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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众悟大师喃喃念道:“阿弥陀佛——”佛号未竟,身侧灰衣老人仰脸沉声接道:“这老道心愿已了,理应功成身退。一心道人初接掌门之职不宜受挫,况且这道人的成就比他师兄一尘道人也好得有限,留下不留下,无关大局。大师吩咐他将老道护走,是时候了!”

  众悟大师点点头道:“先生所言甚当。”跟着起身向满脸悲色的一心道人合掌低声说道:“一心道兄,太极道长力克两阵,也该将息将息了。请道兄这就将他护送下山,山下有敝寺监院八位长老接应,人手听由道长使唤,毋须见外。”

  一心道人望了摇摇欲坠的太极道长背影一眼,眼中一润,稽首哑声应了一声是,迅速离座走到师伯身边。本待伸手搀扶,眼光四下一扫,倏然缩手。借躬身之便,垂首颤声低低地道:“师伯您还能自己走路吗?”眼神涣散的太极道长怔了一下,点点头道:“你留下!”立掌向西边宾席微微躬身,脸带微笑,转身颤巍巍地径向殿外走去。

  众人眼注太极道长背影,不禁立即沉默下来。一心道人身躯一转,突然向殿中云殿下面走了过来。走至太极道长刚才立身这处,俯身打着问讯,朗声向上道:“贫道不肖,愿向贵坛讨取第三阵。”

  脏叟眉头一皱,灰衣老人已恨恨低声骂道:“武当一共来了两个人,一个出场,已将面子找足;一个偏又不识相要学一阵,真是莫名其妙!”

  蓝衣人正好自殿外收回目光,闻言不禁冷冷一笑道:“好极了,就让武当做一次扬了名吧!”脸一偏,接着向身后沉声喝道:“首鹰下场!”

  身披大红袈裟,名列金鹰之首,眉浓如卧蚕的众智僧应声合掌躬身,一声朗诺,红影闪飘,立自云殿冉冉飞落。宽大的红色袈裟刮起一连串此起彼落的叹息。白眉叟侧瞥了身旁的众悟大师一眼,默然低头。脏叟古笑尘上身微倾,望望众悟大师,再望望正自云殿飞落的众智和尚,咬牙裂毗,双目尽赤。

  宾席上,坐在第九层石阶中间的少年书生似显不安地注目殿中,一面用肘弯不住碰着身旁的青年文士,好似在说:“你看,姑姑,这怎办?”青年文士缓缓摇头,凝眸无语。

  众智僧落地后,双掌一合,垂眉沉声道:“贫僧众智,向道见请教两招。”

  一心道人怔得一怔,旋即肃容立掌道:“大师好说,一心说不得只好献拙了!”

  众智僧退出一步,合掌又是一躬道:“道兄赐招!”

  一心道人目光一凝,正待进身出手之际,身后突然有人低喝道:“且慢!”声如沉雷,满殿嗡然。跟着一声佛号随之而起。众人循声望去,一条紫色身形,正行云流水般地向殿中疾步而来。紫色身形虽快,一条灰衣身形却比他更快。宛如流星赶月一般,紫色身形南行走出丈许,身后灰色身形已如脱弦之矢,一闪便已抢越超前。

  众悟大师顿得一顿,灰衣老人回头道:“古大侠要看老汉的,大师成全了吧!”不容对方有所表示,目瞥脏叟哈哈一笑,立即飞步抢至一心道人身侧。

  一心道人目光滚动,微呈不悦之色。灰衣老人拱手大笑道:“道兄目前的身份虽已是一派掌门之尊,但排在拜帖上的名字,我‘卧龙先生’却还在道兄的‘一心道人’之上。众悟大师肯让,道兄便应该无话可说。老汉若非不甘寂寞,也不会老远的从仇池跑到这里来了。刚才贵派已连取二阵,露脸也算露足。道见有兴致,老汉不反对,但可得押后一二人——”

  语毕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同时转向众智僧道:“来来来,老汉陪你。”

  宾席中有人皱眉,也有人失声笑了出来。坐在下面第一排的那名镖师模样的紫脸汉子,两眼不住眨动,好像对灰衣老人这一举动,显得相当茫然。一心道人稍微犹豫了一下,终于默默退回礼席。

  众智和尚在众悟大师挺身而出时,身躯微微震了一下,这时业已回复自然。容得灰衣老人道毕,立即合掌答道:“施主赐教,也是一样。”语毕蓄势以待。

  灰衣老人忽然笑声一收,摆手道:“第一下,先让老汉说句话。”身子一偏,转向云殿大声笑道:“坛主,老汉有个不情之请,拟请坛主身后另外那位红衣大和尚一齐下来凑个热闹,怎么样?”

  此言一出,满殿愕然。蓝衣人也是一呆,一时竟没回得出话来。

  要知道少林一派,领袖中原武林垂数百年,并非偶然。众悟大师虽说身居掌门之位,但一位掌门人的条件,并不只限于武功一项。换句话说,众悟大师的德行修养也许是少林当代之秀,而武功方面却不一定远超众字同辈各僧。就算众悟大师的武功也在当前这名众智和尚之上,但可想而见的,其间之差也极细微。若合两名“众”字辈少林高僧之力,放眼当今武林,就是换了“三老”之一,胜负之数恐怕也很难说哩!可是,话虽如此说,怪事毕竟发生了!

  这时,别的人也还罢了,宾席顶层那位少年书生第一个沉不住气,修眉一蹙,慌忙向身侧青年文士促声问道:“他,他老人家这是什么意思?”

  青年文士也失去前些的那股镇定,皱眉轻叹道:“那就不知道了。别说两僧不知他老人家是谁,就算知道了,在这种场合之下,众目睽睽,立场各异,纵想手底留情,也不可能呢!”

  同一时刻,那乔装成紫脸镖师的武维之,更是目定口呆,惊惶莫名。他忖道:“这怎可以?就算师父有自信可以敌住两僧,也势必要倾尽全力不可。本门大罗周天神功虽可借他派招式运用,但终究不及以大罗三六式施展时容易发挥威力。使用大罗三六式,身份立即泄露,不使用时即难保住不败。而且本门神功势刚劲猛,多少与别派罡气有别。到时候一个情不由己,那该怎么办?”

  此时,蓝衣人已回过神来,冷冷笑了一笑道:“怎么说?我怕我是听错了吧?”

  灰衣老人哈哈大笑道:“没有关系,没有关系,老汉可以再说一遍。”

  蓝衣人脸一仰,冷冷笑道:“此例一开,也不妥当吧?”

  灰衣老人忙摇手笑道:“不,不!只此一回,他人不得援引!”未容蓝衣人开口,接着又笑道:“老汉闲了很多年,为过手瘾,成败在所不计。假如坛主有意,附带地来上个小小赌注,亦无不可。”

  蓝衣人一声哦,注目道:“你赌你准赢?”

  灰衣老人忙摇头道:“不敢,不敢!”

  蓝衣人不禁诧异道:“不然赌什么?”

  灰衣老人笑道:“老汉这种赌法,别开生面,任何人跟老汉赌都不吃亏。那就是说,注子由老汉单方面独下,赢了拿着跑,输了却不必赔!”

  蓝衣人又哦了一下,注目说道:“真有这等好事?”

  灰衣老人脸色一整,正容说道:“坛主应和老汉一样明白,今日之会,到目前为止,可说才只是一个开始。如就此刻殿中现势而言,老汉等这方面,一共来了三十二人,去了一位太极道长,尚剩三十有一。而贵坛方面现身的人数虽较敝方为少,但占地主之利,调应灵活,虚实莫测;长短相抵,也还相当。现在老汉的赌注是:万一老汉胜了,胜了就算了,什么要求也没有。老汉败了呢?三十一中再去一个零数,我‘卧龙先生’从此袖手,静坐一旁,作壁上观。如贵坛看不顺眼,随时可以下手。老汉我,只挨不还!”此言一出,殿中又是一阵哗然。

  灰衣老人目光一注,凝眸催促道:“坛主意下如何?”

  蓝衣人未及有所表示,脏叟古笑尘突自座中一跃而起,大喊道:“不行,不行!不管这是谁的主意,这种打法我化子不答应。如嫌单打打不过瘾,化子参加一个也就是了!”一边喊着,一边大踏步往殿中走了过来。

  蓝衣人侧目冷冷一笑,仰脸微哂道:“我说如何?卧龙先生,本座跟阁下一样明白,这种想法根本行不通!阁下威风摆也摆出了,这下该见好就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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