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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玄龙很奇怪地想:少主人的脸为什么会红?仿佛心底秘密为人拆穿一样?——又不是黄花闺女,吟诵这种抱诗有何要紧?

  这时,忽听得白男含有三分怒意地喊道:“喂——我问你!”

  虽然三白老人命他俩兄弟相称,但白男始终不肯喊他龙弟,玄龙当然不敢先去喊他男哥!平常,玄龙因称呼不便,也昼避免和他交谈,不得已时则喊白男一声“相公”,白男喊他则以“喂”来代表。

  玄龙闻喊回头。

  白男冷笑一声,偏着脸,以充满不屑的语气问道:“想不到你也懂诗——你还懂些什么?”

  玄龙心里虽然气极,但因寄人篱下,又有使命在身,不敢顶撞,只好勉强笑道:“相公考我么?”

  白男放下诗集,拿起桌上另一本丝装书,随便翻到一处,朗声吟道:“玉楼深锁多情种,清夜悠悠谁共?羞见枕衾鸳凤,门则和衣拥。……”

  吟至此,圆脸朝玄龙怒喝道:“接下去,证明你是不是一知半解之徒。”

  龙玄稍一思索,接着笑吟道:“弄花梅彻听,重霜华月外窗。梦新番一破惊,动城严角画端无!”

  玄龙放声朗吟时,白男虽然面露不屑之色,暗地里却是精聚神会,凝视聆听。

  及至玄龙吟罢,白男将两手一拍,脆生生地笑得前仰后合。

  玄龙故作不解地大声问道:“请问少主人何事发笑?”

  白男直笑得揉完眼睛又揉肚子,露出一副洁白如雪,齐若编贝的牙齿,一面揉,一面断断续续地指着玄龙的脸孔笑骂道:“我早就知道你这个小吊眼儿并无真才实学。适才也算凑巧,大概你一生中就念过那一首诗。被你碰上了,居然不知羞藏拙,随便扰人清兴……你想想看,你胡诌的些什么?”

  玄龙辩道:“没有错呀!难道秦观的冬景不是这样写的么?”

  白男先是一惊,继之哈哈大笑道:“懂得几个词人的名字,知道几首词牌名,就遮得了羞么?”

  玄龙大声又道:“我又没有读错,何羞之有?”

  白男止笑说道:“没有错?拿去看看!看人家在‘闷则和衣拥’的底下写的些什么!”

  玄龙摇摇手道:“不用看,我知道!”

  白男轩眉问道:“你知道啥?”

  玄龙很快地答道:“我知道我没有错!”

  白男怒道:“你为什么不拿去用你那双吊眼儿看看?”

  玄龙笑道:Y你念出来也是一样!”

  白男怒声道:“你可听清楚!”

  说着,端正词集,大声念道:“闷则和衣拥。……底下是:无端画角严城动,惊破一番新梦;窗外月华霜重,听彻梅花弄。”

  白男念完、怒声责问道:“还强辩?你刚才胡念的些什么?错了没有?”

  玄龙不慌不忙,直截了当地答道:“没有错!”

  白男朝桌子重重一拍,怒喝道:“混蛋——”

  这时窗外一个苍老洪亮的声音哈哈大笑道:“弄花梅动听,重霜华月外窗。梦新番一破惊,彻城严角画端无!一一男儿,你倒过来念一遍看看!”

  笑语声中,三白老人飘然走进。

  三白老人人室后,用手轻抚着玄龙头顶,慨然叹道:“有你的,孩子。假如老夫有你这样一位好孙子——”

  白男朝他爷两眼一瞪,三白老人顿然改口笑道:“这样说,男儿又要吃醋了。老夫的意思是,你两个实是一时瑜亮,假如都是老夫的孙子该多好!其实老夫亦未将你看做外人呢!孩子,你说是不是?”

  白男这时已经明白受了玄龙愚弄,心中既惊讶于玄龙的才华,又恼恨他的波黠,害得他丢此大人。一股幽怨之气,无法宣泄,忍不住找麻烦道:“喂,你能棋么?”

  玄龙微笑着点点头。

  三白老人大喜道:“老夫一生,最好此道,可惜罕遇高手。近年又因隐居此间,很少与外人往来,知音更是难觅。男儿虽说天资聪敏,但经老夫调教三年,仍有四子之差,弈来乏味之至。”

  白男扮个鬼脸,向他爷披嘴道:“昨天还输过一盘,现在又吹了,爷也真是。”

  三白老人哈哈笑道:“这种好事儿三个月难得一次,爷吹什么?——来来来,龙儿,咱们对一局。”

  白男抢着占住棋盘的另一面,笑喊道:“不行,不行,是我先提出来的,我先和他下一盘。”

  三白老人笑道:“好好,老夫也好乘机先看看龙儿棋力。”

  白男一把抢去装白子的盒子,命令式地朝玄龙说道:“我爷饶我四子,我也饶你四子,来’,先摆上。”

  三白老人笑骂道:“胡来!你怎知道龙弟棋力比你差?夜郎自大,此之谓也。”

  白男倔强地说道:“没叫他先摆上九颗子,还算是客气的哩!”

  三白老人笑道:“棋力酒量,皆为不可勉强之举。自找苦头,等下可别乱找台阶。”

  玄龙笑着依言在四角四四星座上分别布下四颗黑子。

  接着,顺理成章的,白男在四角挂了四手,玄龙保守地在相反方向以小马步缔了四手,战局便开始了。

  这一盘棋,弈来轻松之至,白男着着进攻,玄龙步步退守,中盘以前,谁也没有吃到谁的“龙”。中盘以后约盏茶光景,三白老人忽然笑道:“如何?男儿?服了罢?”

  白男忿忿地将棋盘一推,说道:“我是让四子输的,我能服他?爷,你先来一盘八子局,等一下男儿再下一盘给爷看!”

  玄龙连忙将棋盘上黑白棋子清理好,并在棋盘上的九个星位放了八个黑子,只留下中心天元未放。

  白男站起,三白老人接着坐下。

  三白老人坐定之后,用手在棋盘一把扫走八个黑子,同时笑道:“我可没有男儿皮厚!老夫倚老卖老,先拿白子也就是了。”

  玄龙笑道:“龙儿怎生招架得住?”

  三白老人摇摇头道:“过去,武林中以千面罗汉柯云中弈艺最佳,老夫退隐得早,没有碰到跟他过手机会,其他诸人。皆非老夫之敌。因之,老夫对此道亦颇自负。惟适才见你和男儿一局,着来如行云流水,不求任何变化,就轻轻松松地将男儿赢了,潜力实在惊人。老夫希望弈时彼此不必谦让,着来才够意思,龙儿,你明白老夫意思么?”

  玄龙听三白老人提到“千面罗汉”的名姓,心里一紧,表面上却力持镇定地笑说道:“敬如尊命!惟恐棋力所限,力不从心哩!”

  说完,顺手在对面上角轻轻地两间高挂了一颗黑子。

  这一局弈来精细紧凑之至。

  直到最后走官子时,玄龙因为三白老人刚才无意提及清净上人出家的混号,而且又与棋道有关,不禁想起太平庄事变前几天的那两局棋、一时间心神略散,失去一先,结果以一目之差见负。

  玄龙乘机说道:“能以一目见负,龙儿算是侥幸了。”

  三白老人哈哈大笑道。“你知我知,何必谦虚?”

  白男不服道:“他是输了嘛!”

  三白老人笑道:“这玩艺儿你差得还远呢!这一局,自始至终,我都处在劣势,直到最后收官时,龙儿以一着之失,——也许他是有意逊让——我才赢了一目棋,这种赢法能算赢么?”

  话说之间,金刚掌侯四走了进来。

  三白老人停住笑声,抬脸问道:“一元经的事怎么样?”

  不等候四回话,白男伸手拉了玄龙一把。玄龙一回头,才待启问有何吩咐时,突见白男蓦地将手缩回,两颊飞红,期期地说道:“到那边台子上去,我们重来过!”

  玄龙笑着点点头。心中同时一动,一个遐想像电光火石似地从脑海掠过:他,少主人,白男,难道,难道是——是一个女孩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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