“人见愁”噫了一声,翻眼讶道:“就是对面那小子?”银衣少年点点头,“人见愁”嘿嘿一笑,放开银衣少年,身形疾扑而出;一把抓向武维之左肩,同时口中冷笑道:“怪不得你小子支吾其词,说不出名堂来。”

  来势既疾且劲,武维之识得它是丐帮八仙拳中的“采和换肩”,左肩一低,闪过来势;同时脚踩九宫步,飘身门外。

  “人见愁”抓不中,怪嚷道:“好哇,小色魔!你连八仙拳都会,怪不得敢胡作非为。既然这样,你小子再试试老要饭的苦修四十年的功力啊!”如影随形,跟踪追出。口中喊着,一掌劈出,势若狂规。武维之不敢硬接,心想:先跑一程再说。脚尖一点,腾身向镇外飞奔。

  身后一声怒吼,“人见愁”紧紧跟上。武维之心中又气又急又怒——返身接战吧,假的也成了真的,误会只有愈来愈深;一味逃下去吧,逃到什么时候为止?这时候是百口莫辩,说什么也是枉然。在别无良策之下,只有一条路好走——逃,拼命逃!

  他展开上乘轻身术,一时尚不虞被“人见愁”追及,但心中这股怨气也就够受的了。他恨恨地想道:“我武维之做过什么亏心事?今天要被人家这样当贼追?”想到恨处,真想回身一拼。但转念一想,使不得!打赢了,得罪一位前辈,可能要为师门惹来一场麻烦;输了,冤沉海底,就算口后真相大白,“人见愁”的失手也可以得到人们的谅解,还是自己划不来。

  “人见愁”的怒骂愈来愈近,武锥之大急,他忽然想起杯中带着雪娘母女的字条,可为凭证,证明自己不是匪人。他想着,顿即脚下一缓;身后哈哈声起,“人见愁”已逼至一丈之内。

  “我真糊涂!”他忽又想起:“条子上没有上下款呀!”

  条子上不但没有上下款,甚至连日期也没有,它又能证明什么呢?第一,“人见愁”不一定认得雪娘笔迹;就算认得,写给谁的?第二,什么时候写的?对方不讲理,大可断为条子写于我犯案之前,认为雪娘母女也知道我在最近做了坏事。远水不救近火,哪能找着雪娘母女对质?

  武维之想到这里,方待再度起步,只听身后大喝道:“拦住他!余女侠,这小子就是汉中奸杀案的主凶,风云帮弟子武维之!”

  武维之闻喝大慷,脚下一错,猛向侧面问开,编脸一看——一位年约甘四五,身穿淡蓝劲装,外罩天蓝披风,眉如春山,目赛秋水;顾盼之间,仪态万千的绝色佳人,正手横一柄长仅尺半的短剑,脸笼薄霜,不怒自威地向自己缓迫而来——啊!天山蓝风余美美!

  天山派的鱼龙十八变剑法,精绝奥妙,武维之本身习过,当然知道。而且在三届武会上,他更亲眼见过天山蓝风在这套剑法上的成就;就剑论剑,他绝不是人家对手。

  “一个蛮化子已够头痛了!”他叹道:“唉,想不到又来一个!”

  变化子指他犯色,天山游风又是女性;他从蓝风眉梢上所疑的热气,就知道蓝风如果一旦得手,手下绝不会留情。想来想去,生路已绝。只得心一根,暗吟道:“咎不在我,拼就拼吧!无论造成什么遗憾,也只好委诸天命了。”思定神清,神功默运,昂然挺立,满脸凛然之气。

  天山蓝凤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武维之的脸部。这时她秀眸微转,又朝武维之详细打量了两眼;忽然现出疑讶神色,脚步一停,按剑向“人见愁”微微蹙眉道:“化子叔叔,你没有弄错?”

  “贤侄女没听说?”“人见愁”大声道:“你自何处来?”

  天山蓝风摇摇头道:“我自巫山来,我姑姑那里。”

  “人见愁”道:“你姑姑?巫山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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