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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妇人的神智好像清醒了些,她望着老人,眼中露出讶异之色道:“这位老人家,您……”

  老人像是气得要昏过去的样子,顿足道:“疯了,疯了,我三叔从八十里外老远赶了来,竟连我一手带大的亲侄女儿,都好像不认得我这个老头子了。天啦,这成个什么世界?”

  他不等那惊慌失措的妇人再开口,突然面孔一沉,指着那包袱道:“三叔替你买来三四匹粗布,里面还有一点零碎银子,你替我把这个家好好的收拾收拾,孩子照顾得好一点,下次三叔再来,若还是这个样子,那时候可就别怪我老头子冒火了。”

  说完,身子一转,气呼呼的走了。

  这个妇人叫秀英没有错,她的赌鬼丈夫,也叫汤二。只是,这老人是不是她娘家的三叔呢?

  两三天来,这一带的穷苦人家,差不多家家都有亲戚造访。

  来的差不多都是长辈。

  有的是外公,有的是族叔或族伯,还有一位快七十岁的孤苦老人,居然见到了他三十年未通音讯的小舅子。

  只有一件事很奇怪。

  造访的亲戚虽然带来了他们急需的食品衣物和少数金钱,但他们总好像有点记不起他们是否有着这门亲戚?

  他们的确不太容易想起这门亲戚。

  因为所有的外公、族叔、旅伯、大舅子、小舅子,其实都是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有时讨人欢喜,有时又令人讨厌的十二步追魂叟。

  老骚包!

  老骚包来洛阳,已来了三天。

  他来三天,也整整忙了三天。

  他打了一辈子老光棍,只见过母鸡下蛋,自己则连干儿子也没有半个。

  而这三天,他却做尽了别人的长辈,一会儿公公,一会儿伯伯叔叔,不仅有儿子女儿子便,甚至孙子孙女都有一大堆,真是好不风光,好不过瘾!

  现在,老骚包正坐在一家小酒店里喝酒。

  他喝的是价钱最便宜的白酒。

  他面前放了三碟小菜,一碟花生,一碟豆干,一碟猪耳朵。

  这三碟莱,也是最便宜的小菜。

  因为他身上的银子,已几乎完全花光,剩余的一点零钱,已只够付这么一顿酒菜钱。

  他老骚包有个戒条,不论穷到什么程度,绝对不偷不抢,也绝不白吃。

  碰上老朋友,借了不还是例外。

  尤其是来到洛阳,他更不担心,因为他洛阳的朋友特别多。

  只管他自己不偷不抢,至于他朋友用什么方法赚钱,他从来不闻不问。

  他只管借。

  见人就借。

  还不还以后再说。

  所以,他现在虽然喝的是最低等的酒,吃的是最廉的菜,他的精神却很好,兴致也很高。

  这也是他一贯的处世态度。

  过了今天算今天,明天是明天的事。

  他绝不会想得太多,也不会想得太远,所以他也很少烦恼。

  他只替自己找快乐,决不替自己找烦恼。

  只是有时烦恼如恶客,并不一定要你邀请,它也会来的。

  老骚包已喝光一大碗白酒。

  现在他喝的是第二大碗。

  白酒的酒味虽然不佳,但酒总是酒,美酒能醉人,劣酒也一样能醉人。

  也许醉得还要快些。

  老骚包已有点飘飘然,他原评是比牛尿好不了多少的白酒,居然渐渐像琼浆玉液般可爱起来。

  他忽然想起城里的及时乐。

  他也想起几首已多年没有唱过的老山歌。

  只可惜这时门外忽然走进一个人。

  一个很有男人气概的蓝衣青年人。

  老骚包一看到这个人,一肚子由牛尿变成琼浆玉液的白酒,突又一下由琼浆玉液变成了牛尿。

  这个人在老骚包对面一副座头坐下。

  他点了两副酱肘子,一盘笋丝炒三鲜,一只烧鸡,一斤醉虾,两笼汤包,四斤百花露。

  这些酒菜的价格差不多是老骚包这顿酒菜的八十五倍,而这个人的价值,老骚包认为决抵不上他老骚包的八百五十分之一。

  这个人便是花酒堂的三总管花枪邓小闲。也有人喊他花枪小邓。

  一个小人中的小人。

  以花酒堂三总管的身份,怎么会光顾这种小酒店?又为什么一下点了这许多一个人说什么也吃不完的酒菜?

  老骚包头脑似乎还很清醒,所以他一下就想出了原因。

  小子在等人。

  花酒堂三总管要等的人,当然不会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而他们选在这家小酒店见面,无疑也是为避人耳目。

  老骚包慢慢地又有点高兴起来。

  他高兴这位花枪三总管显然没有认出他这个老头子是谁。他更高兴能亲眼看看这位好话说尽坏事做尽的花枪三总管,今天又想玩些什么“花枪”。

  不一会儿,花枪邓小闲等的人来了。

  老骚包非常意外。

  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花枪邓小闲要等的人,竟是个气质高雅,姿色脱俗的紫衣少女。

  花枪邓小闲含笑起身恭迎,状极卑躬,就像孝子看到了老祖母。

  紫衣少女却落落大方的一摆手,便在对面坐下。

  老骚包暗暗叹息。

  花枪邓小闲凭仪表也算得上是个美男子,但如加以仔细观察,你便不难发现,这个家伙几乎每一个毛孔里都充满了奸诈和狡猾。

  而紫衣少女,一眼便可以看出是个纯朴善良的女孩子;虽然看起来有点野野的,但也正由于如此,反更显得坦率可爱。

  如此不同的两个人,怎么会走在一起的?

  花枪小邓为紫衣少女敬酒,紫衣少女居然没有推辞。

  老骚包又忍不住暗暗叹息。

  年纪轻轻的女娃儿家,初入江湖,涉世未深,任意交结陌生人已属不该,若连酒荤也不忌口,后果怎堪设想?

  花枪小邓斟了酒,也让过了几道菜,这才低声赔笑道:“姑娘昨夜露的那一手,我们罗老太爷万分钦佩。他老人家认为,花酒堂几十位院师父的武功,几乎没有一个能赶得上你宫瑶姑娘。”

  宫瑶淡淡一笑道:“我看他们大概也没有一个能赶得上‘战公子’或是‘无名小卒’。”

  花枪小邓赔笑道:“当然,当然,说到‘战公子’……”

  他突然一呆,像屁股上突然被虫子叮了一口似的,瞪大了眼睛道:“还有个人,你说谁?”

  “无名小卒。”

  “就是那个去年七月在长安以‘卒’字棋镖打碎天水‘血鹰七杀手’咽喉骨,今年二月又在临潼凭双掌力毙大漠‘天地双残’的蒙面怪客?”

  “我说的就是这个人,他虽然只在关洛道上出现过两次,现在他在关洛道上的名气,只怕已比罗老太爷小不多少。”

  “姑娘是否认为‘战公子’就是那位自称‘无名小卒’的蒙面怪客?”

  “不!‘战公子’是‘战公子’,‘无名小卒’是‘无名小卒’。”

  “不是同一个人?”

  “不是同一个人,但两人却是一对要好的朋友。”

  “他们是朋友?”

  宫瑶微微一笑,道:“这正是我要提醒你们那位罗老太爷一下的原因。这两个人分开来已经够可怕的了,如果竟是一对好朋友,这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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