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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店堂中那些脸孔喝得红通通的马贩子,顿时一个个两眼发亮,全露出一股无比的贪婪之色。

  单二结巴两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几乎不知道怎样上前招呼才好。

  两名驾车的大汉,领先走进店堂中,四下扫了一眼,大声问道:“店家在哪里?”

  单二结巴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希望,外面天色还早,这一行歇下来,可能只是打个尖也不一定。

  于是连忙迎上去,赔笑打躬道:“大爷,吃……吃……吃……”

  其中一名大汉挥挥手道:“吃东西不忙,先清出两间上房来,然后将牲口喂一喂,草料选好一点,少不了你的酒钱!”

  单二结巴心中一急,益发说不出话来,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被他挣出了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大……大爷,房……房间,已……已经……没……没……没有了。”

  那大汉带着不耐烦的神气道:“这个大爷不管,房间有没有,是你的事。大爷要两个房间,你就得替大爷清出两个房间来!”

  单二结巴拿衣袖擦擦额角上的汗珠,可怜兮兮地转过身去满屋张望,似乎想在屋中找出两个可以通融商量的客人。

  不过,他心里明白,这份希望实在微乎其微。

  因为后面的房间并不大,每个房间最多只能住下四名客人,而现在有的房间,住五个六个的都有。

  这种情形之下,想再挤进一个单身的客人,都不是一件容易事,何况要一下清出两个空房间来,试问怎么能办得到?

  那蓝衣少妇虽明知店中已无多余的房间,却一点也不着急,这时已领着四名女婢,去到屋角一副座头上坐了下来。

  就像她有充分把握知道两名驾车的汉子,最后一定会交涉成功一样。

  那些马贩子,根本不理这些闲事,这时一个个移动贪婪的目光,也跟着向屋角集中过去。

  只听其中一人暧昧地笑了笑,低低说道:“喂,老张,我说,这娘儿要是可以那个的话,你老张愿意出什么价钱?”

  老张香了口口水,竖起一根指头。

  那汉子扮了个鬼脸道:“那就轮不到你了!”

  他在桌底下踢了一脚,又道:“你看看我吧,喏,我出这个数儿!”

  放在桌面上的,竟是三根指头;他似是怕老张看不清楚,还将三根指头像弹琴般地划动了一下。

  老张叹了口气道:“你万兄当然舍得了,这一次的这批牲口,差不多有一半是你万兄的,要是换了我,我也出得起。”

  原来两人一根指头竟是代表着一匹马。

  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加上外边的呼呼风声,以现后不断传来的马嘶,隔一张桌子就几乎无法听到。

  但远远坐在店堂另一角的蓝衣少妇,却于这时转过脸来,往这一边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秀丽的面孔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万姓汉子和张姓汉子经这一瞟,三魂七魄,全出了窍。

  万姓汉子呆了一阵,自语似的喃喃道:“我那三十二匹牲口,全不要了……”

  天色愈来愈暗,风也愈刮愈凶。单二结巴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像这种天气,谁还肯再上路呢?

  他也不晓得说了多少好话,赔了多少笑脸,才将那两名大汉暂时稳了下来。

  他答应那两个汉子,一定想办法。可是,办法究竟在哪里?恐怕只有天知道!

  由于天色突然之间黑了下来。店堂中已经提前点上了两盏油灯。

  但那些该回房间的客人,却一个也没有离开。

  这倒是单二结巴所没有想到的事。问题尽管尚未解决,烧酒和羊肉,却多卖了不少!

  此外,还有一件事,显然也是单二结巴所没有料想到的。

  就是最令人头疼的房间问题,竟在两盏油灯点上之后不久,居然也跟着轻而易举地给解决了!

  不过,解决了这个问题的,并不是店主人,而是客人自己。

  当单二结巴将两盏油灯分别点亮之后,那名蓝衣少妇忽然从屋角座位上站起,摇曳生姿地款步走去万姓汉子和张姓汉子的桌前。

  她向两人含笑掠了一眼,娇滴滴地问道:“两位贵姓呀?”

  张姓汉子张皇失措地道:“不敢当,不敢当……”

  要不是万姓汉子眼明手快,桌上的两碗羊肉汤,几乎被他撞翻。

  还是万姓汉子来得沉着。

  他稳住桌面之后接口道:“敝人姓万,这位是我们的张老三。这位大娘是出关还是入关?”

  蓝衣少妇道:“哦,原来是万爷和张爷。”

  万姓汉子道:“大娘好说。”

  蓝衣少妇道:“两位也是今天刚到的吧?”

  万姓汉子道:“是的,我们大伙儿也是今天刚到,只比大娘早了一步。”

  蓝衣少妇道:“店家说后面已经没有房间了,是真的吗?”

  万姓汉子接道:“是的,好像已经没有房间了,不过我们的人多,还可以挤一挤,当然不能叫你大娘……”

  蓝衣少妇道:“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呢?”

  万姓汉子忙道:“小事情。”

  蓝衣少妇转向单二结巴道:“店家,你听到没有?这位万爷和张爷说要让出他们的房间来,你马上就去收拾一下,好吗?”

  单二结巴如获大赦,忙不迭答道:“好……好……”

  店堂中突然沉寂下来。

  两盏油灯,有如鬼火。

  呵欠之声,此起彼落,每个人都仿佛感到了睡意的侵袭。

  可是,房间已经让给了别人,睡到哪里去呢?

  有人轻声喃喃地骂道:“活见你妈的大头鬼,一见女人,就失了魂,就像这一辈子没有看到女人似的……”

  单二结巴从后面抱来一大束干草,准备为让出房间的客人打地铺。”

  张姓汉子忽然侧起耳朵,咬了一声道:“这是什么声音?”

  单二结巴的面孔,马上变了颜色。

  张姓汉子听到的声音,他也听到了;那是一阵马蹄声,而且已在店外停了下来。

  单二结巴实在不想去开门。

  结果,没有用得着他开门,门就打开了。两盏油灯经风一吹,立即给吹熄了一盏。

  一名满脸虬髯的大汉,大踏步跨进店堂中。

  这人的气派,可比先前为蓝衣少妇驾车的那两名大汉大多了。

  他一跨进店中便问道:“谁是店家?”

  单二结巴只得上前哈腰道:“是……是……小的。”

  虬髯大汉头一点道:“好!马上去收拾两间上房,准备四个人的酒食,要快。大爷们吃饱睡足,明天一早还得赶路!”

  单二结巴见来人相貌如此凶恶,而且还有三个伙伴,知道一定不好打发,心底下不由得暗暗叫苦。

  好不容易刚解决了一个难题,想不到店门已经关上,又来了这么一批煞神。

  那汉子见他发呆不语,脸孔一沉道:“喂!老子的话,你听到没有?”

  单二结巴一慌,忙答道:“听……听……听到了。”

  虬髯大汉瞪眼喝道:“既然听到了,干吗还站在这里不动?”

  单二结巴哭丧着脸,将手上那束干草,朝那些马贩子举了举,像哀求似的,说道:“大……大爷,您……您瞧,连……这几位客官……都……都……都要打……打地铺……哪……哪……哪里……还有房间……”

  虬髯大汉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扭头向门外喊道:“进来,今晚就在这里歇下了!”

  两名劲装汉子,应声从门外走了进来。

  跟着走进来的这两名汉子,个子一高一矮,虽然不及虬髯大汉威壮,但两双眼神中,全露着炯炯精芒,显然都不是什么好脚色。

  矮个儿肩上抗着一只沉甸甸的大麻袋,高个子手上则提着三只青布包裹。

  两人跨进房中,高个子转过身去关上店门,矮个儿则将那只大麻袋,顺手搁在一张桌子上,然后就在桌边坐了下来。

  就好像怕有人会抢走他那只大麻袋似的。

  单二结巴一时想不到主意,只好使出他的一套老法宝,先为三人揩抹桌椅,端上烧酒和羊肉。

  高个子抓起酒壶,喝了一口酒,点点头道:“酒还不错。”

  矮个儿像是饿坏了,稀里呼噜,不到三口,便将一大碗羊肉汤喝了个碗底朝天,喝完了,方才抹抹嘴巴,点头接口道:“这碗羊肉汤也不错。”

  只有那虬髯大汉,仍然坐在那里,没有动筷子。

  他正在转动着他那一双令人见而生畏的眼光,满屋环扫,仔细地打量着那些马贩子。

  要换了别人,可能谁也受不了这种眼光。

  好在这批马贩子,一个个都生得魁梧粗壮,也跟亡命之徒差不了多少,要谈打架,多不敢说,一个抵上三五个,当无问题。

  所以,那些马贩子仍然谈笑自若,并不以虬髯大汉无礼逼视为意。

  这时,在这些马贩子的心中,人人都有一个相同的疑问。

  他们刚才都听得清清楚楚的,虬髯大汉一进门,要的是两间上房和四个人的酒食。

  但现在只进来了三个人。

  还有一个人哪里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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