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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唔……我明白了……这准是一本教人如何写字的特别字帖……管它的,且收起来再说……这玩意在我看来虽然不值一文,留下交给那位老爷子,或能因而获得一笔小赏,亦未可知。”

  当晚,咸阳城外,渭水之滨,自上流驶来一艘双舱大客船。船头上挑着两盏红灯笼,灯笼上既无代表商号或官卫的标记,亦无姓氏,透着神秘,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好在咸阳是个大地方,居民们见多不怪,对这艘客船之到来,亦未加以注意。

  这条豪华客船停泊不久,沿河官道上,忽然出现一名行动鬼祟的青衣汉子。

  汉子系从城中走来,行色匆匆,似乎正想奔往扶风方面,但当他偶尔回过头,于无意中瞥及河下泊着的那条客船时,那张表情多变的面孔上,立即浮起一抹奸滑的笑意。

  当下只见这名神秘的不速之客,扭头朝身后迅扫一眼,双臂微张,足尖一点,人便如飞燕一般,投入河边那一排浓密的垂杨丛中。

  青衣汉子甫于树梢阴影中藏起身来,旋见下面船舱中,走出一名年纪约双十上下,模样像个使女的蓝衣女子。

  那女子手上捧着一只水盆,一头秀长的黑发,迎风微微飘动,从侧影上看去,姿色似乎不恶。

  月色下但见她将盆内污水向河中倾去,俯下身子,洗净空盆,又自河中舀起一盆清水,然后仿佛不胜其重似的,将水盆放于船头,直起纤腰,曲曲粉臂,口中自语般喃喃说道:“猴子也会赏月,真叫稀奇!”

  素手一扬,一道碧光,疾向那青衣汉子藏身处电射而去!

  垂杨丛中,那青衣汉子有如受惊宿鸟般,飕的一声,身形窜起,半空中,狠狠咒骂道:“好个臭丫头,看你家大爷……”

  口中虽是如此说着,身形一蜷一蹬,人却向官道上斜斜落去。

  蓝衣女子莲足一顿,腾身便追,一面冷笑着道:“是的,大爷,你怎么跑了?”

  从双方表现之身手上比较,青衣汉子一身武功,显然不在蓝衣女子之下,可是,不知是否由于心虚之故,他竟好像没有面对蓝衣女子之勇气,这时,沿着官道,头也不回,眨眼奔去数十丈外。

  蓝衣女子亦非弱者,她虽因起步稍慢,落后一大步,依然换而不舍,紧追如故。

  官道坦直,除沿河那一排垂杨外,别无藏身之地,蓝衣女子似乎发了狠心,脚下愈来愈快,双方之距离,也愈缩愈短;十丈、九丈、八丈……

  青衣汉子看看情势不妙,忽然边跑边叫道:“来吧,丫头,前面空旷得很,到了那边空地上,你臭丫头就会认识大爷是何许人了!”

  蓝衣女子嘿了一声道:“好得很,阁下若是金笔大侠令狐玄,我柳玉贞就自认倒楣!”

  青衣汉子听蓝衣女子报出姓名来,神情旋即微微一怔,当下连忙收住脚步,转身高叫道:“柳姑娘不可误会,在下并非外人……”

  蓝衣女子一哦止步,明眸闪滚之下,旋即发出一阵冷笑道:“哟哟,我道是谁,原来是公孙大爷您啊!公孙大爷,许久不见,是不是又对我家两位姑娘生出非非遐想了?”

  被喊做“公孙大爷”的青衣汉子,正是那位“恶君平”公孙节!

  这位恶君平,说来也是时运不济。

  他自昨夜在鸿宾客栈,被俞人杰冒充逍遥书生,吓了个屁滚尿流之后,心中愈想愈不自在,但却莫可如何,只好决定暂离长安,避过这阵风头再说;没想到才出咸阳,就又碰上这条鬼客船!

  当他第一眼看到这条客船时,尚以为船上住的是官眷,遂不良之念顿萌,想来个人财两夺,平一平满腔积郁恶气!谁知,天不从人愿,结果发现,船上住的,竟是一群比逍遥书生几乎还要令人头痛的女煞星!

  而眼前这名蓝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扬州双姬”座下“四大泼婢”中的“贪婢”!

  远在四五年前,恶君平有一次心血来潮,居然想要一亲双姬之芳泽,正好他打听到双姬当时为避金笔大侠之锋芒,就潜伏在湘西的白马山中。于是,他按址找去,大献殷勤,只是,不巧得很,双姬当时已分别拥有几名合意的面首,且正在专心揣摸一门重要武功,故对这位恶君平之找上门来,并不欢迎。乃暗中示意,命四泼婢以讨教武学为名,将这位仁兄整得狼狈万状;因而非但没有尝到点点“甜头”,还几乎送掉一条命!

  自此以后,恶君平便将“双姬”,及两姊妹手下的“四大波婢”记恨在心。

  不过,他尝过厉害,深知要报此仇,并非易事,别说“水姬”桑元娘和“火姬”解衣蕾那一对姊妹不是他的口中食,就是“丑”、“毒”、“淫”、“贪”等四个淫丫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而今夜,他却告诉自己:机会来了。

  贪婢柳玉贞对眼下这位恶君平之为人,清楚异常,这时她见恶君平两眼骨碌乱转,一语不发,不禁向前逼出一步,冷笑着又说道:“请问公孙大爷,是我这个臭丫头话说重了,还是你大爷正在转着什么别的念头?”

  恶君平因已成算在胸,在口头上,全不计较,当下毫不动气地抱起双拳,深深一躬到地,赔笑说道:“今夜这档事,务请姑娘包涵……”

  贪婢嘿了一声道:“说得真轻松!”

  恶君平故意苦笑了一下道:“请姑娘听着:我恶君平,众所周知,既算不上是个好人,也没有做过好事,只是有一点,还请姑娘明鉴,我恶君平适才不论想动什么歪脑筋,但绝对未曾想到,船上竟是姑娘你们……”

  贪婢又嘿了一声道:“谅你公孙大爷也没有那个胆!”

  恶君平连忙又打躬道:“姑娘肯相信,公孙某人感激万分!”

  贪婢板着面孔,转身手一挥道:“走,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恶君平暗暗着急,涎脸哀求道:“姑娘这又何必?”

  贪婢怒目叱道:“你可知道本姑娘刚才那支碧玉簪,是多少银子换来的?”

  恶君平随了眨眼皮道:“值不值一千两?”

  贪婢勃然大怒道:“好啊,你竟——”

  恶君平连忙摇手道:“姑娘且慢!须知公孙某人说的乃是实心话。那支碧玉簪,不管值多少,姑娘也不必找了,公孙某人愿以一千两纹银作赔!”

  贪婢微微一愣,芳心暗动,但为了维持自尊心,故意脸孔一沉样怒道:“你以为我柳玉贞没有见过银子么?”

  恶君平赔笑道:“话不是这样说的。”

  贪婢寒着脸道:“该怎样说?”

  恶君平正容道:“姑娘碧玉簪失落,系由在下而起,尽管这只是小事一桩,但在公孙某人而言,总不免感到难安……”

  贪婢装出不耐烦的样子,手一伸道:“好啦,好啦,拿来吧!”

  恶君平走上一步,压低嗓门儿说道:“姑娘也真是……你瞧在下这身打扮,那里装得下一千两银子?在下意思是说……别忙,你听在下说下去……请问姑娘,这一路来,对长安城中,大牌坊尚书府那张悬赏告示……不,不,在下话还没有说完呢……什么?对!对!完全对!姑娘真是一点便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在下决不是卖关子……好,好……在哪里?就在城中鸿宾客栈,后院第二进,东厢第四号上房!”

  贪婢忽然冷笑一声,注目问道:“既有这等好事,你公孙大爷自己为何不下手?”

  恶君平两手一摊,苦笑道:“金笔四友中那个姓郎的,就住在同院西厢三号房,大前夜该栈那一场血腥厮杀,姑娘应已有所耳闻,那姓郎的跟我公孙节,早成了生冤家,死对头,有这厮住在同一座院子里,叫我从何下手?”

  贪婢微现怒意道:“既然连你公孙大爷都下不了手,拿来告诉我,又有何用?”

  恶君平抢着说道:“姑娘这样,那就错了!就在下所知,姑娘也许还没有跟那位流星赶月见过面,以姑娘临事之机警,如再变换一下装束,包管手到擒来。同时,最主要的一点是,姓郎的跟这名冒牌公子之间,并无任何渊源,在下发不了这笔横财,是怕姓郎的识破真面目,而姑娘却无此顾忌,就算在动手之余,被姓郎的撞着,难道以他金笔四友之身份,还敢公然袒护一名奸人不成?”

  贪婢沉吟不语。

  恶君平紧接着又说道:“只是,有一点,姑娘可别上当。那小子年纪虽轻,易容术却极高明,扮人像人,装鬼像鬼,到时候千万别以里面住的只是一个做生意的糟老头子……”

  第二天,辰牌时分,一名书生模样的青年进入长安鸿宾客栈,向账柜上问道:“后院第二进,东厢第四号房的客人在不在?”

  掌柜转向站在门口的一名斜眼伙计喊道:“喂!二串子,后院第二进四号上房的客人,此刻在不在?”

  那斜眼伙计听了,登时紧张起来。他心想:那位老爷子真是料事如神,果然有人找来了!

  当下连忙避开来人面孔,回答道:“在,在!”

  那青年咳了一声道:“不才有点生意上的来往,需要进去当面谈一下,能不能请哪位带个路?”

  掌柜的头一点道:“当然可以。”

  接着转向门口道:“来,二串子,你领这位相公进去!”

  那斜眼伙计心中大慌,急忙说道:“不,我要在这里等另外一位客人,叫老钱他们,随便哪一个——啊,那位客人已从那边过来了!”

  说着,信手一指,溜到栈外;然后急急忙忙又奔进栈旁那条侧巷,由栈后护墙翻入里院;等他于四号房中换好衣服,匆匆爬上炕时,院子里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那位年轻访客恰好抵达!

  第十一章 差之千里

  “就是这一间。”

  “好的,谢谢,你忙吧。我们都是熟人,用不着通报了!”

  接着,啪的一声,房门推开,那位隐带几分脂粉气的年青访客,面带冷笑,跨入房中。

  躺在床上的斜眼伙计,既意外,又惊慌,这小伙居然径自走进来了?

  “老兄还好吧?”

  “唔……谁呀……我有点不舒服……今天不想过去了……那批货……你们……瞧着……办吧。”

  “嘿嘿。”

  “暖唷!”

  片刻之后,那位年青访客回到前面柜上说道:“我们那位李老板,病得好像不轻,他要我雇部车子来,把他载往小号那边,找个大夫看看……他这儿房钱算了没有?”

  在驶向大牌坊尚书府的马车上,那位贪婢沉下面孔,冷冷盘问道:“阁下为何要冒充沈公子?”

  斜眼伙计穴道被点,痛苦不堪,虽觉得对方把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呼为不伦不类,没有想及其他,当下呻吟着道:“这是那位沈公子自己的主意……”

  贪婢听了,微微一怔,跟着打鼻中哼了一声道:“恶君平的话一点不错,装人像人,装鬼像鬼。沈公子自己的主意?嘿嘿嘿,真亏你朋友想得出来!”

  斜眼伙计又气又急道:“你如不信……”

  贪婢手一摇,拦着道:“到了,等会儿你朋友去跟那位沈公子当面对质吧!”

  马车在尚书府门前停下,贪婢下车,步上石阶,跟迎上来的门房低低咬了几句耳朵,接着便由那门房领路,一起走入府中。

  不一会,白髯拂胸的老尚书亲自带着几名家将来到大门外,其中一名家将手上捧着一只沉甸甸的小木箱,大概就是那一千两赏银!

  老尚书身旁另一名家将,气淋淋的挥手道:“沈福,下去再问一遍,不要弄错人!”

  那名家将奉命走下石阶,掀开车帘,向车里问道:“冒充我家公子的,可是你朋友?”

  斜眼伙计理直气壮地答道:“不错,你叫——”

  言下之意,显然想说:你叫你们那位公子来,问问他看当初究竟是谁的主意!

  可是,那家将并没有等他说完底下的话,只听得一声不错,即便放下车帘,转身回去禀道:“招认了!”

  老尚书掉头道:“沈禄,银子送过去,谢谢这位少侠!”

  拖下斜眼伙计,贪婢仍乘原车走了。斜眼伙计因知“公子”现时不在场,辩亦无用,索性闭上眼睛,不再开口。其实,他要是能面对现实,看清目下处身之处,这一场“飞来灾”,也许不难提前结束。偏偏他要赌气,那就无话可说了。

  那家将把斜眼伙计放在石阶上,向主人请示道:“这厮如何处理?”

  老尚书寒着脸孔吩咐道:“送去书房里,等你们公子回来再说!”

  中午时分,那位真正的尚书公子回来了。他从家人口中得到消息,立即喊来两名护院武师,一起走向偏院书房。

  沈公子一进书房后,不由分说,上去便是两个大耳光,口中骂道:“你这厮胆有天大,居然敢冒本公子之名,混闯民宅,胡作非为,例看你长有几颗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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