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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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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维之紧随老人身后,默默地向左侧杏林深处走去。武维之虽不明白师父此举用意何在,却不敢轻易动问。老人走在前面,步履显得非常沉重。这样走了大约百步远近,武维之正自低头胡思乱想之际,老人身形忽然一顿,侧身回头说道:“就是这里,到了!” 武维之头一抬,目光至处,不由一声低呼,霍地退后半步。原来在他身前数步之处,一丘隆然,赫然一座新坟。坟高三尺,土色润湿,显系堆筑未久。坟前竖立着一块五尺来高的青石墓碑,墓碑上空无一字。 武维之脸色逆变,转向师父颤声问道:“师父,这,这——” 老人脸一仰,默然片刻之后,这才望天缓缓说道:“维之,听师父说。上去先行三鞠躬礼,然后再以大力指法,题上碑文。” 很显然的,当前这位与世长辞的人,一定为他们师徒所共识。但是,这位墓中人儿究竟是谁呢?师父神态严肃,看来似与师门有着非常渊源。可是,话虽如此,师父却只指令他上前致平辈哀礼,且将题碑文之事留给他做,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武维之心乱如麻,不得已,只好上前对墓恭敬地行了三鞠躬。行完礼,暗运神功于右手食指;头一低,向身后低声嗫嚅地问道:“师父,维之该怎么写?” 老人仰脸如故,这时沉声一字字地道:“距碑顶三寸之处,横写:清香致远,出淤泥而不染!”武维之心头一震,不敢多作思索,忙凝神运指。石屑纷飞中,十个正楷大字片刻书就。老人沉声接着说道:“居中直写:暗室明珠,武林侠女花解语!” 武维之暗呼一声:“是她!”心头一酸,几乎流下眼泪。碍着师父在侧,钢牙紧咬,又将一行写好。像是内力不济,这十一字已不及先前十字笔划均匀。最后一笔离手,老人声音一沉,已又接着一字一字地吩咐道:“下款,小楷恭书:无名派,第十代掌门人,武维之敬题。” 武维之一怔,但旋即运指如飞,将下款写完。老人又说道:“好了,现在我们仍回原来的地方去。”武维之转过身子时,老人业已领先向林外走了出去。 紫燕十三因何致死?怎会由师父收葬?以师父那等刚直的性格,又怎会对风云帮中一名燕女有着这等近乎敬意的表现?实在令人大惑不解。虽然他到今天仍不能确切地了解他对紫燕十三究竟发生的何种情感,但一种永诀的悲哀,也就够人黯然神伤的了。 茫然中,他随老人重新在先前的那块巨石上坐下。 老人望着远处,叹了口气道:“‘天老’子丧嗣断,只剩下一名孙子。‘人老’一生,仅生一女,现在也只剩得你这个外孙。而‘地老’虽然香火未绝,有着一个仪表出众的男孙;但照目前的情形看来,也是与其有,不若无。唉!一代宗师的武林三老,其晚景竟都这般凄凉,真是令人浩叹!” 武维之微一怔神,不由得星目蓦睁,失声道:“什么?难道紫燕十三——” 老人点点头,轻叹了一声道:“是的,说她系死于黄衫客之手,也未尝不可。” 老人又是深深一叹,隔了好一会,这才又恨声接着说道:“那是十来天前,师父于北邙临时武会结束后,带着黑白两无常来到这座杏林,准备对华山地形各方面先有个了解。遂留黑白无常于林外,一人入林查察。走到刚才立墓处,举目瞥见那个罪该万死的小子将那女娃按倒地上,衣衫尽碎,情势岌岌可危。那女娃因功力已失,尽管嚼舌喷血,亦属徒然。师父见了,不由得怒火万丈!一个箭步上前疾出左手拿住他寸关麻脉,先结结实实地赏了那小子十个巴掌;直打得他气息奄奄,方一脚将他踢开,喝令滚去。 那女娃虽然血污满脸,但并未受什么致命伤害。这时,略整衣衫,立向师父拜倒。一面叩头不置,一面悲声自诉道:‘小女子原为风云帮虎坛十三号燕女,唯如今功力已失,这厢叩谢老前辈再造之思。’师父本拟举步离去,闻言不由得愕然止步道:‘你就是紫燕十三?怎会跑到这里来的呢?’她低头跪着道:‘想在二月初五那天到莲华峰下去等一个人。”师父注目点头,又问道:‘这种地方并不适宜你再待下去,老夫命人送你离开这里如何?’她摇摇头道:‘不,谢谢您老了。” 师父皱了一下眉头,觉得她既要这样,也就只好由她了。正拟再度举步之际,她却忽然抬脸乏力地问道:‘老人家,请教您一件事好吗?’师父反问道:‘您想问什么?’她注目期切地道:“老人家听说过一位叫武维之的少年人吗?’师父点点头道:‘知道——’跟着问道:‘你问他做什么呢?’她低头说道:‘小女子知道他叫武维之,但也仅止于知道他叫武维之这么多而已。只要有关他的一切,老人家能告诉小女子多少就告诉多少好了;小女子仅希望多了解一下自己究竟认识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并非一定要问什么。” 师父正沉吟间,她抬脸诚恳地又道:‘请老人家别误会,小女子知道不知道都可以。老人家如不方便那就不要说了。’师父一面点头,一面注目说道:‘告诉你,他是一品箫之子,金判之徒。这样够了吗?’她惊喜地啊了一声,喃喃说道:“够了,够了。’师父见她一片痴情,并无恶意,不禁有点于心不忍。于是又问道:‘除此之外,你还希望知道一点什么吗?” 她似乎没听到师父的话,这时自顾仰脸自语道:‘一品箫金判?金判?一品箫——’师父正皱眉间,忽见她似有所悟地点点头,突然转脸向师父道:‘老人家,您稍微走过来一点好吗?’师父依言走近她的面前,她用手在地上画了个三角形,然后抬脸道:‘譬如说。这就是骊山——懂了吗?’师父虽然不知她的用意,但仍点了一下头。她又用指头在三角形内拉了一线,接着在线末一圈,说道:‘从古樵坡上山,到这里有个大池,看,这样走,循池往西,到这里,有一条羊肠狭道,再进去,逢岔道一律左拐,最后便可看到一片悬崖。” 师父插嘴道:‘那悬崖后面不就是骊山派以前的‘圣母宫’吗?’她抬脸惊讶地道:’您知道?对,对,圣母官!’忽又摇摇头道:‘圣母宫虽仍叫圣母宫,但它早已不是骊山派的圣母宫了。’师父点头道:‘是的,骊山一派覆没已快六十年了。’她又摇了一下头道:‘不是这意思——’接着抬脸迟疑地道:‘它现在已是风云帮的总坛,难道您老人家不知道吗?” 师父忽然忆及她似乎说过,她原是风云帮主的义女,于是点点头,接着说道:‘就算它现在已成了风云总坛,但你为什么要告诉老夫这些呢?’她摇摇头道:‘我并不是告诉您。’师父噢了一声,她高兴地点头接道:‘您老明白了吗?是的,我的意思希望您老能够转告于他。’师父诧异道:‘他向你打听过风云总坛的地点吗?’她摇摇头道:‘没有,他如向我打听,我还不早就告诉他了!” 师父仍有不解地道:‘那么你又怎么想起来要老夫传达这个的呢?难道你忽然想到他或许希望要去哪里吗?’她摇头道:‘也不是这么说。’说着,眼一闭,喃喃自语道:‘我这样做,也许会害了他——’师父奇怪道:‘既然会害了他,你又何必这样做呢?’她闭眼叹道:‘就算会害了他,我也一样非说不可了。’眼一睁,坚决地向师父注目接着说道:‘知道吗?老人家,告诉他吧!他是非去一趟不可的!” 师父听出话中有因,便道:‘为什么呢?’她叹了口气,解释道:‘那是三年前,我才十四,尚未被分派虎坛——’她见师父眉头皱了一下,便住口没说下去。师父忙说道:‘没有什么,你说下去。’她摇摇头道:‘不!这样说您老人家听不懂的。’双目一亮,忽然问道:‘有个叫九尾灵狐的女人,老人家听到过吗?” 师父点点头。她接着追忆着说道:‘那女人很老,就像我们太上帮主的祖母。据说她的年纪居然比太上帮主还小——’自感话又岔得太远,赧然笑了笑。改口接道。‘那一年,我见到那女人时,她好像被什么人打伤,整天躺在榻上。因为我那时整天随侍帮主身侧,所以她们说什么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又想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那是一个秋天的傍晚,那女人忽然请去帮主和太上帮主母女。叹了口气道:“我不行了,你们去收拾了那个黄山姓常的吧!”半月之后太上帮主带回一只木匣,打开给那女人看,那女人非常安慰地笑了笑,随自怀中取出一方小小紫色玉砚,递给太上帮主。太上帮主接过来反复看了数遍,笑道:“九姑,这东西名贵在什么地方?你说说看!”那女人道:“看到背面的两行字没有?”太上帮主笑笑道:“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到了。”那女人道:“念出来听听看。”于是,太上帮主便将王砚捧起来,朗声念了一遍。” 师父忍不住插口问道:‘记得那两行字怎么说的吗?’她摇摇头道:‘当时还记得一点点,现在可完全忘记了。’师父暗暗一叹,只好点头道:‘这没有多大关系,说下去吧!’她想了一下,接下去说道:‘太上帮主念毕,又笑道:“是字体镌工精细呢?抑或文章词藻艳丽呢?” 师父不禁诧异道:‘什么?她说艳丽?’她点了一下头,手抚前额,忽然说道:‘我记起一点点来了。” 师父忙道:‘记起什么?’她凝眸自语道:‘刘郎,刘郎。我记得两句之中,每一句都有一个什么刘郎的。’师父皱眉道:‘你没记错?’她肯定地道:“不会,一定不会错!’师父皱眉道:‘刘郎底下呢?’她摇摇头道:‘底下的就记不起来了。’师父只好点点头道:‘记不得算了,再说下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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