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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走出小镇,华云表纵目四顾,最后脚下加紧,奔向正北方那片荒山。他这样做,是有深意的。万里追风之为人,虽然武功有限,但生性却极骄傲,普通金银财宝,根本不会在他眼下。既然连他都动了心的东西,其价值之高,自是不难想像。

  这只书箱于这家小栈中失而复现,虽说一年来再未有人前往查问过,但该栈绝非安全善地,为了避免意外,仍以远离为上。

  这一带原就荒凉十分,一入山区,更是到处杂树怪石,如入原始洪荒之地。华云表为慎重计,仍然先行纵登高处,隐身向四下窥察了片刻,方始在一排石奇阴背处蹲下。

  他小心地将箱中物件一样样取出,先将木箱本身立即复查了一遍,确定木箱本身绝无异处,然后才又再将取出之物件逐一加以检视。箱中物件,说简单,其实也很简单,除了七八封五十两重的银锞之外,仅有笔筒一只,砚袋一只、药罐五个、暗器一袋、石刻之唐诗暨宋词各一大本,余下便是两三件已经有了霉味的内衣裤。

  银子、笔筒、砚袋,查过了,没有什么,华云表先取出放在一边。

  五只药罐子,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药,华云表认不出来,药罐上没有标明药名或药性,仅分别贴着“红”“黄”“蓝”“紫”“黑”五种颜色的小条子。华云表将罐塞拔开,迎亮照视,却不敢去嗅它一下,他听说过,有种毒药是闻着药味便会中毒的。药罐里,有药丸,也有药末,除此亦无大异,于是,他又将五只药罐放去一边,继续检查那袋暗器。

  暗器是一种似钉非钉,似针非针,形状颇像一些小笔套似的乌钢物体。华云表不知道这种暗器叫什么,武林中何人擅用,同时他也看不出这种暗器一旦打出后有何利害之处,于是他又将之移于一旁,再翻看那两本石刻诗词。

  两本诗词,一如普通常见之版本,毫无异处。

  华云表有点迷惑了,也有点失望。现在,只剩下那两三件内衣裤了,“宝物”

  难道会藏在这几件内衣裤中么?

  是万里追风当时看走了眼,抑或给那名店伙弄丢了?

  华云表无奈,只好也将那几件内衣裤一件件摊在地下反复查看,其结果是可以想像得到的,果然仍是一无所获。

  华云表抱膝皱眉沉吟不语。最后,他觉得就这样一直果想下去也不是办法,乃将那袋暗器捡出一支藏在身上,以备有机会时请教别人。问问它的主人是谁。五尺药罐均只有拇指粗细,带在身边也不算累赘,他亦将之收起。

  银子,用处大得很,自己用不完,还可以分点给别人,他撕开一件内衣,包好,背在肩后,现在,最感难以处理的,便是那两本诗词,带着,不方便,丢了吧,又觉得有点可惜。

  为了这两本诗词,华云表忽对死者之身份生出迷惑。死者带着神秘的药物,并有一袋正派人物所鲜用的奇形暗器,似乎不是什么善类。否则,以万里追风这等侠义中人,说什么也绝不会在他死后还将他首级割下来用以制成一副人皮面具!

  可是,话又得说回来。诗词之属,乃历代士人陶冶性灵之读物,武人亲之者,已是少之又少。黑道上一般顽凶巨恶,杀人谋财之不暇,又有谁听说过什么黑道人物在为非作歹之余,还会随身携有诗集词选这类玩艺儿的?

  华云表思忖间,不禁又将那两本诗词取至手中,任意翻阅着。忽然,诗集中出现楼空部分,空档里另外安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那本小册子之纸质还较诗集陈旧,纸面已经发黄。华云表急忙挑出那本小册子一看,天啦,反过来,封面上,竟赫然写的是这样一行恭楷之篆:“游龙惊天三绝招”!

  华云表两眼发直,双手索索抖动,几疑身在梦中!

  他们中州华家的一套游龙剑法怎会将其中三式另外篆写单册?同时又怎会落至另外一个陌生人物手上的呢?

  这一意外发现,使得华云表忍不住又将两本诗词从头到尾,抖手反复翻了好几遍。没有了,全部就只这么多!

  他再翻看惊天三绝招的小册子,里面虽有图解和脚注,但是,这三招类系秉承前面的整套剑法而来,单看这三招,有许多地方实在费解之至。华云表知道,这儿不是研究这三招剑式的地方,同时,现在也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于是,他谨慎地将小册子贴身藏好,然后将一切杂物完全推落深谷中。

  华云表满怀异样的心情,人虽自地上站起,却是久久无法移动一步。他有着过分的激动,一时无法排遣,无法抑制……

  忽然,他于隐约间,似乎听到左前方一座山岩那边有人轻轻咦了一声,骤然之下,他不禁为之凛然一惊!

  他赶忙定一定神,深吸一口清气,然后轻轻一跃,登上山岩之顶,藏身一株古松之后,探首向下俯望。

  下面一片平坦的沙地上,一名青衣人正自目注地面,弯腰徐行,似乎在沙地上找寻什么东西。

  华云表对这人的背影愈看愈觉熟悉,到后来,终于忍不住出声欢呼道:“嗨!

  是你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青衣人好不机警,闻声之下,单足一滑,旋身仰脸,左掌护胸,右臂蓄势待发,右手五指伺,已然分别夹上三支玲珑紫铜镖。

  这名青衣人,正是与华云表第一次相见与太平宫后院,其后曾示警于万里追风,日前又受那位自号玄星上人的瘦老者嘱托,伪装血剑魔宫蓝衣护法,以一柄血剑令诈退一干血剑魔徒,不知其出身来历,亦不悉其姓甚名谁,人品虽极俊秀,然于眉宇间却常年不脱抑郁之色的那名谜样的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仰面看清之下,身躯转正,俊容一沉,嗔目喝道:“姓高的,你蹑踪本侠至此,究竟是何居心?”

  华云表一呆,瞠目脱口道:“姓高的?谁姓高了’青衣少年也是一呆道:“那么你?”

  华云表猛然省悟过来,忙自脸上将那副人皮面具,一把撕脱,露出本来的英俊面目,白岩顶一跃而下,嘻嘻笑道:“现在姓‘矮’了吧?”

  青衣少年似乎不惯与人说笑,俊容微红,同样轻轻皱起眉尖道:“你又怎会来到这里的?”

  华云表没有留意到对方的脸色,嘻笑着又道:“‘蹑踪’而来啊。自上次太平宫一别,我几乎无时无刻不想念着你,好不容易才让我得着机会跟在你的身后……”

  青衣少年双须更红了,星眸一翻,欲叱又止。

  华云表这才注意到了,不由大笑了起来道:“兄台处处令人心仪,只是……”

  青衣少年瞪眼道:“只是什么?”

  华云表天真地笑道:“兄台能不见怪我就说,只是……只是有点大姑娘气息,动不动就红脸,喽,真正的男人,你看小弟我……”

  青衣少年轻轻一哼道:“看你皮厚!”

  话出口,双颊又红一层,但同时却有点忍俊不禁。于是,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一下掉开脸去。

  华云表益发大笑道:“更像啦!”

  一声嗯,笑声骤止,赶忙追上一步叫道:“你要去哪里?”

  青衣少年于十步之外转身沉脸道:“去哪里都一样,就是不习惯跟你这种嘻皮笑脸之徒混在一起!”

  华云表着急道:“你冤枉人!”

  青衣少年一咦道:“冤枉谁?”

  华云表赶上前去分辩道:“不是你冤枉人,是谁冤枉人?都只为了彼此一见如故,就像亲兄弟一般,我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要假惺惺作态,装作少年老成的样子,你以为我不会么?你不信,我这就扮给你看,看啦!”

  说着,果然一正脸色,双拳一抱,深深躬身道:“这位兄台请了,春间一别,思念良深,重视丰仪,幸何如之。倘蒙不弃,敢问这位兄台台甫是……”

  青衣少年再也忍不住了,手背掩上嘴唇,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华云表住口改作深深一叹道:“率性谓之真,谬矣!”

  语毕,竟不再看青衣少年一眼,身躯一转,昂然举步向谷外走去。青衣少年一愣,叫道。“你又去哪里?”

  华云表止步扭头道:“兄台显系听惯了浮雕虚饰之词,但小弟却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粗人俗人一个。两下格格不入,迟早必生龃龉,还不若就此分道,彼此或许还能保有一份美好的回忆……”

  青衣少年一跺足道:“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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