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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鬼脸婆突然厉声道:“施大侠,您问问她看,看她在下手之前可知道川中一龙和川中一虎是老身什么人?”

  施师爷似乎微微一怔,但旋即含笑道:“哦,是这样的么?”

  “何尝不是!”

  “尹前辈不以为青城女侠这是一种气愤语?”

  “施天青!”鬼脸婆不悦地道:“您有没有感觉到您这种调停方式有点偏向于某一方?”

  施师爷听了,突然仰脸长笑起来。

  长笑声中,他打着哈哈道:“施某人自知分量不够,罢了,罢了!”说至此处,笑声陡敛,朝鬼脸婆肃容扬声又道:“尹前辈曾数度为七星堡座上嘉宾,七星堡堡规第六条是如何规定的,尹前辈大概不至于记不起来吧?”

  鬼脸婆稍为犹疑了一下,然后念道:“七星令符所到之处视为七星堡主亲临,怠忽者……杀无赦……施侠,是这样的么?您忽然提到这方面来是什么意思?”

  司徒烈脸如铁板,又道:“堡规第四条呢?”

  鬼脸婆皱眉道:“抗拒七星堡主之命者,杀无赦。咦,施天青,你,你?”

  施师爷沉声道:“根据七星堡规第六条和第四条之规定,七星令符所到之处,便应视为七星堡主亲临,无论持有令符之人是何等身份,持符之人所说的每一句话,就代表七星堡主的铁令!……至于抗命者,堡规第四条规定得详详细细,施某人以为,尹前辈和在下都很明白,毋庸施某人重复赘述。”

  施师爷说至此处,探手入怀,取出一面小旗,迎风一扬,旗面全展!

  那是一面乌黑闪光的黑缎三角小旗,直狭不过四五寸光景,一面套在一根长约七八寸的象牙圆杆上,黑旗两面均绣有七颗作北斗之状排列闪灿金星!

  它就是武林人物闻名而甚少见面,见了面便就落胆丧魂的“七星令符”!

  此刻,施师爷就执着象牙杆的一端,平胸挺举,神态庄严。

  斗场鸦雀无声。

  鬼脸婆一张黑黄相间的鬼脸涨红得像一副灌饱了水的猪肺。

  鬼脸婆眨着一双内陷的三角鬼眼,朝七星令符望着又望着,一瞬不瞬,谁也不能猜测她此刻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好半晌之后……鬼脸婆的身躯挣得一挣,她似乎抵不住施师爷那种执旗挺立的庄严神态,像神话中记载一样,鬼脸有如刚刚被人解开定身法,极其吃力地扶着铁杖,对着七星令符,微微地,倾身一福。

  施师爷轻嗯一声,执旗的右手腕一旋,旗面立即向象牙杆上飞快贴卷。

  施师爷放好七星今符,重新庄容向鬼脸婆沉声道:“施某人说过:不知者不罪。前此,施某人纯以私人身份说话,听与不听,尹前辈有权采择。但现在,请尹前辈听清,施某人凭七星令符代七星堡主发令:川中一龙和川中一虎贪淫纵欲,毁残良家妇女无数,死于非命,罪有应得!蓝关双凤听信人言,私下挺身寻仇斗殴,本犯七星堡规第五条之规定,兹今法外施仁,念在尹前辈之面,暂且不论,自此刻起,希望尹前辈这就率众离开!”

  蓝关双凤粉脸失色。

  鬼脸婆则默然无语。

  青城迷娘静立不动。

  司徒烈则痛快莫名。

  像一柄宝剑能杀人也能救人一样,七星令符虽然是一个暴戾凶残的象征,但现在由施师爷掌管而用来禁制像骊山鬼脸婆这种一代巨魔,又不禁令人感到它也有可爱的一面。——司徒烈心想——假如七星堡主的专横嗜杀,完全用在以正义为前提,而不以私人的喜乐恩怨作生死取舍,七星堡主就真正不愧武林三奇之一的令誉盛名了。

  司徒烈满以为,鬼脸婆既然已向七星令符低头,她当然会遵从持符者之命而率众撤离了?

  嘿,大谬不然。

  只见鬼脸婆在施师爷肃容说毕之后,嘿嘿一阵阴笑,然后冷冷地道:“七星堡主,德高望重,七杀铁令,律出如山,老身和冷堡主相交数十年,实无为了两个不肖劣孙而破坏他老人家行使武林历史悠久的七星堡约的必要,不过,撇开这笔恩怨不谈,老身尚有数言向施大侠请教。”

  施师爷静静地道:“施某人洗耳恭听!”

  鬼脸婆冷冷地道:“这次的宁陕事件,完全出于突发,七星堡主武功威望虽高,总还不至于精于神话中的熟知过去未来。所以,老身敢说一句,这是极其显然的,七星堡主对台端倚重殷切,才会将七星令符轻予寄托,台端也就抬出七星堡规来,强行调处这一次可说是台端完全受一己私人喜憎操纵的纠纷,这种调处,对谁有利,大家心里有数,但事情业已成为过去,表过一笔不提!”音调更冷:“不过,台端显系方自川陕交界的黄金子午谷那一带而来,现在台端已经处身蓝关地面的范围之内,蓝关是老身两徒定居之地,此地更无其他武林人物,台端此行目的何在,老身忝念和七星堡的多年交往,问一声使得否?”

  施师爷脸色微变,以一种异样声调反问道:“尹前辈对在下行动为何如此关注?”

  只有司徒烈一人明白,鬼脸婆也许只是怀疑施师爷和青城迷娘是老朋友,这一次,可能二人计议定了来跟她过不去的,想步步进逼,能激出一点蛛丝马迹,好向七星堡主讨回这次不平,但她一提到“黄金”“子午”,虽然鬼脸婆本意是从话根子上说起,完全出于无心,但听人施师爷耳中,这个误会可就大了。

  鬼脸婆这时的语音,因为怒恨之故,冰冷异常,司徒烈细子品味,简直和他服了变音丸后去探逍遥村和黑衫蒙面人遭遇时所发出来的声音一模一样。这怎使施师爷不震然大惊。

  这时,更巧的是,鬼脸婆竟又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

  “老身为什么要问这个,难道你施天青心下还不明白?”

  施师爷的脸色完全变了。

  他突然仰脸发出一声凄厉长笑。

  司徒烈心头不禁一震,施师爷这一声凄厉长笑,简直和他几天前那一夜在逍遥村说完“只要朋友一人除下面纱也就得了,我,还不是朋友想象得到的人?”那两句话后发出的凄厉长笑没有丝毫分别!

  司徒烈不知施师爷和鬼脸婆二人的武功谁高,但他可以想象得到,鬼脸婆纵不比施师爷强过多少,但施师爷的武功也绝不可能在鬼脸婆之上!这种情形之下,如果二人动起手来,施师爷就迫得非用本门武学不可。用了本门武学,施师爷的真正身份就可能完全暴露!

  因为,在嵩高山脉中那一夜和迷娘的比剑,二人均无拚死之意,迷娘可能误会他在追缉司徒烈,一心只想将他逼走,施师爷也是特别在意,尚保留了几分,处处只仿迷娘招术,宁可永失机先,也不愿为了抢先施展他原有的一套剑术,而露出师承渊源。

  现在情形不同了。

  施师爷误解已深,他可能已认定鬼脸婆就是那夜在逍遥村干剑圣司徒望故居废墟和他对过一掌的司徒烈。——他疑惑中的,“老贼”“雇用”的“高人”!

  在这种情形之下,施师爷一定要与鬼脸婆拼至最后只留一人,不是他自己死于鬼脸婆的铁杖之下,就是他不令鬼脸婆活着去见“雇用”她的那个“老贼”!

  还有一点令司徒烈担心的是,万一两人功力悉敌,最后是两败俱伤之局,施师爷这一方面,打了一场无谓的仗,得到的结果是,除了将自己极不愿人知道的秘密在不知不觉中因一场误会泄露了外,一无所获。

  那种结果,对施师爷来说,实在大为不利。

  这种一发千钧的局面,只有一个人能予解围,那便是司徒烈他自己。他可以上前悄悄对施师爷将前因后果说明,施师爷对鬼脸婆消去那夜逍遥村的误会,以施师爷八面玲珑之过人机智,将鬼脸婆心平气和地打发走,实在容易之至。

  可是,此刻此时,这种事司徒烈做得出来么?

  他一出头,不但迷娘和施师爷要吓一跳,就是鬼脸婆,也将更要疑神疑鬼,不知道他们在弄什么玄虚,如此一来,鬼脸婆对施师爷的误会,势必和施师爷对鬼脸婆的误会一样,越来越深!

  就在司徒烈不得主意,焦躁莫名的当儿,鬼脸婆竟又火上添油,冷冷地说了一句戳中施师爷心坎深处的话:

  “施天青,久闻阁下武学甚杂,始终无人识得阁下真正门户,老身今天不揣冒昧,想以老身和贵堡的多年情谊,请您以您行道以来从不显露于活人之前的武学指教老身两招如何?”

  鬼脸婆冷冷说毕,施师爷的脸色,完全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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