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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这时镇上已是家家灯火,户户掩扉,苏天民正行踱间,鼻中忽然嗅及一阵羊肉香味;他停下脚步一看,在左前不远的一排土墙草屋内,此刻正有一阵阵笑语传出。苏天民知道,羊肉香味可能便是打这一户人家飘送而出。

  但是,苏天民虽因而食欲大动,然亦无可奈何,因为这一户人家非店非肆,显然只是三五好友在闭门自快朵颐,有银子亦无用武之地!

  苏天民打门前恋恋而过,忽然,一阵语音传来,苏天民不期而然放慢脚步。

  只听屋中一人带着几分酒意笑道:“这趟南货,赚钱是小事,倒是在平遥看到一幕怪现象,实在值得一提——唔——这事想来的确太怪。”

  屋中其他人七嘴八舌催促道:“说来听听看,看看多怪,快!”

  先前那人清了一下嗓门,开始说道:“那天,当我经过城中三台酒楼楼下时,忽然看到楼下墙角里正坐着一位破衣先生,那老先生年纪总在六十以上。面黄肌瘦,两眼无神,倚坐在墙角下,垂首呻吟不已,似乎发了什么毛病,那时围观者甚众,可是就没有一个人肯生出一点慈悲心………”

  有人抢着插口道:“结果还是亏了你李大宝?”

  先前那人一声干咳,似甚尴尬的顿了顿说道:“不……我……当时……因为要赶路,所以,咳咳,后来,不,就是这个时候,南门方面一阵鸾铃响起,忽然出现一名面目俊秀的蓝衣书生。于是围观闲人纷纷让道,马上那名蓝衣书生于瞥及墙角那位老人后,不禁一咦勒定坐骑,转向身边一名闲人问道:‘这位老丈怎么了?’听口音,蓝衣书生似乎不是当地人。被问的那名闲人答道:‘不知道,这位老先生看来也是外地人,昨天晚上就到了这里,大概是什么地方不舒服吧?’

  蓝衣书生诧异道:‘怎不请个大夫看看?’

  那人笑笑道:‘谁出银子?’蓝衣书生仿佛很生气,当下板起脸孔,一声不响便自马背跳下,大踏步向老人坐身之处走去。”

  述说者至此语音一顿,好像正在伸手去端酒杯。

  屋中有人喃喃道:“这算什么………”

  先前那人为了抢着说话,似乎被酒呛了一下,咳了好一阵,方才缓过气来说道:“不不不,且慢,我的话还未说完呢……咳,咳咳……后来,不,就在当时,我说到哪里了?噢,对了,那名蓝衣书生大踏步向老人坐身之处走去——走近之后,不知蓝衣书生低声问了几句什么话,只见破衣老人连连点头,状至可悯。于是,蓝衣书生伸出一条手臂,想将老人扶起,老人挣了又挣,方才伸出一只瘦如鸡爪,仅剩皮包骨的右手,颤巍巍的搭去蓝衣书生手腕上。”

  有人不耐道:“大宝,你别说得这样噜里噜苏的好不好?”

  李大宝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马上开口。

  另外一人道:“别听这癞子的,大宝,你说下去,后来呢?”

  李大宝又叹了口气:“后来,唉,没有啦!”

  众人大哗,纷纷责难道:“李大宝,你他妈的,吊什么胃口?这也能算怪事奇闻拿出来讲给人听?”

  这时,屋外窃听的苏天民,一颗心却止不住急速跳动起来,因为苏天民已联想到可能是怎么一回事了。

  屋中那位李大宝,此刻无可奈何的接着道:“你们一定要将故事听全,我说是无所谓的,怕就只怕你们听了也许不肯相信。”

  “相不相信,是我们的事,你他妈的总得说完才是道理呀!”

  “好的,你们听着——事后有人说,那老人一定会符法——这一点,我李大宝也深深相信。当时情形是这样的,老人五指一下找着那名蓝衣书生手腕之后,只见蓝衣书生猛打一个寒噤,顿时脸色发白,双目痴直,像一下变成了一座木头人似的。老人缓缓站起皱起眉尖喃喃道:‘老弟,你看上去也好像要找个大夫看看才好!’”

  “有这等事?后来呢?”

  “后来,一老一少相将挽掺而去,谁也弄不清,究竟是小的扶着老的,还是老的在扶着小的………”

  苏天民快步回到小栈内,闭上房门,支颐深思。

  那位李大宝,是门外汉,当然不悉个中奥妙;而苏天民则心中洞然,老人使的,正是内家登峰造极之手法:“锁阳功”!

  右腕为人身少阳百脉之枢纽所在,一旦受制,任你武功再高之人,也必将能为尽失,而只有听由对方自由摆布。

  “锁阳功”原为少林失传绝艺之一,武林中早已无人精于此道,没想到今天武林中竟又有人用以克敌!

  这套武学据说并非人人可练,条件之苛,令人咋舌,一须天赋过人,二须传授得法。

  另一点便是一生不得亲近女色,一旦破戒,马上前功尽弃。这一点,正是这种绝学以前始终只能在少林一派代代相传之原因。

  现在,苏天民所想知道的,就是那位蓝衣书生,是否即为夏侯芳?

  此一疑问,苏天民能够自下肯答:百分之一百不会错,就是夏侯芳!

  底下两个问题是,那病老人是何来路,他现在又该怎办?那位病老人,也许与洞仙山庄有关,也许没有,因为,洞仙山庄内,到目前为止可能还没有延请到这等高人!至于他目下应采何种步骤,更是个烦人问题。

  第一、事情虽然是在平遥发生,但并不代表病老人仍在平遥附近。

  第二、他就是千方百计将病老人找着,双方功力相差如此之远,他又能怎样?

  再说一句:就是换了九帝中人来,又能怎样?

  苏天民几乎是彻夜未眠,第二天,天一亮,他首先下定的决心是,不论如何,先赶去平遥再说!

  夏侯芳遭遇如此,古玉蓓的遭遇也可能差不到哪里去,那么,在到达平遥之前,一路也许不会再生枝节,苏天民这样一想,立即改变行程方式,当天买下一口坐骑,日夜兼程,加鞭急赶,三天后,平遥在望。

  到达平遥,人马俱都疲累不堪。

  没有充沛的精力,是什么事也办不了的。所以,苏天民进城第一件事,便是找个客栈,蒙头大睡。

  这样,经过一夜酣睡,苏天民终将一身元气完全恢复过来。

  下一步,怎么做呢?苏天民没有什么好主意,觉得只有先去那座什么三台酒楼看看,看能不能在无意中有所发现;或因而触发灵机,想到什么万全之策。

  苏天民天生颖悟,加上近一年来之磨练,见识与经验,与日俱增,他来到三台酒楼,叫酒点菜,表面看去,似乎纯为吃喝而来,虽然身边无人留意于他,他也绝不向堂棺或近邻酒客多问一句!

  他只是用眼观察——冷静的观察,谨慎的观察。用思维去思索——广泛的思索,敏锐的思索。

  酒楼内外上下,当然不会再有那位病老人出现;事实上苏天民亦未作如是期望。

  这种事不会有侥幸存在,也绝非常人之智慧所足应付,同样的,耐性亦为不可或缺的条件,他得等待。

  第一天,一无所获,但是,苏天民并不灰心。

  因为他尚未拟定进行的方针,前面说过了,若只凭盲目去碰,是碰不出什么结果来的。

  又经一夜思考,苏天民毅然决定,照自己的想法做,鬼帝之告诫,暂且丢去一边!

  他设法弄来一套半新不旧的行头,整个恢复本来面目,悄悄另换一家客栈,然后装得风尘仆仆地再向三台酒楼走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这样做,便是准备以身作饵!

  苏天民穿上旧衣,是为了配合赶过长路之模样,但是,他那一副勃发英俊,则是任何陈旧衣服所掩盖不了的。所以,苏天民第二天再度登临三台酒楼,立即引起满楼酒客之注目。

  苏天民叫过酒菜,吩咐伙计稍为快一点,表示吃过了要赶路。

  不知是凑巧,抑或出于有意安排,苏天民的酒莱送到,楼梯上一阵登登脚步响,跟着上来一对鲜衣青年男女。

  苏天民似有预感,这对青年男女一现身,他便觉来的这两名年轻人来路不比等闲。

  一男一女均为武林中人,固不待言。

  那男的年约二十二三,青衣方巾,额嵌碧玉,步履从客,文采鉴人。女的只有十七八,装束朴素,落落大方。两人脸型相近,似为同胞兄妹。

  兄妹两人就在苏天民旁边一张桌子坐下,两兄妹对苏天民似甚注意,苏天民毫不避讳,也朝两兄妹打量了几眼。

  苏天民极具自信,这对兄妹不论与那掳走夏侯芳的病老人有无渊源,也绝不致向他直接下手,因为两兄妹如系行家,他们应该看得出他苏天民不是一盏省油灯!

  就在这一刹那,苏天民甚至将次一行动也已做下决定。

  苏天民的决定是,争取主动!

  争取主动的第一步工作则是:得先试一试这对兄妹是否已对他苏天民发生“兴趣”!

  这儿,平遥离太原,已只剩下快马一天不到的路程,苏天民准备来个一举两得,饭一吃完,马上便向太原赶。

  到太原,能马上找着仙帝,固然可以有个好帮手,否则,他也必能在一路上弄清身后有无“保镖人物”!

  没有,就表示什么都没有,他的怀疑,只是他多心。有人跟踪,则必与这对兄妹有关——甚至进一步与那名掳走夏侯芳的病老人有关!

  苏天民计议一定,立即举杯引箸,吃得飞快,吃完,付账,然后匆匆下楼,一切均与身份所显示者无异,有急事在身,饭后须得马上赶路。

  回到客栈,理好马匹,苏天民挥鞭出城,一路上,他头也不回一下,径朝太原方向疾驰而去。

  苏天民是真的始终没朝身后望一眼么?

  回答是:非也!

  他如真的对身后漠不关心,又何从去断定有无人在身后追踪?原来苏天民自幼生长关外,对骑术熟娴精绝,他俯身向前,看上去似在埋首催骑,其实,他借每一起伏,均将身躯引离鞍垫半寸许,闪目所及,身后半里内,无不观察得清清楚楚!

  结果,苏天民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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