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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老人目光一亮,注目问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呢?”

  武维之望着老人,眨眨眼睛道:“维之是这样想的,师父在无法见到人老而又别无他途可循的情形之下,一定不舍遽然离开,于是师父就在灵台山中到处徘徊。这种情形也许维持了一天或两天,然后师父突然下山了,因为师父看到一样什么东西,智珠蓦朗——”

  老人突然激动地喊道:“够了!孩子,够了!”

  武维之一怔,老人仰脸喃喃道:“无名派,九代传人韦公正,庸碌半生,一事无成!但他是第十代传人之师,凭此即可以本门功臣自居,而告慰历代祖师于九泉之下了。”

  武维之诚惶诚恐,不知所措。老人蓦地睁目大声地道:“是的,孩子,正是这样——地点就在绝尘峰顶,无情屏对面,灵泉涧之边。师父徘徊一昼夜,口渴难禁,俯身就涧取饮;方饮得一掬,蓦地失声一啊!猛奔下山,取道西南,一直来到此地——仇池。”

  武维之低声自语道:“灵泉涧中的水一定很甘美。”

  老人望着爱徒,甚感快慰地点点头道:“这就跟酿制美酒的道理一样,欲炼灵丹,非副之以灵泉,不足为功。师父游踪遍天下,对水泉印象最深的,便是这个仇池!”

  “以后呢?”

  “师父一路心想:药炉、药炉,仇池之顶必有一座药炉——一口气上得峰顶,不费吹灰之力,果然在这儿找到了一个坑洞和一堆又焦又黑的石头。虽然它们已不复有一座药炉的形状,但它被人力的有意捣毁,更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那颗仿制的南北两极丹确系于此地炼制而成!”

  武维之忙道:“师父立即回报师祖了?”

  老人点点头道:“是的——”忽然一叹。

  武维之忙道:“师父做什么又叹气呢?”

  老人蓦然张目沉声道:“‘伪丹何名?出自何人之手?鱼目混珠的用意何在?’唉!孩子,上面的话,便是你师祖对师父说的。”

  武维之皱眉道:“题目不是更难了么?”

  “是的,更难了!”

  “师父找到答案没有?”

  老人点点头,哑声道:“找到了!”

  武维之不禁雀跃道:“师父的才干,真令维之佩服!”

  老人眼光一黯,低声道:“孩子,你赞美得太早了。”

  武维之一怔。老人黯然离开视线,低声道:“你师祖的最后三个题目,大概他老人家自己也觉得太难了一点,所以他老人家并未在话尾加上那句‘找不到答案,别来见我’的严限。而师父因为一生好胜,你师祖没说的话,师父自己却暗地添上了。师父在心底说:‘弟子女不能查清究竟,绝不会再回来见您老人家’——”

  武维之自语道:“那也没有什么呀!”他想那只是您老人家的自励之词,找不出答案不见面,找出答案不就可以见面了么!而您老人家刚才说过:“找到了。”不是吗?

  老人仰着脸,置若未闻地继续说道:“拜别你师祖,渡黄河,信步南行,抵达洛阳正好逢上第一届武林大会在北部举行。为了接近更多的武林人物,以利于查探,于是师父未得你师祖许可,便冒昧挺身而出,结果非常侥幸,也可说是非常不幸,师父成了第一届武林盟主。”

  武维之情不自禁地喊道:“获得了武林人最大的光荣!”

  老人仍未置理地接着说道:“讵知一语成谶,生离也就成了死别。”

  武维之蓦地一呆,失声低呼道:“什么?师祖——”

  老人点点头,颤声道:“是的,三年之后,他老人家撒手西归,非常寂寞地死在王屋山。没有任何人侍终寝侧,连惟一的门人也未曾在一旁侍候。他那个不肖罪徒、‘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却正随着鹊噪的声誉,飘荡于武林,一无所知——”颤语至此,热泪滚滚,泣不成声。武维之头一低,也随着潸然泪下。

  师徒相对悲切良久,武维之最后以衣角拭干眼泪,抱住老人手臂摇撼着,强颜笑说道:“师父,维之再问你老人家一件事好不好?”

  老人仰着脸,哑声道:“问什么?孩子。”

  武维之故意大声道:“师父追随师祖多少年?”

  “将近三十年。”

  “师父见师祖掉过眼泪没有?”

  老人摇摇头道:“没有!”

  武维之笑道:“这一点维之比师父强。”

  老人讶道:“你说什么?”

  武维之掩口笑道:“师父没见过的事,维之倒是见过好几次了。”

  老人笑骂一声,果然戚颜顿展。师徒笑滤了片刻,武维之见师父悲怀已释,立又伺机进问道:“那么师父是什么时候才得着答案的呢?”

  老人目光一凝,道:“你猜猜看。”

  武维之想了一下道:“可能是在师祖仙去不久?”

  老人摇摇头道:“不对,再猜!”

  武维之又想了一下,抬脸道:“五年之后?七年之后?或者更久?”

  老人蓦地接口道:“是的,更久些。二十年之后——今天,刚才!”

  武维之失声一啊,老人沉声接下去说道:“设非你转述梅娘女侠说给你听的那个故事,师父根本无从知道整个事件原是如此。不过,如此一来,师父却同时明白了另外几件事。”

  武维之忙问道:“另外几件什么事?”

  老人目光如电地道:“知道了风云帮主是谁!”

  武维之促声道:“啊?是谁?”

  老人沉声道:“师父无法说出她的名字,但师父可以另外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便将明白知不知道她的名字并不太重要。”

  武维之忙道:“师父快说!”

  老人沉声道:“那就是你师祖要知道的三个答案之一,也是师父知道得最早的一个——便是伪丹的名称。”紧接着加了一句道:“它叫‘一元丹’!”

  武维之一怔,一元丹?这三字好耳熟?星目光闪,蓦地惊呼道:“什么?风云帮主她就是——”

  老人深叹一声,精目顿合,叹道:“她就是无情叟的女儿,人老的侄女儿,梅娘女侠的堂妹。换句话说,她就是‘玉门之狐’之后。”微微一叹,又道:“这也许就是梅娘回避你的难言之隐。”

  武维之恍然大悟——“义母有一种药,叫做‘一元丹’,功效与‘南北两极丹’相仿……”这是五丈原枫林中,紫燕十三妹所说的几句话。“一元”?“两极”?就凭两种药名,当也知道它们的功效相仿了。

  他又想,师父说:“巧?什么叫巧?唉,孩子,师父哪一天离开过你?”现在,连枫林中密语师父都听到了,看来是一点也不错了。思念及此,讶异之余,双颊又红,讪讪地道:“除了这一件,师父还明白了些什么呢?”

  老人仰脸道:“有关‘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的部分。”

  武维之一哦,未及发问,蓦见老人移目注视过来,双目中充满了一种非常复杂的情感,有恨、有怒、有叹、有怜。闪漾良久,这才合目长叹道:“师父以前一直以为它是一段疑案,现在发觉,它原来竟是一段冤案!”

  武维之一呆,愕然失声道:“一段冤案?什么是一段冤案?”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两句来诗,自贺兰五虎老大、病虎黄皮于三届武林大会举行当晚在洛阳酒楼吟出,雪娘女侠闻而色变之后,武维之一直念念在心。他为了想明白诗句所代表的真正意义,曾一再向老人探询;但老人似有难言之隐,始终含糊其词,不肯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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