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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王紫霜对于仙姑所说什么“女贞”、“玄冰谷”、“劫运”,这些事情,听了也不懂,只听说爹娘和爷爷等人未必就死,倒是喜欢,并听出仙姑肯传授绝学,艺成后就放她下山,喜上加喜,待仙姑吧话说完,也不把眼泪揩干,立即跃下玉几,纳头就拜道:“仙姑在上,徒儿给你磕头!”

  那妇人笑道:“起来罢!我一生来没有收过门徒,而且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哩!”

  王紫霜捣蒜般叩了十几个响头,刚刚站得起来,就听到仙姑说一生没有收过门徒,好像并没有收徒的意思,心里一急,又忙跪下道:“好仙姑!你就收徒儿王紫霜罢!徒儿再给你磕几个头!”当真连连叩头不已。

  这一下子可把那妇人惹得笑起来了,忙把她拉起来道:“顽皮的妮子!你这几个头,倒害我辛苦几年哩!”

  王紫霜一听,暗道:“这可不是说收了?”迳依靠在那妇人的膝前,闪动一双秀目望着脸上。

  那妇人笑道:“你尽望着我做甚?我先带你去起居室整理一下,不然,连你要睡的地方也没有哩!可是,你得记住道路,省得过一会要走也走不出来!”

  王紫霜暗道:“这玉室里,处处透亮,还有什么走不出来的?”那知被她的师父带着左转右转,也不知道转了多少个曲折,沿壁的玉石屏风林立,虽然有亮光射进,但是里面望不到外面,外面更看不到里面,试用小手往屏风上一摸,原来光滑的玉石已被磨得粗糙,怪不得只有光而没有影,忙把走过的路默记在心,时时回头看看有无叉路。

  约莫有半盏茶时,忽然感到一股热风从前面冲来,王紫霜正待询问,那妇人已道:“到了!那些热风是由温犀角发出来的!”又拐了一个弯,映在眼前的又是一个大厅,厅的中央摆有一张长长的玉桌,两旁有好几张椅子、凳子、茶几,可是都凿连在地上,看来无法移动。

  大厅两壁,有一扇一扇的小门,那妇人把右边的门一一推开,告诉王紫霜那间是读书室,那间是练功室,那间是寝室。进入了寝室,可把王紫霜愣住了。原来那寝室里面,不但有床有枕,连到梳妆的用具样样俱全,就是缺少被褥,心里暗道:“这怎么睡法?深夜里岂不要冷死人?”

  那妇人察形观色,早知其意,微笑道:“这就是你几年中应该睡的地方,你认为没有被褥么?其实这里并不冷,温犀角虽挂在厅上,但暖气仍然透进房里来,你初来真个怕冷就把厨房一里的元阳石拿来房里,恐怕还热到你要出汗哩!我刚才说要收拾,只是因为你太小,睡不了这么高的枕头,得替你磨矮一点罢了!”说毕,从衣底抽出一把冷森森的短剑往床上那方大玉枕一削,立即削下一块厚约寸许的玉版,然后用剑把玉枕的棱角仔细磨平。

  看来宝剑削玉倒是容易,只要一剑就行,但要磨滑那些起棱的地方,倒是不很简单,刨了好一会,才算竣事。

  那妇人收剑笑道:“霜儿上去躺着试试看合不合适?要是不合适,我再把它刨矮一点。”

  王紫霜漫应一声,爬上床去一躺,觉得那玉枕虽略微高了一点,但想到自己还要长高,刨矮容易,垫高却难,而且又不愿让师傅劳神,所以说一声:“霜儿睡得正好!”

  那妇人看在眼里,笑道:“刁丫头的心意,当我不知道?现在虽略微高些……”指一指削下来那块玉版,接着道:“待将来你要加上这一块的时候,你的艺业也差不多可以下山了!”接着叫她下来,把刨下的玉屑和那块玉版收过一边、走出卧房,直往厅后。

  王紫霜随着师傅一到厅后,就见锅、炉、碗、铲、杯、筷、盘、碟,无一非玉,而且晶莹夺目,一个大玉柜旁边,还有半缸清水,暗道:“这真是邪门,有炉没火怎么煮东西吃?”

  那妇人望着她笑道:“你总觉得这里奇怪吧?可笑世人为了‘金玉满堂’四个字,争得你死我活,而这里的金玉,却毫无用处。千丈高峰整个是玉,峰下一个深谷的雪层下面,真是遍地黄金,那些东西又笨又重,又冷又硬,又不能当饭吃,反而此不上这块石头有用。”

  说到这里,朝炉里一伸手,就拿出一颗鹅卵大小的黑石在掌上,继续道:“这种就是元阳石……”

  王紫霜看那黑石,不过是圆滑滑,黑黝黝地,毫无出奇之处,不由得笑起来道:“这种石,河里多着哩!”

  那妇人失笑道:“你当这是河边捡来的鹅卵石么?”

  王紫霜心里暗道:“不是鹅卵石是什么?”却听她师傅道:“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元阳石。当初混沌初开,鸿蒙始辟,天上十个太阳并行,不分昼夜,晒得树木起火,江河枯竭,人兽禽虫不但没有东西吃,还要被晒得焦头烂额,以致于引起箭神后羿愤怒,自己跑上不周山顶,观望了很久,才看出原来十个太阳里面,除了一个真的之外其余九个都各有一只金乌衔着飞翔,后羿一怒之下,把那九只金乌统统射死,它们所衔的太阳同时散落在地上而变成这种元阳石,说起来,天地间也不过只有九个……”

  关于后羿射日,嫦娥奔月这一类故事,王紫霜倒也听自己的妈妈说过,此时点点头道:“那不过是传说罢,难道竟是真的?而且这故事里面也有假。”

  那妇人愕然道:“你怎见得故事里面有假?”

  王紫霜蹶着小嘴道:“怎么不假?明明是乌鸦,卸偏要说是金色的,要真有金色的乌鸦,那也该有白色的乌鸦了!”

  那妇人也不禁失笑道:“看不出你这丫头还有点鬼心思,先不管乌鸦是黑的是白的,但这块元阳石难找是真。这还是我初来这里的时候,因为还要吃人间的烟火,而这里却无法找到火种,每天只好挖点雪莲、雪藕、雪芝来填饱肚子。但是,这些千年灵药,上古奇珍,起先没有人去吃它,当然遍地都是;到有人吃了,却无法再生,所以越吃越少,越找越困难,幸得快到绝粮的时候,我蓦地记起对面那个深谷里有一潭沸腾腾的清水,不受冰雪的影响。”

  王紫霜诧道:“天气冷的时候,也不结冰?”

  那妇人笑道:“那会结冰,连到天山飞雪落到潭面的上空,也化为雨水落下,所以,我开始猎一些雪狐、雪鼠,剥净之后,把它放到潭水里面,果然过不了一会,就有熟的来吃了!”

  王紫霜“啊——”一声叫起来道:“那倒是好哩!”

  那妇人笑道:“好倒是好,可是,由这里走到那边,要翻越两座雪峰,而且削冰千丈,上下也不方便,连那只白鹫也不敢直飞下去,但它却帮助我得到这个宝物,要是没有它,才真个不行哩!”

  王紫霜见说白鹫竟能帮助自己的师傅取宝,不禁抬头一望,但是,这座石窟已在玉峰的腹心,上面还有千载的积雪,望不到什么东西。

  那妇人望她脸上,又道:“孩子!你看什么?这里离开峰顶还有好几十丈哩!鹫儿已经飞往对崖去了,你那能够看得到它?”

  王紫霜笑道:“我想那白鹫怎能帮助师傅取宝?”

  妇人笑道:“痴丫头!这还不如我告诉你来得快呀!因为我看了那潭沸水,想到潭底必定有什么宝物,所以,我骑着鹫儿由上空仔细看下去,幸亏潭水清澈见底,一目了然,惟有这一块却是黑的,而且滚滚翻腾的水泡,就由这块黑石的旁边往四周扩散。我看出这种情形,心知这块黑石有异,联想到宣古奇珍元阳石来。我决心要把这块异宝拿到手,只得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用冰蚕丝结成一张鱼网。由鹫背上抛下去,把这块元阳石捞了上来,你这时看这块异宝和黑鹅卵石一样,但你一用水泼到它上面,立刻就冒起白烟,所以我特地做这个储水的炉来用它,只要把水放进炉里面,元阳石立刻起作用,上面再架上玉锅,炒菜煮食不都很方便了?要像你说河滩里的鹅卵石就是元阳石,岂不把河里的鱼虾统统煮熟?”

  王紫霜听到后面两句,不禁脸红。

  当天、那妇人又拿出几种丹药给王紫霜吃了,一面告诉她在雪峰上如何找到吃的,一面传授练功的口诀。

  王紫霜住在圣母峰上,练功、读书,暇时便和雪人追逐,骑鹫遨游,倒也十分快活。岁月如流,转眼间已是三年。仗着自己聪慧用功,各种艺业已学了十之六,那妇人见她进境神速,也着实喜欢。

  这一天,王紫霜见师傅练功未毕,不敢打扰,独自走出外面找雪人打架,却是半个也找不到,只好默默地练了一回剑术,正练到紧张的时候,忽听到身后“噫”了一声,还以为是师傅到来督率,忙加紧练下去,那知还不到三招,后面又一声:“孩子!你错了!”而且是个男人的口音。

  王紫霜记得当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师傅曾经说过圣母峰头,无人能达,自己在上住了几年,果然不见半个人迹,这时忽然陌生人到来,而且凭自己的艺业竟不能察觉,直惊得急忙转过身躯,却见一位神情清逸,飘飘欲仙的中年书生站在面前不远,忙叱一声:“你是谁?”那中年书生也不管她的问话,反而道:“孩子!你那一招‘衣袂生塞’用错了,应该是上挑才对,但你却是平削,你师傅在里面吗?”

  王紫窃听那中年书生竟能说出她所用的招式名称,已是十分骇异,但女孩子到底好强些,而且又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物,只问自己师尊,还要批评自己的剑法,不由得有点羞恼,“哼”一声道:“你是谁还没有告诉我哩,问我师傅干啥?你知道我师傅是谁?”

  那中年书生好像故意呕她似的,微微一笑道:“你师傅不是白衣姑吗?只要对她说有人来找她,她就知道是谁来了!”

  其实王紫霜虽然学艺数年,然而她的师傅到底叫做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平日只是“师傅,师傅”喊着,白衣姑也只是“乖孩子”、“孩子”、“刁丫头”、“痴丫头”这样呼唤她,这时见那书生说出“白衣姑”三字,骤然想到自己的师父日常穿有一套白色的衣裳,敢情真是“白衣姑”,但她仍摇摇头道:“我师傅穿白衣是不错,可不是白衣姑,而是白衣仙姑!”

  那中年书生笑起来道:“管她姑也好,仙姑也好,你只需进去告诉她一声罢!”

  王紫霜对于自己的师傅,已敬佩到极点,此时听来人的口气,似乎对她的师傅并不见得十分尊敬,心里大为不满,把剑捧在胸前,冷冷道:“你要不说你是谁,我就不替你进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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