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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悠悠钟声,一下接一下,悦耳而有规律,说明了寺中晚课业已开始。

  钟声响到第九下,殿中人影一闪,另外出现了两名灰衣僧人。智通智达两僧转身与来的两名僧人相互立掌打了个问讯,旋即一声不响,双双向后殿走去。原来前殿换班的时间也到了。

  朱元峰大感焦躁,这边刚刚谈得差不多,没想到又换来两名陌生的知客僧。

  新来的两名知客僧因智通智达两和尚离去时未有一语交代,这时站定下来,均以疑讶的眼光向朱元峰打量着。

  朱元峰双眉紧蹩,心中暗暗有气。

  佛门弟子,首戒贪嗔,不论他朱元峰刚才在应答间是否有错,离去的智通智达两僧也不该使出这种报复手段。

  朱元峰气往上涌,不禁向后来的两名知客僧沉脸道:“贵寺除了掌门人,以谁职位最高?”

  两名知客僧一怔,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后,由那名身材较胖的灰衣僧人回答道:“本寺计分三十六院堂,掌门人之下,以达摩院居首,因而达摩院首座长老也就是本寺除掌门人以外职位最高的一位!小施主莫非有何见教不成?”

  朱元峰注目接着道:“这位达摩院首座长老佛号如何称呼?”

  “上‘心’,下‘止’!”

  朱元峰点头说了一声好!随自身边取出一只小革囊,递到回话的那名灰衣僧人手中道:“烦即转呈心止长老,就说此物主人有事请求一见,在传送途中,盼勿启视,先此致歉并致谢!”

  后来的这两名知客僧,无疑也是寺中“智’字辈弟子,五字居中,在寺中辈分算是不低的了。两僧见多识广,这时虽不悉囊内所藏何物,然自朱元峰刻下之举止气派上,已深深察觉到,跟前之“人”和“物”,必非等闲,当下,那僧人接下革囊后,毫不犹豫,立即返身人内而去。

  朱元峰这时表面虽然镇定,心底下却至为不安,他想:对方万一不识此物来路,等会儿如何下台?

  就在朱元峰心烦意躁,滴漏如年之际,又是一阵恼人的钟声自中殿传送过来!

  “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

  每三响后略作间歇,节奏虽然并不急促,但无形中似乎透着一种紧迫意味,令人听了,不自禁会生出惶肃感。朱元峰皱眉暗忖道:刚刚敲过一阵,现在怎又敲起来了?少林寺的钟声可真敲得动呀!朱元峰思忖至此,缓缓抬头向留下的那名知客僧望去,他想从对方神色上猜测这阵钟声的意义。

  朱元峰抬头望去,不意对方早在瞪着他;只见那名灰衣僧人这时圆睁着两眼,脸色微呈苍白,额隐汗意,神情惊恐,就好像这阵钟声带来了什么可怖的惊讯一般。

  朱元峰大吃一惊,心想:是寺中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故不成?

  想着,不自禁走上一步,低促地问道:“贵寺是不是——”

  一语未竟,古柏参大的庭院中,忽自大雄宝殿方面遥遥出现了两列僧人。两列为首者身披大红袈裟,后面跟着的,袈裟一律为玄黄色,另外,在两名披红袈裟的僧人前面,则是一名年逾古稀,身躯高瘦,身披一袭深紫描金袈裟的长眉老僧。紫衣老僧双掌平托着一件物事,赫然正是他刚才交由那知客僧送进去的那只革囊中所藏之物,一尊金佛。

  朱元峰又是惊喜,又是惶恐。在僧袍中,向以紫色为尊,大红次之,玄黄色又次之,再次为皂。青两色,灰色则为常色,位尊位卑者起居时均可穿着。现在这名高瘦老僧,既能紫衣加身,不消问得,必为达摩院首座长老,亦即目下代行全寺掌门职权的心止大师而无疑了!

  以他朱元峰今天的年龄,他怎当得起这份隆重大礼?

  所以,朱元峰不待心止大师走近,连忙快步迎上去,深深一揖道:“晚辈冒昧……”

  心止大师止步约住身后众僧,先将金佛及革囊双手交还,然后退出一步率众僧举袖膜拜于地道:“贫僧心止,谨此参见十绝掌门人。”

  朱元峰忙不迭闪身相扶道:“大师快快请起!”

  心止僧拜毕起身,合十当胸,微微一笑道:“金佛上一代主人,曾于三十年前,来本寺讲过一次金刚经,并于本寺收下一名记名弟子,那名记名弟子,便是贫僧,所以,贫僧与少侠,算来尚属先后同门呢。”

  朱元峰一啊,不胜欣悦,当下便待以同门之礼,重新相见,心止大师伸手一拦,含笑道:“掌门人不拜,古礼皆然,何况贫僧只是一名记名弟子?还有,少侠大概姓朱吧?”

  朱元峰微笑躬身道:“大师好眼力!”

  心止大师欣然道:“本寺掌门人心缘师兄自北邙归来后,曾对少侠举述甚详,是以贫僧适才一眼便看出少侠可能即为心缘师兄口中所说之金星武士,贫道老眼不花,总算猜着了,朱少侠忽然莅临,是否有事见教?”

  朱元峰乃将南阳镖局,这次于伊川通达客栈,失落大批镖货的经过,简略他说了一遍。

  心止大师听完,沉吟了一下,遂即转头向右首那名身披大红袈裟的僧人说道:“静修,你去膳堂叫清正来。”

  朱元峰微微一愣。心想:少林目前的排行是心、静、智、清,明五个字,所谓“清正”显然只是一名四代弟子,这位与自己师门说起来还有一份渊源的少林代理掌门人,怎么这样不重视这件镖货失窃案?

  心止大师似己看出朱元峰心思,微笑道:“现在去叫来的这名清正僧,系本寺一名挂单行者,自三年前落脚本寺后,因受掌门师兄看重,故一直留在寺中,循其自请分配膳堂执役,这位清正僧修的是大乘宗,戒持虽然欠严谨,一身武学却极高深,他因为负责本寺之采办,经常下山,对附近一带人物风土亦较他僧熟悉,所以,贫僧想先找他来问一问,看能否先由他口中获得一点眉目。”

  朱元峰恍然大悟,轻噢道:“原来如此……”

  正谈说间,那名静修僧业已去而复返。心止大师因见静修一个人去,还是一个人回,不禁深感诧异道:“清正不在么?”

  静修俯身道:“清正不愿来。”

  心止大师更诧异了,注目道:“何故不愿来?”

  静修僧迟疑了一下,方始垂首答道:“清正显然又犯了老毛病……他说……上一次下山,监购人是达摩院的智果,和他很合作,两人二一添作五,一人在菜金中揩了三钱五分银子;而这一次,监购人改派了戒律院的智因,他连藏起几个馒头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回来后一直不痛快……最后他要静修据实上复代掌门人,说是派他公差,随时都可以,只要下次下山采办仍派达摩院的智果作监购……。”

  朱元峰听得目瞪口呆。那位清正僧,这算是告发?抑或真的神智方面有毛病?

  不是么,告发的目的在检举别人,哪有连自己的疮疤也一同揭开之理?

  只见心止大师脸色一寒,转向左首那名高僧道:“静持,你去传智果,并去戒律院请值月长老来!”

  心止大师吩咐毕,又向静修憎道:“再传清正!”

  不一会儿,传请诸僧先后来至大院中。

  戒律院值月长老来了两名,一律大红袈裟,似为静字辈。

  那名被举发的智果,身披一袭玄黄袈裟,年约三旬出头,四旬不到,五官相当方正,看来并不似一名腐败僧人。

  那位清正僧是一副什么模样呢?

  癞枣脸,酒糟鼻,头发既长且乱,僧袍又破又脏,总而言之,如非身上披着一袭僧袍,以及头上戴着一支束发板,根本就不像一名佛家弟子。

  朱元峰暗暗纳罕。心想:心缘大师乃一代有道圣僧,如说对这样一人极为器重,岂非令人百思莫解?

  同时,朱元峰也对那名智果憎感到同情和惋惜,他知道,少林门规极严,如果犯了戒条,即使不被逐出寺门,一顿禅杖和禁闭则是绝对跑不了的。

  清正僧的自供可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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