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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第六章 文君新寡

  何寡妇其实并不是个寡妇。

  死了男人的女人,才叫寡妇,而何寡妇根本就不曾有过男人。

  她搬来七星镇时,是一个人来的。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

  来的时候,她说,她男人姓何,是得时症死了。住在老地方难免睹物伤情,她是为了想换个环境,才搬到七星镇来的。

  何寡妇——也就是这样叫起来的。

  至于这女人究竟有没有正式嫁过男人,嫁的男人是不是姓何?姓何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七星镇上的人谁也弄不清楚。同时,也没有人愿意去为这种事追根问底。

  这女人本人,才是大家发生兴趣的焦点。

  因为这女人实在太年轻、太标致了!而最重要的又是一个刚死了男人的寡妇。

  所以,当这女人刚搬来七星镇时,曾使这个小镇着实骚动过一阵子。

  一个刚死去男人的女人,其心情之寂寞空虚,自是不问可知。

  于是,七星镇上的一些男人,立即展开了一场明争暗斗,都抢着向这位新寡文君大献殷勤,人人都希望能博得佳人青睐,能来个捷足先登,趁虚而入。

  只是没过多久,大家的热情就慢慢地消失了。

  原来他们发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这个寡妇似乎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寡妇。

  刚死了男人的寡妇,当然很空虚,当然很寂寞。

  但何寡妇却自有她的排遣之道,她开了一片豆浆店。

  而七星镇上的一些男人,也很快地便养成了天天早上喝一碗豆浆的习惯,卖一锅豆浆赚的钱,正好够她一天的开销。

  下午,闲下来的时间无法打发,她不是缝制衣服,便是找几个人在店里抹抹纸叶子。

  这种纯为了打发时间的叶子戏,当然谈不上什么大输赢,而且牌桌经常都放在店堂近铺门处,里里外外,一目了然。

  所以,去何寡妇家里打牌,就连有老婆的人都放心得很。

  至少比跑去钱麻子的热窝要放心得多了。

  一个青春貌美的寡妇,仅凭卖卖豆浆和抹抹纸牌,便真的能打发得了内心的寂寞吗?

  因此,一度有谣言传出。

  说是镇上开酒坊的赵老板和开肉店的蔡老板,都做过何寡妇的人幕之宾,原因是镇上就属这两位老板有钱。

  但赵老板和蔡老板都极口称冤,两人发毒警说,如果他们碰过何寡妇一根寒毛,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于是,又有人怀疑到廖三爷身上去。

  但这也只是猜想而已。

  何寡妇姿色虽佳,廖三爷可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而且他家里妻妾成群,以他今天在七星镇居民心目中的身份地位,他当然犯不着去招惹这种是非。

  就由于这种种原因,何寡妇终于在七星镇上取得了一种很特殊的地位。

  男人们对她仍不死心,女人对她则已全无妒意,甚至连镇上的一些孩子们,都似乎特别喜欢这位“何妈妈”。

  白天星也很喜欢这位何妈妈。

  他当然不能喊她何妈妈。

  他总是喊她“大姐”!不是‘啊大姐”,只是“大姐”。

  别看只少了一个字,这个字关系可大得很。

  就因为少喊了一个字,他在何寡妇店里,有钱可以喝豆浆,没有钱时,也照喝不误。

  只要数目不大,有时甚至还可以伸伸手。

  但七星镇上绝没有一个人造白天星的谣言,说他跟何寡妇怎样怎样,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浪子只醉心镇上一个女人——钱麻子热窝里的红妓燕娘。

  燕娘只有十八岁,还是一个清倌人。

  清倌人的意思,就是只陪客人说说笑,喝喝茶,打打牌,但绝不陪客人上床。

  燕娘是钱麻子的一棵摇钱树。

  虽然只是一个清倌人,她每天赚的银子,就抵得十个普通的妓女而有余。

  清倌人当然也有价钱。但钱麻子似乎并不急着要赚这笔身价,燕娘这笔身价早晚都是他的。他已经算过这笔账,清倌人点了红蜡烛,顶多只能再红三个月。如今燕娘每天替他赚的钱,比拿了身价放利息至少要优厚三倍。

  所以,他替燕娘订的身价是纹银三千两!这种吓死人的身价,当然乏人问津。

  而钱麻子的用意,也正是如此!十八岁的清倌人,他不能说“不卖”,但是他可以做到使人“不买”。

  何寡妇时常取笑白天星,说白天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并问他哪年哪月才存足三千两纹银?

  “那一天总会有的。”

  “等有了那一天,人家也许早是好几个孩子的妈妈了。”

  何寡妇这样劝他,当然全是出自一番好意,而且何寡妇的话,语气也甚是婉转,叫人听了绝无刺耳之感。

  何寡妇就是这样一个永远讨人喜欢的女人。

  但,今天晚上,何寡妇却做了一件很不讨人欢喜的事。

  何寡妇今晚居然约了人在家里打牌。

  打牌的四个人,白天星当然都认识。赵老板、蔡老板、井老板,还有一个是镇尾上卖杂粮的招风耳洪四。

  何寡妇本人没有参加。

  白天星和张弟推门进去时,她正坐在招风耳洪四凳头上,指点招风耳洪四如何出牌。

  何寡妇一见他们两人走进来,连忙站起身子,笑着招呼道:“你们两个来得正好!”

  白天星笑笑道:“赵老板和蔡老板一向喜欢大输赢,我可奉陪不起。”

  何寡妇道:“我不是说这个。他们四个人正好一桌,就算陪得起,你也插不进去!”

  白天星道:“那么——”

  何寡妇拦着道:“有位乌八爷,你们认不认识?”

  白天星道:“见过几次。怎么样?”

  何寡妇道:“他说你这次替廖三爷搭的品刀台,搭得不错。他有个朋友最近要盖一所庄院,正少一名监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接这份差使?”

  白天星道:“好呀!他人在哪里?”

  何寡妇道:“在后面堂屋里等。我正想找人去喊你,想不到你们正好赶来!”

  白天星这才明白,今晚这场牌局,原来是这女人为掩人耳目,有意化暗为明,特地安排的。

  何寡妇又道:“这不是一笔小交易,关于价钱方面,我作不了主,你们当面谈去。”

  张弟也想跟着进去,却被何寡妇一把拉住:“他们打牌的打牌,谈生意的谈生意,小伙子闲着也是闲着,来帮大姐磨几斤豆子!”

  穿过天井,便是堂屋。

  堂屋大门虚掩着。

  门一推开,白天星便闻见了一阵酒菜的香味。

  堂屋里,只有灯,没有人。

  人在卧房里。

  酒菜也在卧房内。

  只有一个人——但这个人并不是快嘴乌八。

  这个人是销魂娘子杨燕。

  一张小小的四仙桌,桌上放着四盘菜肴,两双筷子,两壶酒。

  四仙桌两边,椅子也只有两把。

  这说明乌八今晚已不会再出现,张弟也不该跟着一起来。

  白天星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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