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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武维之轻哼道:“这话如由家师口中说出,那还差不多。”

  老头哼了一声道:“老夫听了肉麻。”

  武维之也哼道:“酸醋作用。”

  老头又哼了一声道:“金判也不敢这样说!”

  武维之道:“但你应该知道,现在说话的就是金判的徒弟。”

  老头哼道:“那由于你不知道老夫是谁之故。”

  武维之道:“总不见得是金判的长辈!”

  老头哼道:“总有一天你小子可以看到你师父会来向老夫求救。”

  武维之道:“非常抱歉,师父从没提过。”

  老头哼道:“等着瞧吧!”

  武维之道:“也就是说,现在说这话还嫌太早。”

  老头哼道:“那就听老夫将你来此的用意说破吧!”

  武维之也哼道:“洗耳恭听。”

  老头微哂着道:“说出来一文不值。这里虽然是个小地方,但它却是前往巫山诸峰的必经之路。凡打这儿路过的武林人物,像老夫我、小子你以及外边坐着的三位,咱们的目的十九相同,都是为了要去某个地方。”微微一顿,接着哂道:“这样说够明白了吗?”

  武维之暗吃一惊,但仍倔强地道:“在下糊涂如故。”

  老头嘿嘿一笑说道:“‘巫山神女’余绛仙就住在神女峰神女庙后。三年前开始修练一种叫‘天魔曲’的神功,预定今天三更正功行完满。这大概便是咱们这几人同时赶来的原因。”

  武维之听得心头大震,暗忖道:“天山蓝凤留信上说:‘愚姊此去灵台系奉我姑姑巫山神女之命,以玉松向老人交换一颗南北两极丹,备她老人家完成某种绝学之用。’那绝学,大概就是‘天魔曲’了?可是现在两极丹还在我身上呀!这怎么办?”

  他又忖道:这怪老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得如此清楚的呢?他说:“今夜三更功行完满。”巫山神女既不知道我会适时赶到,难道没有两极丹也一样吗?三鹰也恰于此时赶来,其目的又是何在呢?如说三鹰此行将不利于巫山神女则又得矛盾,因为他们为什么先前不来呢?再说,老头目的又是什么呢?而这一切,会不会因我的迟到而误事呢?

  “天魔曲”?好怪又好熟的名字啊!一品箫计有“人”、“鬼”、‘神”、“魔”四大玄功,其中魔曲失传,难道就是“巫山神女”现在所练的“天魔曲”不成?假如是的话,终南绝学又怎么会落到巫山神女手里的呢?我父母跟我师姑他们知道这件事吗?既然这位怪老人都知道了,他们没有不知道的理由呀!那么他们又怎会毫无表示的呢?

  最后他想:“难道只是名同而实不同?抑或内中另有隐情?”

  疑问虽多,但没有一个是他此刻单凭想像所能解决的。而他此刻最后悔的一点:便是他不该在这儿留连,更不该为了一时好胜心驱使面跟这个怪老人订下了今夜三更的约会。可是,现在后悔已是太迟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过的话岂能不算?

  这该怎办?他既不能向这怪老人毁约,又不愿低头清怪老人将实情加以说明;尽管心急如焚,却是一筹莫展。他是无名派之后、金判之徒、天仇之徒孙,无论如何,他得保持他的身分。这就是武人的人格,心中再怎么急,也不可忽略了这一点。

  就在这时候,老头眼角白光一闪,微哂道:“真可怜,有话想问,却又问不出口。”

  武维之含怒瞪眼道:“你怎知道的?”

  老头微微一笑,扮了个怪脸道:“本来还不敢太确实,现在却是真的知道了!”

  武维之又上了一当,立即警悟到一个人无论遇上什么事,心气万万浮动不得。他本待定下神来以言词反击,老头已接着轻声笑道:“伸手过来扶我,当我视力不明。”

  武维之迟疑了一下,终于伸出手去,同时问道:“先去哪里?”

  老头微微一笑,低声道:“去柜台付账。”

  武维之笑得一笑,又道:“付完账以后呢?”

  老头扮了个怪脸,低声笑道:“据说本镇的王员外是个雅人,今晚元宵,他那儿的灯谜一定很多而有趣。天已黑了,咱们且先在那上面分个高下去——”

  长空一碧,冰轮初升,王员外府前一片笑语。

  书有“三槐”字样的大红灯笼高挑着,灯笼下面万头攒动。熙攘的人群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朱漆大门前竖着八根代表了功名的旗竿,每根旗竿上悬有一盏斗大的素娟宫灯;每盏宫灯上飘扬着许多素笺,“谜面”就写在那些飘动的素笺之上。

  宫灯之下,旗竿与旗竿之间,人群像潮水一般涌过来,又涌过去。武维之随着怪老人在八盏宫灯下面逐一观赏了一遍,最后相视一笑,彼此似乎都觉得非常失望。因为那些谜面做得并不高妙,全是些俗套。

  号鼓咚咚,笑喊此起彼落。他俩虽感扫兴,而当地的人们却正猜得起劲。二人正待退出之际,忽然人声喧腾,有人高喊道:“噢,噢,员外本人出来啦!”喊声一出,闲人立即纷纷后退,让出一块空地。他俩循声抬头望去、但见一位满面春风的华服中年人,正双手托着一座特制的花灯,向空地缓步而来。四名青衣小帽的书僮随在身后,人手一只朱漆盘,盘中盛满彩物。

  华服中年人走到空地中央站定,轻轻一咳,立有两名家人抬过一只三脚铁架。中年人安好花灯之后,脸一抬,含笑大声说道:“有信心的雅客,请到这边来。”

  人声一静,彼此相望着,却无一人上前。怪老人轻哼一声,同时以肘弯一碰武维之,说道:“咱们上,小子。”口里说着,也不待武维之有所表示,立即摇摇摆摆地以方步踱上前去。武维之微微一笑,随后跟上。

  人群中爆出一片笑声。笑声中,立即有人围拢了过来。这些人要说他们是为了争看打灯谜,倒不如说他们是为怪老人的一身破衣所吸引,来得确当些。

  怪老人对周遭的一切浑似不觉,他已开始对那些灯上的谜面欣赏起来。

  怪老人现身之初,连那位身为主人的王员外,也忍不住双眉微微一皱;及至武维之随后步出,他这才双目一亮,一声轻哦,同时忙不迭地侧身一让,口中连喊:“请请请。”这一来,人声顿又为之一静。

  武维之立在花灯之前,灯光人面相映,不啻子都复生。

  这时,所有的目光都为武维之的风采所吸;而武维之却含笑先朝怪老人望了一眼,目光所至,不禁轻轻一咦,忙又向灯上瞧去。他在灯上仔细端详了一遍之后,双颊微微一热,立即明白了老人皱眉不语的缘故。不过,他又奇怪地暗忖道:“这些灯谜是做得很是轻薄,但艳不失雅。怪老人是个相当豪放的人,怎会现出这种神态呢?”

  本来他对面前这些灯谜也有微许反感,现在见了怪老人这副神情,忽想起他曾在“襄王别馆”中骂过他“假斯文”,认为正好着机报复。于是故意装出一副十分坦然的神气,朝中间一条灯谜上一指,说道:“饶你一先,猜这条吧!”

  怪老人眼白一翻,武维之忍住笑,又道:“这一条非常适合你老猜,不是吗?”

  武维之所指的那条灯谜,谜面是“桃源兴叹”四个字,下角则注明“打四书两句”。因为他早想到了谜底,不由得越想越是忍俊不住,暗暗笑骂道:“做这条灯谜的人,真是太恶作剧了。”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老头在白了他一眼之后,仅轻轻哼得一声,立即面对主人王员外,脸一仰闭目大声说道:“这一条的谜底,可是论语微子篇,齐景公语孔子的‘吾老矣,不能用也’两句?”

  围观者争着看了看谜面,又复将老头的谜底咀嚼了一下,蓦地哄然大笑。主人王员外也是一面以袖掩着口,一面笑得打跌地道:“对,对,完全对!”跟着向身后一挥手,号鼓大作。鼓声、笑语,延续了好一会儿方始平息下来。

  怪老人慢不为意地从一名书僮手上接过一只锦盒,同时眼角白仁一溜,指着下面的一条谜面向武维之道:“现在该轮到你了吧?”

  老头指的这条谜面是“夫人晨来语小婢”,下角注的是“打唐诗集句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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